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的东躲西藏已经耗费了他许多道具,余下的能量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逃一次了。
可他快,姚湛空手下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嗖”的一声,一支麻醉枪猛地击中叶颂桦的后颈,他还维持着外逃的姿势,下个瞬间,身体一晃,昏倒在了地上。
宋菱作为姚湛空身边的副手之一,自然认识这群人是谁的部下,哪怕姚湛空还未出场,她也已经知道,刚才那一幕,必然与叶颂桦脱不开关系。
她虽然不知情,可谁会信呢?毕竟宋念生是她约出来的,电话也是她打的。
想到姚湛空的报复手段,宋菱不免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安保人员冲了进来,将昏迷中的叶颂桦带上了车,徒留一室骚乱。
宋菱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举步向姚氏大厦走去。无论姚湛空信她与否,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也会一力担起。
叶颂桦被关进了姚园的密室。
说来也巧,这间屋子自从建成便没派上过用场,短时间内却先后进来了两个人,且这两个人还都是同一类人。
姚湛空站在密室旁的监控室里,脸色异常难看。
数个拨向裴野鹤的电话都无人接听,而他也已经通过监控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妒意甚至还没来得及升起,庆幸就先一步溢满胸腔。还好来得及,还好他没有受伤,还好,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密室里的这个人……
深埋在记忆中的痛苦被唤醒,他脑海中交替浮现宋磬声惨死的尸体与明媚的笑脸,下一刻又是他站在斑马线上,差点被司机撞到的画面。
姚湛空很少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几欲刻骨的恨与怨将他的脸色映衬的十分阴鸷,新仇旧怨相叠,要不是叶颂桦的身上还藏着许多秘密,他怕是现在就能活撕了他。
黑沉的密室里,昏迷中的叶颂桦提前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嘴唇蠕动,吐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姚园满是风雨欲来的低气压,可远在十几公里之外的山头上,却是敛着翅膀,满脸严肃的裴野鹤。
十月里的草地尚有几分绿意,裴野鹤坐在一处坡地上,怀里是被他牢牢桎梏住行动的宋磬声,他双手不规矩地在他身上乱摸,宋磬声也习惯性地抬手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放开我。”
裴野鹤不像从前般扯着他的手笑,他从极致的兴奋中回神,接着便是无措与紧张,他分明将人摸了个遍,可等他的手移到宋磬声脸上时,动作却又滞住了。
他维持着抬手的姿势,指尖距离宋磬声的脸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可这一厘米却让裴野鹤心生退却,迟迟不敢触碰他的脸。
他静静望着宋磬声,声音轻到风一吹就要散,仔细一听,仿佛还带着泣音:“这是梦吗?”
说来也怪,身份这道膜,蒙着的时候,他和裴野鹤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可猛地被掀开,中间生生阻隔的九年却又像不存在。
或许是裴野鹤对他的态度太自然了。
自然到他可以跳过一系列自证,只要点头,裴野鹤就会信。
裴野鹤一贯如此,爱人爱到底,恨人也恨到底。他没有姚湛空的犹豫与顾虑,也没有他的细心与缜密。他信了就是信了,不会佐证,不求证据,管它什么常识与常理,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规矩可言。
“你……”距离他不过咫尺的手指,终于颤抖而僵直地点在了他侧脸,裴野鹤颠三倒四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姚湛空说,你是你,他说的是真的,你是你,可你死了,这是梦吗?”
