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矛盾。
一方面,他很想让姚湛空一错再错,哪怕死了也背着背叛者的名头。可另一方面,他舍不得让宋磬声难过。哪怕宋磬声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但他依然不想让属于宋磬声的东西被别人偷走。
那张脸也好,姚湛空这个人也罢,在他眼里,这些都属于宋磬声。
“我信。”姚湛空道:“我知道。”
裴野鹤猝然睁眼,眼如寒冰,“你知道你还护着他?声声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看着那张脸的时候就一点也不恶心自己吗?”
“声声……”姚湛空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滞住,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他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思绪,正欲开口,会议室的门却忽然被敲响。
姚湛空睁眼望去,道:“进。”
秘书推门而入,鞠了一躬,恭敬道:“姚总好,裴首席好。”
随后低声道:“宋少爷刚刚离开了办公室,离开之前特意嘱咐我向您当面说明他的去向。”
姚湛空下意识点开手机,却发现上面并没有未读消息。他瞬间觉出不对劲,猛地站了起来,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沉下声音道:“接着说。”
秘书语速加快,迅速道:“宋先生说他接到了宋菱女士的电话,对方邀请他去街对面的咖啡厅。”
姚湛空步子迈得很大,几步就到了电梯前,秘书匆匆补充道:“宋先生刚进电梯我就来找您了,按时间估计,他现在可能已经到大厅了。”
姚湛空的办公室在顶层,会议室在166层,但按电梯的运行速度,他哪怕直接走安全通道也追不上宋磬声。
从他知道宋磬声的身份后,他几乎将人绑在了眼皮子底下,就连吃饭睡觉洗澡这样的事情,他都不肯让宋磬声脱离他的感知范围。
他说裴野鹤对言听的保护过于严密了,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甚至更加过分。只是他的监视与控制太过温柔,宋磬声压根没感觉自己受限制罢了。
宋磬声曾消失了一次,再见面就是尸体。
那这一次呢?他为什么要去,为什么不愿意等自己?宋菱又为什么会在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约他?是不是早有预谋?是不是算计好了要将宋磬声从他身边夺走?
留在心底的阴影在宋磬声消失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时,成倍地翻涌了上来,许久未犯的疾病再次复发,过强的情绪刺激使他的身躯出现了病理性的僵硬。
快步跟来的裴野鹤侧目瞧了眼他的神情,他脸上的慌张与无措如此清晰,清晰到裴野鹤甚至觉得呕心。
他冷嗤一声,正要嘲讽,胳膊却被姚湛空猛然扯住。
姚湛空语调颤抖,手脚冰凉,额上甚至渗出了冷汗,“去保护他!快去!求你!他就是声声!”
裴野鹤虽然听清了,可话里包含的消息太过爆炸,轰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压根无法做出反应,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又被姚湛空猛地推了一把,“快去!”
意识还未清醒,可他的精神力却已经探寻出姚湛空话里的真实性。
裴野鹤动作快过意识的行动了。
他转身冲向大开的窗口,飞身一跃,一只漂亮到令人惊艳的白鹤就展翅俯冲而下。
路人惊呼出声,各个抬眼上望,惊讶地看着总高近千米的建筑上那凌空飞出的巨大的白鹤。
长而弯曲的弓羽在风中颤抖,急速俯冲之下,白鹤那冰蓝色的瞳眸中逐渐映出地面的一切。
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在各色灵魂的包围下,那一抹黑是如此明显,明显到它可以看清其中交织缠绕着的丝缕黑线。
宋磬声正一无所觉地迈下阶梯,径直朝着刚刚亮起绿灯的斑马线走去,许是发现了周围人的骚动,他脚步微顿,下意识转头看向空中。
他的瞳孔忽然放大,眸中映出一只径直朝他冲来的巨大白鹤,翅翼带起狂响的风声,入眼的一切宛如慢镜头般清晰。
俯冲而下的白鹤显现出裴野鹤的脸,洁白的羽毛缓缓褪去,露出他不似真人般白皙的肌肤,流畅而优美的身形矫健有力,当那只白鹤扑到宋磬声身前时,已经彻底变成了裴野鹤的样子。
与此同时!本要刹停的司机却突然换脚踩下油门,发动机一声轰鸣,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宋磬声!
