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宋菱松了口气,笑容真切多了,“我就怕你过得不好,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我都这么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有遇到合心意的人吗?”
宋菱不甚在意地摇头道:“一个人过惯了,懒得花心思适应两个人的生活了,偶尔谈谈恋爱调剂一下,有合适的再考虑吧。”
“也好。”他倒是挺喜欢宋菱的心态的。
“不早了,等你洗完澡也差不多该睡了,”宋菱拍了拍他的手,试探道:“明天我开车送你去?”
宋磬声拒绝了,“不用,打车就好,不一定要呆多久呢。”
也是,这么久不见,声声应该有很多话想和姚湛空说,她去了反倒尴尬。
二人在卧室门口各自散去,等客卧的门一关,珍珠才甩了甩尾巴,放松了警惕。
次日一早,他和宋菱吃了早饭,又在小区绿化带旁散了会步。
散步中途,宋菱接了个电话,被临时会议叫走了,宋磬声也懒得再上楼,出小区打了辆车,直奔墓山去了。
路程有点长,司机师傅时不时从后视镜扫他一眼,想要用聊天来打发一下时间,“那里好像是私人区域,一般人进不去啊,我最多只能给您送山脚了。”
宋磬声道:“没事,您到那停了就行。”
“好嘞。”司机还想问问他去那儿的目的,可这话问出口有些冒昧,他便也沉默了。只是心里觉得奇怪,既然有进山的门路,显然是去祭奠熟人的,但哪有空手去上坟的?
不过这与他无关,他将人送到山下后,又在路口停了两分钟,见他真的通过了门口的安保亭,这才彻底信了他来上坟的事实。
今儿天气不错,有点春天的味道了。
宋磬声沿着山路慢行,走走停停,花了半个多小时,先是见到了自己的碑,又沿着小路走了数步,这才看见了姚湛空的坟墓。
“早上好啊,”他倚着墓碑坐下,和姚湛空平淡地叙旧,“我去边防了,也见过江凛了,他对我还不错,失忆了也不忘照顾我。”
“我还去了雅蒂兰斯,和江凛他们一起出了任务。中途出了点小岔子,我被敌方的人抓了,他们给我打了针,把我吊了起来……”说到这里,他将衣袖撸起,向姚湛空告状,“这勒痕没一个月绝对消不了。”
没人应和的聊天到底没什么意思,宋磬声沉默两秒,又将袖子撸了下去。
山上的晨风有些冷,宋磬声缩了缩脖子,声音很低,接着说道:“但是江凛来救我了。”
说完这句话,他足足沉默了十多分钟,才又说道:“如果你能听见,就把心上的愧疚卸下来吧,不过是迟了几年,但你们……总归是来了。”
“这世间无可挽回的事太多了,意难平的事也太多了,我不想活得太苛刻,所以我不恨你,你也不要恨自己。你欠我的,早都还清了,我们谁也不欠谁。”
“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的话,”他轻声呢喃道:“我们重头来过吧……”
他声音太低了,低到几成气音,也不知道是想说给坟里头的人听,还是只是气氛到了所以悄悄说了句动情的话。
第157章
早餐是在家里吃的, 自从知道宋磬声还活着的消息,宋菱就开始关注养生食疗,好不容易逮到人, 一份早餐甚至都不够她发挥的。
结果就是宋磬声吃撑了, 时至中午也不觉得饿。
他静静靠在姚湛空的碑前,时不时和他说两句话, 聊聊自己在边防的见闻,再聊聊他们小时候的回忆, 时间过得倒也算快。
要不是宋菱打来一通电话, 他都不知道时间已经到下午了。
“少爷, 你现在在哪里?回来了吗?”
宋磬声道:“我还在墓山。”
“中午没吃饭吧?”宋菱立马抓到重点, “我已经忙完了,现在来接你,吃过饭再去一趟也行, 正好, 我也很久没去看过姚总了。”
“我不饿,”宋磬声不大想吃饭, 可他也清楚,宋菱一来,他不吃也得吃,好在临时想起件正事, 正好将吃饭这件事盖过去, “宋菱姐, 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宋菱认真道:“你说。”
“阿鹤在极光阁寄存过一封文件,有密码就能拿走, 你要来接我的话,能顺路将那封文件拿来吗?”
“极光阁?”宋菱的声音一秒严肃, “是什么重要文件吗?需要我雇佣保镖护送吗?”
