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主神与天命之子的事情,他没法说,他说了姚湛空也听不到,索性就跳过了,只说道:“如果我这一去没有回来,那这一面,或许就是永别了。”
如果真如裴野鹤所说,他拿到所有能量就会立即离开此方世界,那他和姚湛空,真的就是永别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太阳也已经彻底落山了,宋磬声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忽然生出了点莫名的宿命感。
姚湛空陪了他一段时间,和他说了永别,就再也没来过。此时身份倒转,成了他去姚湛空的墓前,要是一语成谶,那这次见面之后,他或许再也没有来姚湛空墓前看望的机会了。
世间的事总是一环套一环,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终点。
之后的事情便没什么可回忆的了。
他在帝都逗留了几天,又在宋菱那里睡了一晚,陪她逛了逛街,又和她吃了顿饭,再一转身,已经到了他该报道的日子。
裴野鹤给他安排了新的身份,将他以“宋念生”的名字、A极精神控制哨兵的身份,安插在了“极地之刃”的后勤队伍里,成了所谓的“特派员”。
“极地之刃”就是江凛所在的部队,位于古华面向雅蒂兰斯的国境线,分为前锋突击小队、中锋作战大队、以及后勤补给中队。
江凛就是前锋突击队的队长,秦筝是他的副手,兼副队。
时间转回现在,司机师傅一脚刹车,成功让宋磬声惨白的脸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他在寒风里站了很久,直到浑身凉透,晕车的感觉才彻底平复。
火车站人很多,加上地处边境,安防也很严,宋磬声挤在密集的人流中,像一尾即将被压扁的鱼。
他脸色苍白,身材瘦弱,再加上一身名牌和那病歪歪的走路姿势,落在有心人眼里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一个干枯瘦弱的男人假装不小心撞向他,鸡爪般的手以违和的灵敏探向他的口袋,同时连声道着歉,像是被压榨惯了的贫苦人,“对不起啊先生,实在是太挤了,真对不……”
火车站人员嘈杂,压根没人注意这里,宋磬声也不想惹来太多关注,将人定在原地后,就绕开他往检票处排队去了。
他神色恹恹地核验了身份,又循着车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只是他到了地方却发现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宋磬声确认了一下座号,礼貌道:“你好,这是我的位置,可以麻烦你让一下吗?”
壮汉斜了他一眼,不动也不吭声,显然没将这个看不清脸的小年轻放在眼里,打定主意不让座了。
宋磬声叹了口气,眼眸一垂,身为普通人的壮汉就已经被他控制。
周围人不明所以,只知道那个没人敢惹的霸座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沉默着将位置让开,还主动伸手将那少年的行李放上了行李架。
宋磬声淡淡道:“谢谢。”
壮汉害怕得眼珠子乱转,可他全身不受控制,嘴里甚至蹦出个彬彬有礼的“不客气”。
此后的几个小时车程里,再也没了霸坐的男人,反倒多了个热心大哥,一身腱子肉有了好去处,不管是谁要取行李或者放行李,他都沉默地给予帮助。
宋磬声在噪杂的环境中呆了数个小时,终于听到了到站的提示音,他动了动僵硬的躯体,取下自己的行李,默默汇入了人群。
至于占座男,早在自己重获躯体控制权的第一时间就冲下了火车,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
宋磬声前十八年一直在帝都的贵族圈里打转,结识到的不是哨兵就是向导。可放眼全球,向哨与普通人的比例近乎万分之一,且大部分都是低等级。
对偏远地区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或许终其一生都见不到高阶哨兵和向导。就好比那个占座的男人,相比自己遇到了哨兵,他大概率会觉得自己撞了鬼。
宋磬声终于从污浊的空气中挤了出来,他找了个僻静处,默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而后在密集的人群里,锁定了那个穿绿色军大衣的青年。
“你好,”宋磬声向他伸手,“请问你是章文博吗?”
“是是是,我是,你就是上面……”热情的笑容定在了脸上,看清宋磬声真容的章文博彻底愣了,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暗忖道:这等天仙进了他们队,那群半大小子还不得疯了啊?
