他已经做了选择,且结果无可更改。正如裴野鹤所说,他不能回头,也不该回头,更没必要在他死后展露痛苦。
姚湛空死的时候,他身侧有裴野鹤,可裴野鹤也死了,那他就该爬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处理好这一切。
他应该利用裴野鹤的记忆和他的哨兵之力下山,下山之后可以在别墅短暂地歇一歇,然后买机票,回国,去小区,打开保险柜,查看江凛的资料,筹谋下一步该怎么走。
一步一脚印,清晰明了。
可他没力气动弹,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裴野鹤说过,人死了,是该哭一哭的。
可他也说过,要把他的死亡当成普通的告别,不要难过,也不要哭。
他迟钝地回忆起姚湛空死时的场景,他吸收了姚湛空的能量之后,躯体就重塑了,可相较于躯体重生时的鲜明,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裴野鹤的心愿是什么。
宋磬声喘了口气,撑着地面想换个姿势,可就在他以手触地的瞬间,他的指尖泛起了一道莹白的光亮……
这光亮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是他骄傲的资本,陌生则是因为他已经失去它很久了。
宋磬声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随着手掌翻转,一抹莹白的星光逐渐壮大,像是火焰一样在狂风中稳稳的跃动着。
他的A级向导之力,回来了。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宋磬声却闷哼一声,抬手压住了心脏,身体总是比大脑诚实,等他熬过那一阵钻心剧痛,意识才后知后觉地给出了心痛的答案。
他的向导之力,就是裴野鹤的遗愿。
裴野鹤的遗愿,就是他能好好活下去。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他依然会因失去裴野鹤而痛苦,可他没有回头,也不再迟疑,只闭眼展开翅膀,熟悉着裴野鹤的记忆,而后振翅而飞,离开了埋葬着裴野鹤的坟冢。
裴野鹤的死亡是事实,而事实无可更改。
“失去”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痛苦的。可他再痛苦,也不该留在原地,而是要一面前行,一面接受。
裴野鹤抱着他离开了姚湛空的墓地。
可没有第三个人带着他走出裴野鹤死亡的阴影。他需要独自消化,独自接受,独自面对。
姚湛空给了他躯体,裴野鹤给了他力量,他所要做的,只是往下走。
可他毕竟不如裴野鹤熟练,这双翅膀总也不听他使唤,一个小时的路他折腾了足有三小时,等他跌跌撞撞飞回别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饥饿的肚子传来抗议,巨大的体能消耗也让他眼前发黑。他手脚无力地脱去被雪濡湿的外衣和裤子,拖着虚软的身体走向厨房。
他本想找些零食凑合一顿,可他刚打开冰箱,映入眼帘的就是两排做好的寿司。一排是酱汁鳗鱼,一排是黄桃芙蓉虾,两种都是他爱吃的。
被强行压下的记忆找到了冒头的机会,将裴野鹤做寿司时的片段挖了出来。
在自己的脑海里看别人的记忆,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事情,有点像带上了AR眼镜,低头就能看到那副不属于自己的躯体。
裴野鹤早已计划好今天的一切,所以他做寿司的时候,甚至都没考虑自己的那一份。做好之后,他走到宋磬声身前,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被吻的人正在熟睡,迷迷糊糊睁了下眼睛,看见是他便张开了怀抱,眯着惺忪的睡眼和他温存了一会。
宋磬声依稀记得,那时的自己并没有将这个吻当回事,他只觉得这是无数个冬天里普通的一天,但此时的裴野鹤,却已经做好了和他告别的准备。
又或许,他在布置这间别墅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今天了。
宋磬声没有给自己太多回忆的时间,他截停了思绪,拿着保鲜盒走到餐厅,近乎麻木地咀嚼着食物。
吃不出什么味道,也感受不到饥饿或是饱胀,只有隆起的小腹传来提醒,示意他该停止进食了。
可寿司还有七八个,现在不吃,以后也没有吃的机会了。
宋磬声机械式地往嘴里塞了一个,连吃两个以后,他卸力似地垂下手臂,筷子掉在地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哪怕理智时刻提醒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他还是会陷入一件又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里。哪怕吃完所有的寿司,用这些东西撑满胃部,除了会让他胃痛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宋磬声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仿佛所有的支撑都被抽空了。
空荡的大厅似乎还残存着性I爱后的糜I烂,一样的温度,一样的布置,只是少了一个人,就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颓然地坐着,胸口的闷痛一阵强过一阵,越忍耐,无法抒发的情绪就在心底积压得越深。
宋磬声抬手抚上心口,轻轻按了按,想让它舒服一点,可是没什么用,它还是难受。
相比心脏,胃更诚实一些,饿了也好,痛了也好,它总能第一时间向大脑传递需求。
涌上的作呕欲打断了宋磬声颓丧的瘫坐,他踉踉跄跄地站起,冲进卫生间,将刚咽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好在寿司轻淡,漱了口之后就不难受了,折腾了这一趟,宋磬声实在不想动了,他出了卫生间就扑到了床上。
意识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坠着,醒不过来,也睡不着,裴野鹤的记忆总是突兀浮现,又默默沉寂,光影般的片段交错浮现,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根扎进心口的刺。
宋磬声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就是一身冷汗。他也懒得去管,只窝在被子里,蜷成小小的一团,努力抱紧了自己。
现在的他,比爬出坟墓的时候脆弱得多。
那时候,他有恨,又想活,可他前路未明,又受控于系统,但多重磨难没能将他压垮,反倒让他越发坚定。他小心地为自己铺着路,一点一点接近姚湛空,谨慎地像一只刚刚出窝的乳猫。
可姚湛空死的那么轻易,那么突然,像是有一只大手猛地扯下幕布,暴露出了幕布后面,连戏台子都没有搭好的宋磬声。