宋磬声被她严阵以待的架势逗笑,“不用紧张,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只是涉及军方隐私,所以阿鹤才将它存了进去。”
“这样啊。”宋菱松了口气,立马答应了下来,“那我现在过去。”
宋磬声应了一声,道:“好,那我去山下等你。”
在他所继承的裴野鹤的记忆部分里,的确有这份文件的存在,也隐约知道它是关于江凛的,可更详细的就没了。
裴野鹤不想让他知道这份文件的存在,但又怕他总有需要的一天,所以费心费力地搜集了消息,又瞒着他,将东西存进了极光阁。如果宋磬声没来取,那这封存期三年的文件就会被极光阁的经理直接销毁。
所以,尽管还不知道它里面写着什么,但它对他一定没什么好处,所以裴野鹤才将它存了起来。
既然对他没好处,宋磬声也就没急着取,直到现在,到了他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他才想起这封文件。
宋菱如今还在姚氏任职,姚氏大厦、极光阁和墓山是三个方向,宋菱这一趟起码要花费三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和姚湛空还有三个小时的相处时间。
宋磬声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而后俯身摸了摸墓碑上姚湛空的脸。
据说墓碑朝东能带来生机和吉祥,所以他和姚湛空的碑都是朝东立的。如今太阳渐西,碑上的照片就背了光,阴影一深,越发显得照片上的人轮廓深邃,俊美逼人。
宋磬声移开手指,抬手按住墓碑,俯身在他照片上落了轻轻一吻。
白冷的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像没有温度的轻纱一样笼在他们身上。碑前的少年忧郁而秀美,躬身时,露出一截消瘦而优美的颈,淡色的唇正落在姚湛空那双时刻含笑的狐狸眼上。
日光微晃,像是有人在无声回应。
“你给的项链我一直戴着,戒指也是。”他直起身体,用拇指抹去照片上浅浅的唇印,轻声道:“有时候……我会错觉你一直没走,要不是……”
要不是我已经拿走了你的生命,要不是我知道你没有来生,我或许……也会时不时恍惚几瞬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扶了扶碑头的尘土,默默注视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宋菱的电话打破沉默,他才动了动身体,一边与宋菱说话,一边沿着小路向自己的碑走去。
两三分钟后,宋菱已经成功报出密码,通过了身份核验,他也看见了自己的墓碑,看见了那方将自己困了九年的天地。
熟悉到极致的画面一入眼,宋磬声就像被拖回受刑现场一样浑身战栗,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稳不住了。
他借故挂断电话,踉跄几步走到自己的碑前,那双刚刚落在别人碑上的手,如今又摸上了自己的碑头。
被困在这里的九年里,他空等了六年,被恨折磨了三年,这痛苦太深太重,早已经寸寸刻入灵魂。如今只是旧地回顾,他就像是被沾满盐水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一样,痛到灵魂都在战栗。
宋磬声扶着墓碑,痛苦喘息了好久,直到七八分钟过去,他才堪堪寻回一点力量,等这力量缓缓蔓延到指尖,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扣得有多紧,紧到几乎捏碎石碑,陷入石头里。
他缓缓吐出胸口淤积的浊气,抬眼看向周围。他太熟悉这里了,熟悉到他闭着眼都能稳稳走下去。
这样一想,他就真的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后,垂着手,缓步向前走去。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这一方小小的世界还是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迈过了多少草,也预计到了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踩到石头,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他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步已经迈到头了。
他的世界就这么大。
牢笼一样,囚了他九年。
宋磬声停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期间手机响起,又自然挂断,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急速转动,他像是被恶梦魇住了一样,手脚僵直地站着,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某一秒,他终于动了。
眼睛依然闭着,右脚却极缓极缓地抬起,在离地半寸的地方停滞了数秒后,坚决而迅速地迈了出去。
右脚落地的刹那,宋磬声猛地睁开眼睛,干涩的眼眶瞬间聚泪成滴,砸在他右脚边。
这一滴泪的重量太轻,可对宋磬声来说却重逾千斤。
他终于迈出去了。
他终于……不会再被困住了。
眼泪一滴滴下坠,泪水挂了满脸之后,宋磬声才从呆怔中回神。
他很想要一个拥抱。可是这里没有江凛,也没有裴野鹤和姚湛空,所以他曲腿坐下,将脸埋在膝间,紧紧抱住了自己。
做鬼的那九年,他笑不出声,哭不流泪,时至如今,他一步迈出牢笼,积压的情绪终于如火山爆发,再也无法忍受。
他抱紧自己的小腿,嚎啕大哭,凄厉的哭声撕裂了空旷的墓山,也撕碎了旁观者的心。
跟随他而来,藏匿许久的人终于现出身形,他一步步向前,步伐缓慢而凝滞,每迈一步都像是经历着巨大的自我拉扯。
可他迈得再慢也没停过。
直至走到宋磬声身边。
而后单膝跪地,将他单薄的身躯紧紧拥入了怀里。
“别哭。”江凛喉结滚动,咽下满腔沸腾般的情绪,宋磬声的只言片语里透出巨大的信息量,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在他脑海里来回冲撞,挤得他脑袋都要炸了。
可即便他满脑子混乱,他也不忘先去安抚宋磬声,“别哭,别哭……”
宋磬声在他拥来瞬间便止住了哭声。
可压抑住了哭声却抑制不住颤抖的身体,他眼泪狂涌,膝间的布料早已被打湿,颤动的肩头被江凛火热的大手攥紧,整个人像一只团起来的兔子一样深深陷进江凛的怀抱。
江凛不住地吻着他的发顶,边吻边喃喃:“不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的心就好疼……”
宋磬声刚从惊痛中回神就听见这句话。
明明是安慰似的甜言蜜语,可江凛的声音太沉痛了,沉痛到听不出半点旖旎,反倒让人觉得心酸。
他静静缩在江凛怀里,脑子乱成了一团。
有太多问题要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听见了多少?你查清我的身份了吗?
你又……为什么要抱着我?
可这一刻的他太脆弱了。
脆弱到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只想放任自己沉溺,假装自己还是六年前的宋磬声。
委屈了就有人哄,抬了手就有人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