“是我,”宋磬声淡定地与他握了下手,道:“我叫宋念生。”
第123章
极地之刃作战大队一共有十二个小队, 章文博就是第九小队的队长,一向混不吝的男人此刻却一脸殷勤,眼疾手快地接过宋磬声的行李, 抬手就放到了后备箱里。
宋磬声正要推拒, 行李箱就已经被章文博接了过去,他只能拎着手里的包, 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来了这里, 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有什么事儿就打招呼, 也可以直接来找我。”章文博笑容灿烂, 一点也看不出抽签抽到任务时的不情愿。
愿意来边防的A级哨兵固然难得,可谁也不愿意做伺候人的活,一听宋磬声来自帝都, 许多人都默认他是个体验生活的小少爷, 自然不愿意往他跟前凑。
A级怎么了?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个香饽饽,可他们极地之刃的突击队长可是传说中的S级!要来的是个向导, 或许还有人想去献殷勤,但哨兵还是算了吧,谁愿意伺候硬邦邦的汉子。
宋磬声跟着他上了一辆军绿色的皮卡,外观有些破烂, 可内里却改装了不少好东西。
边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危险性更强, 自由度也很大,只要关键程序不出错, 在一些枪械和装甲车的改装上,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他们去了。
宋磬声折腾了一路,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偏偏这一路格外颠簸,他连闭眼休息都做不到,整个人头痛欲裂。可他没表现出来,只是一张脸白的不像样,连掩在围巾下的唇也没了血色。
章文博在一旁开车,视线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停在宋磬声脸上,每多看一眼,他的心就跳得更快,耳根子也开始泛红。
多好看的人啊,怎么能是个哨兵呢。
这要是向导,估计会被队里那群小子捧上天去吧……
“宋……呃……”章文博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论地位,宋磬声是A级,他是B级,怎么也该对他尊敬些,可要论身份,他是九队队长,宋磬声却没有实权。
宋磬声客气道:“叫我小宋就好。”
“那不行,”章文博有了主意,“我叫你念生吧,行吗?我怎么也算是你在队里的熟人了,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文博吧。”
多个熟人多条路,宋磬声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道:“文博。”
“哎哎。”章文博连声答应,嘴要咧到耳根去了。
“那个……念生啊,”第一次叫他名字的时候,章文博明显有点害羞,可叫出口之后,再沟通就轻松多了,他干咳一声,道:“这里离我们驻扎地有好一段距离呢,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等到了我叫你。本来我是该带你转转的,可晚上还要出任务,所以……我这……”
“不用逛,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还要谢谢你来接我。”宋磬声说话很客气,但不显疏离,反倒让人觉得真诚。
章文博大方一笑,“嗐,甭客气,出来接你,我也能借机透透风。”
宋磬声配合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利用路上的时间和章文博套套话的,可他实在头疼的厉害,一说话就想吐,所以只能让机会在沉默中默默耗尽了。
他打完招呼就戴上了口罩,加上帽檐压着,章文博没看出他精神不好,只以为他困了,所以专心开着车,不再说话了。
他们出了郊区就进了山,山路越走越窄,越窄越抖,车身颠来颠去,宋磬声也越来越难受,“文……文博,能找个地方停一下吗?我想吐……”
“啊?”章文博一脚刹车,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磬声已经拉开车门,几步走到了丛林里。
他这一路压根没吃什么东西,胆汁反流进胃里,吐出来的全是泛苦的黄水,他扶着粗糙的树干,只觉得自己腿软的都要站不住了。
“你还好吗?”章文博一脸忧心地靠近他,递去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先喝点水漱漱口。”
“谢谢……”宋磬声伸手接过,极寒天气下,塑料瓶里的水已经有大半结冰了,冰水刚一入口,就将宋磬声的精神冻了回来。哪怕身体还难受着,可那股想呕吐的欲望倒是压下去了。
“不好意思啊,又给你添麻烦了。”宋磬声仰着头,向章文博露出了一个苍白而感激的笑容。
难受成这样还笑得出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章文博心头浮现一丝陌生的软,忍不住伸手去扶他的腰,“我扶你去……”
“嘀嘀!”两声喇叭,惊得刚刚落枝的鸟雀猛地飞起。
章文博心头一颤,反手摸枪对准了大开的车门,下意识将比他高一等级的宋磬声挡在了身后,厉声呵问道:“是谁?!”