姚湛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想,那我就愿意为你去死。
姚湛空用死消弭了他的恨,他就只剩下想活着这一个动力了。
他觉得,爱靠不住,命总是自己的吧。
可当裴野鹤也成了他永生路上的殉葬品时,他却在这一片死寂里,感受到了与被困坟地时别无二致的孤独。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得到之后,当初推着他往前走的两个理由,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干涩的眼眶流不出半滴眼泪,只能顺着泪腺倒流回心脏,与静静流淌的血液一同游走到了四肢百骸,让他连手指也变得无力。
怪不得主神制定了惩罚系统。
被爱,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腐蚀意志的温床啊。
他缩在被子里,裴野鹤的话再次响在他耳边:“要活下去,要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不要让他和姚湛空白死。”
宋磬声吸了吸鼻子,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他不会回头的。
哪怕他回了头,身后也没有路了。
命运将他推上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他的退路。
他爱过,可错付了。
他生了恨,却又被抚平了。
他不要爱了,想去寻永生,可当身边的人为他的永生殉了葬,他又开始动摇了。
可姚湛空不死,他的恨就无法消弭。
裴野鹤不死,他永生的执念也不会动摇。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阴差阳错,全是因果。
第122章
截止目前, 加上转机时浪费的时间,宋磬声已经坐了十七个小时的飞机,而这趟飞机落地之后, 迎接他的又是五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他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服, 头上带着顶棒球帽,压下的帽檐和黑色的口罩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 只露出一双疏离的杏眼,无声地将他与世界隔开。
广播里的甜美女声正说着官方的道别与感谢词, 宋磬声压了压帽檐, 将手机揣入口袋, 等人流差不多散尽之后, 才慢吞吞地走出机舱。
火车站距离机场有段距离,但此时距离发车时间还有近五个小时,这段时间足够他拿取行李, 再吃顿饭了。
一碗蟹黄拌面被端上了桌, 机场的食物价格翻了三倍不说,蟹黄也不是新鲜现取的, 宋磬声将面搅开,摘下口罩低头吃饭。
死了也就算了,他活着的时候,身边从来都是有人照顾的。可现在, 能照顾他的人都不在他身边, 他终于开始学习一个人的生活。
一碗面下肚, 宋磬声拉着行李出了机场,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报出了火车站的地址。
司机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一个人走还是拼车啊?”
宋磬声抬眼看向司机, 没听懂,“我说,去火车站。”
司机正要重复,视线却从他外套和手包上的logo得出了判断,他自顾自地替宋磬声做了回答,“那就是包车了。好嘞,您系一下安全带,咱这就出发。”
开车的师父很喜欢闲聊,宋磬声却不爱搭腔,司机主动了几次之后就哑了火,车内沉默了下去。
宋磬声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晕车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还有这毛病,可晕车也没办法,他必须要走这条路。
五天前,他买了张机票,从雅蒂兰斯回了古华。他先是回了左侧的房子,从保险柜里拿出了资料,又将封存了三个月的项链和戒指都戴在了身上。
之后,他时隔五个月,再次踏入了与姚湛空同居的房间。
全屋盖着白布,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房子这种东西,几个月不住人,闻起来就有点像棺材。
宋磬声环顾一圈,又在盖着白布的沙发上睡了个午觉,随后就去了墓山。
他带了一束玫瑰,玫瑰里掺着几朵百合和满天星,好像有什么寓意,可他没细问,只觉得好看,所以买走了。
他绕过自己的墓地,往前走了两三分钟就看到了姚湛空的墓。
他将花放在碑前,又在附近捡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和姚湛空说了会话。
“你能看见我吗?”他看着碑头的照片,低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死了以后,其实是有意识的。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不是说人死了以后就消失了吗?我为什么还能有意识呢?要是真的死了,其实也不错,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儿了。”
姚湛空活着的时候,他出于各种顾忌,总是没法和他把话说透,可人死了,成了一块碑,那些顾忌好像和人一起埋入了地底,没什么所谓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聊了聊姚氏,聊了聊裴野鹤,又聊了聊他自己。
“我有一点想你。”宋磬声轻轻摸了摸他的照片,“也有一点想阿鹤,我想回到小时候,回到我们四个一起生活,一起上课的时候。但是人生好像没法倒流,所以我们总是在小时候渴望长大,长大以后渴望回到童年。”
“人应该带着记忆倒着活,先失去,再得到,这样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可惜……”
可惜,人生本来就是一条不断失去的路。
宋磬声沉默片刻,又捡了些轻松的话题聊了聊,他在姚湛空的墓前呆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才起身。
“阿湛,我可能要有一段日子没法来看你了,我要去找江凛了,江凛他……”一想到资料上的内容,宋磬声就有点头痛,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他便也没和姚湛空说,只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去向,又说明了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