“没关系,”裴野鹤像个满足的孩子一样捧着他的脸,用自己的鼻尖亲昵地蹭着他,“梦也很好,我很开心,醒来之后可以为他们多杀两个人。”
宋磬声安静地坐着,揭破身份之后,他和裴野鹤之间的熟悉感仿佛也一并回来了,他了解裴野鹤,正如裴野鹤了解他。他知道,只有让裴野鹤将这乍惊乍喜的情绪抒发尽,他们才能面对面地好好谈。
“好奇怪,我觉得好真实,你好像真的回来了,但是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怕自己抱着你,抱着抱着梦就醒了,你就消失了。我会疯的,我不想变成野兽,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杀很多很多人,我在审讯室里,很多血,很多人,好多好多手指和牙齿……”
裴野鹤在发抖,他由捧着宋磬声的脸,变成紧紧搂住他的腰,像是要将自己凿进他的骨血一样用力。
宋磬声来不及细想他话里的含义,只能伸手抱住他,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不是梦,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道这是真的,可是我害怕……”他坦承地剖开自己的胸腔,将热忱的心脏捧在宋磬声面前,由他检阅其中的真诚,“我好害怕,声声,我好害怕……太突然了……真的不是梦吗……姚湛空,姚湛空说你回来了……我……”
他们贴得如此紧密,宋磬声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和无助,他没有一丝伪装,也不留任何顾虑,用自己的狼狈与脆弱逐渐消融着宋磬声的戒备。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S极哨兵,他好像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只有宋磬声向他伸手的时候。他紧紧拥抱着他,像是坠入大海的人攀着自己求生的浮木。
宋磬声的心一寸寸软了下去,他安静地环抱着裴野鹤,那些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点点浮现,沉寂在过往的情感也跃出水面,它们提醒着他,他和眼前的人,究竟有多么亲密的过往。
如果不是被系统告知了一切,如果没有期间苦熬的那九年,如果他只是一个单纯从墓地里爬出的灵魂,那他或许会在见到裴野鹤的第一眼就问他:“你会为我而死吗?”
而他笃定裴野鹤一定会点头,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这是裴野鹤给他的底气,也只有赤诚坦荡的裴野鹤能给他这样的底气。
时光缓慢地走着,宋磬声一动不动地抱着他,耐心地听着耳边毫无逻辑的碎语,只时不时回应一声,虽轻微,可每一声回应都安了裴野鹤的心。
终于,裴野鹤直起身体,用身在梦境般迷离的眼神注视着他,轻声问:“你还会走吗?”
宋磬声摇了摇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裴野鹤是个行走的测谎仪,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裴野鹤却不放过他,他紧握着宋磬声的肩膀,视线牢牢锁定,“我要你亲口回答。”
宋磬声无奈道:“不要逼我。”
在裴野鹤面前说谎是无意义的,可他与过往毫无二致的亲近模糊了宋磬声的判断,轻易将他拉回了过去。拉回那个他说不,裴野鹤就绝不多问的过去。
裴野鹤怔了片刻,而后扬唇一笑,当真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他毫不在意地凑到他身前,像小狗一样舔他耳垂,“我好想你啊声声,你有想我吗?”
宋磬声没什么感触,他抬手将裴野鹤的头推开,淡淡道:“昨天不是还要扒我的皮?不是还后悔没能掐死我?你哪句话是真的?”
裴野鹤笑不出来了,他抬眸看着宋磬声,像忍着什么似得闭上了眼睛,可闭着眼也阻碍不了涌出的眼泪。他皮肤白,忽然变红的眼眶就更加明显,眼睛还闭着,可眼泪已经开始不值钱似得成串下坠。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他说哭就哭,嗓音也立时哽咽起来,他边说边去检查宋磬声的脖子,“是不是很痛,对不起,你打我吧,你报复回来好不好,你……”
带着哭腔的歉意忽然滞住,他双手扒住宋磬声的衣领,用力一扯,就听“撕拉”一声,宋磬声的右领已经被扯烂了。
“这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裴野鹤语调颤抖,打着晃的泪珠“啪嗒”一声坠落。
他又怜又惊地靠近他脖颈上的流脓的红斑,轻之又轻地吹去一口气,语气也小心到了极致,“痛吗?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宋磬声拉了拉衣领,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问就问,撕衣服干什么啊!”
裴野鹤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你不要生气……”
可道歉归道歉,他还是执着地想问出一个答案,“可是到底怎么了?去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说到这里,裴野鹤猛地将他抱起,“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哎呀!”宋磬声忍不住扯了下他的头发,“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好好好,我冷静。”裴野鹤抱着他坐回原位。
“你先放我下来,”宋磬声挣扎了两下,“我不想坐在你怀里。”
“可是草地很扎啊,”裴野鹤一脸“我不是故意的”的表情,他甚至抓着宋磬声的手按了按地面,道:“我没骗你吧?”