他将宋磬声抱了个满怀,巨大的惯性将两人猛地摔了出去,宋磬声下意识低呼出声,还没等他看清局势,耳边顿时响起一声巨响。
撞到绿化带后被迫停下的车辆已经冒出熊熊大火,头破血流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生死未知。
宋磬声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在死亡线上擦肩而过的他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谢谢你啊裴先生……”
裴野鹤抱他抱得太紧,他伸手要推却推不开。宋磬声心下一紧,下意识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可心弦刚刚绷紧,裴野鹤便直起身体,与他拉开了距离。
宋磬声松了口气,正要催促裴野鹤将他放开,抬眼却对上了他的视线。
爆炸声与人群的议论声相互交错,一片嘈杂里,唯有阳光是安静的。
深秋的光线如金子般明亮,毫无遮拦地照进裴野鹤冰蓝色的眼眸里,复活至今,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张脸。
那张少年时便出众到惹人惊叹的脸,如今更加完美,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这样精致的一张脸,这样透亮的一双眼。
而如今,他如深海之冰的蓝眼睛里,只有自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周围来往而嘈杂的人群像是成了默片,世界就此安静……
四目相对,仅片刻,宋磬声便已经了悟:他知道了。
宋磬声有一瞬慌张,无措之后便是怅然,他深深凝望着裴野鹤的眼睛,心跳由快至慢,由剧烈至平缓,他刚想扬唇笑一笑,唇上却被猛地咬了一口。
他咬得那么重,像撕扯一样,瞬间就见了血。可见了血却还不停,又吮着他的唇瓣将血吞了进去,伸出舌尖去撬他的唇。
宋磬声的挣扎陡然变得激烈。
“放……唔……”
他刚一启唇,得逞的舌便肆无忌惮地探了进去,顶着他的舌头,直往深处去,像是要通过小小的食道,钻到他的灵魂里。
宋磬声闷哼一声,奋力一推,终于给自己觅来一点呼吸的空间。
“你有病啊!”宋磬声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没将这一耳光甩过去。
可被他推开的裴野鹤却不满于此,他下身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白羽,羽梢还泛着淡淡的白金色光芒,白而光洁的上身裸I着,紧贴着宋磬声的躯体。
长而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双快活而纯稚的蓝眼睛,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纯真,与过往判若两人。
他重重亲了宋磬声一口,身后忽然展开数米长的白色翅翼,羽翼随风而振,他扔下一地狼藉,抱紧怀里的宋磬声,向着蓝天直冲而去。
转瞬已到几十米高的半空,且这高度还在不断攀升。
宋磬声一声惊呼,下意识搂紧了裴野鹤的脖子,裴野鹤快乐地笑着,将人稳稳抱在怀里。
巨大的兴奋与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在意,哪怕是梦也无所谓,有一刻的欢愉就享受一刻的欢愉。
他猛地收敛翅膀,二人自天边急速坠落,又在距离几百米的高空骤然升空,听见怀里人又一声尖叫,他非但没像姚湛空一样安抚他,甚至大笑着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宋磬声破口大骂:“你疯了吗?!”
裴野鹤大笑着亲他,“怎么,你第一天知道吗?”
宋磬声一时语塞。
眼前的裴野鹤是如此熟悉,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生死不见的六年,他还是那个一见面就缠着他,将自己赤I裸的心剖给他看的裴野鹤。
宋磬声不敢向下看,狂响的风声震得他心颤,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放我下来!”