半开的车门被一条横出的长腿踢开,利落的军靴包裹着修长的小腿踩在地上,寒风顺着他大开的领口灌入,他却像感觉不到冷一样,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里还叼着根燃着火星的香烟,浑身透着股张狂不羁的味道。
章文博神色一肃,利落地收枪站立,敬了个军礼,道:“江队好!”
凭空出现在车上的人扬了扬下巴,吐出的烟雾顷刻间就被利风刮散,沙哑的嗓音平淡但极具压迫感,“身份,任务,逗留原因。”
“报告江队,我是作战大队九队队长,B级华南虎章文博。”他侧身一步,将身后的宋磬声让了出来,“接上级命令,前来接特派员宋念生,由于宋先生身体不适,所以停车稍作休整!”
车上的人连个视线也没往这边落,只自顾自地抽着烟,他抽烟的动作很猛,一口吸下去,火星久久不灭,一支烟几口就燃尽了。
章文博头一回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自己的偶像,紧张到连气也忘了喘,明亮的眼睛仰慕又崇拜的望着车上的男人。
宋磬声稳住混乱的心神,压根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江凛。他偏过头咳嗽了两声,唤醒了章文博的神智,也吸引了江凛的注意力。
江凛像是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他漫不经心地扫来一眼,随后就用拇指捻住烟头,指腹一用力,火星就被掐灭了,“上车,回营。”
章文博一个立正,大声道:“收到!”
男人扔了烟蒂,手指划过帽檐下锋利的眉峰,算是回了军礼,而后便收了腿,抱臂坐回副驾驶。
章文博转头来扶宋磬声,却被他轻声拒绝,“没事,我走得动。”
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的口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寒风毫无阻隔地进入腹腔,像是往肺里塞了把冰碴,直到车门关上,宋磬声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垂眼静坐着,鼻尖是近乎浓烈的烟草味,但这味道又与普通的香烟不同,更烈也更冷,比起烟,更像是某种安神的药。
车辆开了十多分钟,冷静下来的章文博又忍不住关注起宋磬声,他透过后视镜偷瞄着他,几次想关心,却都碍于身边人的身份而闭嘴了。
宋磬声刚刚吐过,身体虚弱得厉害,又在寒风里站了好一会,刚到车上还不明显,半个小时后,他明显感觉自己的鼻息热了起来,脸颊也开始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车上其他人也听出他呼吸不对,章文博顾不得身边传来的威压,提高音量问道:“念生,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烧了?还能说话吗?”
宋念生动了动指头,想说一句“还好”,可嗓子却像哑了一样,出口便是几不可闻的气音。
“坏了!”章文博明显焦灼起来,他握着手里的方向盘,大着胆子道:“队长,宋先生是上面派来的高级人才,他现在……你看……我们是不是……”
一句话在嘴里磕磕绊绊地饶了一圈,话没说明白,可他身侧的人却听明白了。
江凛抱臂阖目,语气冷淡:“好好开车,他死不了。”
宋磬声体温高升,可意识一直清醒着。
他无力地握了握手指,竭力放平心态,不想被多余的情绪控制心神,可他的鼻腔还是难免发涩。
他要是从坟墓里爬出来就遇到这一幕,或许能像当初面对姚湛空一样面对他,可他被宠了大半年,死去的骄纵早已从灰烬里复燃,再面对这种冷漠,多少生出点难堪与失落。
他知道这些情绪不该有。
于理,他是来讨他的命的,他不能既想他死,还想要他的爱。于情,也没什么好讲的,裴野鹤给他的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江凛做了手术,抹除了关于他的记忆。
对现在的江凛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明知道不该委屈,也不能委屈,可他憋着憋着眼眶就红了,虚弱的身体拖垮了他的意志,越是想忍,泪腺就越发敏感。
好在呼吸还算正常,听不出什么鼻音,多少维持住了他的体面。
宋磬声无声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属于裴野鹤的兽魂也为他带来温热的力量,给予他不少安慰。
是了,江凛不认识他也没什么所谓。
他有裴野鹤,还有姚湛空。至于江凛,忘了就忘了吧,没了过往的牵绊,才算得上真正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