“那也先放我下来。”
“不行,”裴野鹤十分无赖,“你先告诉我这里怎么了?”
裴野鹤与姚湛空不一样,他从来都不讲道理,宋磬声拿他毫无办法,只能说道:“有点复杂,不好直说,你可以去问阿湛。”
凭什么?凭什么要去问姚湛空?
明明他就在自己怀里不是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聊,有足够的时间将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为什么要让他去问姚湛空?
可他毕竟没失忆,他清楚记得自己说过的那句“他第一个找上的人是我”。
可是,可是声声第一个找上他,却被他那般对待……
还有那个吻……
那个,他主动搂上姚湛空的脖子,献上的吻。
裴野鹤心口一窒,像是被人掐住心尖狠狠拧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痛意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你一定很讨厌我对不对?你一定怪我没能认出你,还伤害你对不对?你罚我吧。”裴野鹤抱着他,却又弓着腰背非要将头枕在他肩上,湿漉漉的眼泪流进宋磬声精致的锁骨,汇成一汪小小的泪泉。
“声声……”他翻来覆去地念着宋磬声的名字,越说越伤心,压抑的呜咽也成了嚎啕的痛哭,他哭得宋磬声手足无措,只能回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恨不恨我?你恨不恨我?”裴野鹤连哭带问,就想要个答案。
宋磬声说不出“不恨”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如有千钧重,压在他的喉头,任凭他怎么用力,就是撒不了这个谎。
他一沉默,裴野鹤就知道答案了。
他眼泪掉得更凶,但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宋磬声抱了抱他,重复了一遍,“我不讨厌你。”
听见这句话,裴野鹤便又笑了。他一脸的泪,唇角的笑容却十分灿烂,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看着宋磬声的眼神,就像这是他的全世界一样专注。
“你说的。”他缠着宋磬声要承诺,“你不可以讨厌我,以前不行,以后也不行。”
“那难说。”宋磬声掐住他的脖子,故作凶狠道:“我还没报仇呢。”
裴野鹤眼神湿润,向他挺起了胸膛,劲瘦的肌肉擦过宋磬声的肌肤,带来一阵触电般的瘙痒。
他看着宋磬声,极认真地说道:“你掐死我吧,如果你想,你现在就可以掐死我。”
宋磬声随意一笑,当他在说傻话,“免了,我可不想做噩梦。”
可裴野鹤却很较真,他看着宋磬声,冰蓝色的眼眸像钻石一样闪耀,“没关系的,我愿意的。我知道,你想要我的命,对不对?”
第081章
姚湛空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可他们两个人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对裴野鹤的戒心并不太重,至少在听到他将这件事戳穿时,他第一反应并不是防备。
“因为言听?”他窝在裴野鹤怀里, 垂手摆弄地上的草。
“嗯。”裴野鹤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低声道:“你的复活和他有关,对吗?”
宋磬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看了他的记忆?”
“嗯。”裴野鹤在面对他的时候毫无戒心,他坦诚道:“他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就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言听了。”
没有人的灵魂会在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他甚至都没给言听逃脱的机会, 刚一碰面, 他就制住言听,将他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
“什……什么意思……”系统声音颤抖,“裴野鹤知道主神的存在了?”
宋磬声皱眉道:“不一定。你听清他说的话了吗?他说‘刚一碰面’。这意味着那时的言听还没有跟主神解除绑定, 他的身上还有主神留下的防御机制。”
“对对对, ”系统回过神来,松了口气, 自信满满道:“既然有中控仪在,那就没问题啦。”
宋磬声试探道:“它还可以篡改记忆?”
“不能说篡改,但毕竟世界与世界不同,仙侠世界有搜魂术, 异能世界有像裴野鹤这样可以查看记忆的人, 所以中控仪里安装了好几套‘记忆反侦察系统’, 为得就是躲过记忆监察。”
宋磬声皱了皱眉,“所以, 裴野鹤并不知道内情?”
“唔……”系统迟疑道:“不好说,这取决于中控仪让他看了什么样的记忆, 不过无论如何,它都不可能泄露主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