“不放!”裴野鹤比他声音更大,他抱着宋磬声,几乎钻进低云区,雾一样轻薄的云被他的翅翼划破,又有更多的云将他们围拢。
“我不放,死也不放,这辈子不放,下辈子也不放!”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比云还要白的肌肤因兴奋而泛起浅浅的红潮,展开的翅翼下是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灿烂的笑容消弭了五官带来的仙气,他就像是凡间再普通不过的痴人一样,紧紧抱着怀里唯一的珍宝在空中滑翔。
第080章
晴空下, 一直躲在盆栽后面偷窥这一切的叶颂桦心慌极了。
一击未中,他只能再觅机会。
而此时,他只能先逃。
“宋菱姐, 我, 我先走了……”他匆匆应付着宋菱,由于太过慌张, 他甚至猛地拍开了宋菱想要拉他的手。
他脸上的惊慌如此明显,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宋菱皱起眉头, 心底浮现一个极度荒谬的猜想, “怎么?那场车祸与你有关?”
可是, 他不过一个模特,哪来这么大本事买凶杀人?
叶颂桦语气激烈地否认,“怎么可能!”
宋菱是他的底牌之一, 他想要接近姚湛空, 多少还要借助宋菱。尽管心慌得要死,他还是耐下性子努力安抚她, “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何苦请您帮我约见宋先生呢?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我见不得车祸,您知道的, 我父母就是车祸去世的。”
他这话倒也不假, 宋菱心里的疑虑被打消, 她下意识松开了桎梏他的手,道:“那我先陪你离开吧。”
“好。”叶颂桦迅速点头, 起身就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同时还戴上了口罩, 将帽檐压得极低。
是他将那张脸的威力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自己能等到姚湛空厌弃他,可那一天没能到来,他自己倒是被姚湛空派来的人抓住了。
他一开始还不明缘故,以为姚湛空又要测他的向导之力,可这些人下手狠绝,直接将他捆起来带去了军方拷问室。
既便没去过,他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才真的确定宋磬声就是系统送来的另一个任务者,否则如何解释姚湛空突如其来的拷问与戒心呢?
进了那里,就由不得他不说实话了。他已经和系统解除了绑定,自然也没有中控仪替他遮掩,可他一旦泄露出主神的存在,等待他的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他不想死,他更不想将自己数百年的图谋毁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替身身上。
从宋念生出现开始,他原本顺利的攻略就被打乱了,他想要觅得生路,就只能拨乱反正,解决掉搅局的宋念生。
姚湛空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定然会一击毙命,所以他当初派来抓他的人,各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哪怕对上的人是江凛,估计也会被缠住一两分钟。
他想要逃走,就只能违规使用不该存在于此世界中的道具,也就是仙侠世界中的“遁地符”。
违规使用道具不但会消耗大量能量,他甚至会被世界意识锁定,要是再得不到天命之子的庇护,他甚至会被世界意识直接驱逐出去。
到了那个时候,不用主神出手,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被姚湛空抓了是死路,利用道具逃离抓捕也是死路。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杀了宋念生,然后再利用自己特殊的向导之力,在姚湛空手里徐徐图谋。
他找上宋菱,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攻占了她的内心,说服她将宋念生约了出来。
届时,只要再用道具控制一位路人司机,这位被姚湛空保护严密的任务者,就能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谁知会忽然冒出来个搅局的裴野鹤,计划失败,他只能先逃离此处,避免被姚湛空的人抓到。
咖啡厅里的钢琴师忽然换了个曲子,陡然激昂起来的节奏吓了叶颂桦一跳,他宛如惊弓之鸟般浑身一颤,下意识抓住了宋菱的手。
宋菱愣了一下,虽没挣扎,心底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他父母的确因为车祸而亡不假,可他平日里也没对类似场面表现过应激,为什么今天却如此紧张?
叶颂桦低着头快步向前,可耳朵里却忽然传来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他下意识抬头,就见咖啡厅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真枪实弹的黑衣保镖。叶颂桦心神巨颤,猛地松开宋菱的手,逃也似地往卫生间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