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姚湛空蛰伏这么多年,一直未能成功报仇的原因。
而如今,正是雅蒂兰斯换届的时候,其余候选人也都在紧紧盯着他。姚湛空手里又掌握了不少资料和暗线,裴野鹤只要顺着他的线往上摸,就能将他彻底拉下马。
一个落马、且丑闻缠身的前任元首,无论哪一支势力,都能让他死千次百次,再无翻身的机会。
“名单我已经看过了,”裴野鹤眼含轻嘲,讽刺道:“你这几年倒是一点没闲着。”
有了姚湛空送来的这份名单,他动身去雅蒂兰斯之后,几乎不用布置人手,只需顺着他安排好的线往下走,就能将多活了六年的人彻底送入地狱。
姚湛空坦然笑纳,淡道:“过奖。”
该说的说完了,气氛一时陷入冷凝。
不过也不奇怪,他们两个本来也无话可说,要不是事情与宋磬声有关,他们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如此平静的对话。
第二支烟很快燃尽,姚湛空正要进门,却听裴野鹤在他身后哑声道:“这几天,照顾好他。”
姚湛空眉心微拧,厌烦与不耐同时涌上心头,可他到底比裴野鹤能忍,没和他起争执。
“在去雅蒂兰斯之前,我会去找言听一趟。”
姚湛空开门的动作一顿,随即转头看他,挑眉道:“你确定?”
“怎么?”裴野鹤冷笑道:“想死还不能死个明白吗?”
姚湛空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随意。我只是想提醒你,声声不让你看叶颂桦的记忆,就代表他并不想让我们知道所有的事情。但你非要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
“是吗?”裴野鹤一脸挑衅,“那就试试,是我走对了棋,还是你落对了子。”
姚湛空淡笑一声,推门而入,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
只有裴野鹤这种独守空房的人,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意气之争上,而他家里有人,少吵架,就能多抱人,这笔买卖他还是会做的。
大门一关,裴野鹤强撑着的倨傲立即垮了下来。
姚湛空刚出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如果不是抱着人睡了半宿,他不可能全身都是宋磬声的味道。
妒恨让他几度失去理智,全靠着在心里默念那属于他的三个月,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
没关系的,他在心底劝慰自己。
好歹还有三个月呢,等此间事了,他有的是时间和宋磬声相处。到时候,他一定要带着宋磬声躲得远远的,躲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度过独属于他们的三个月。
裴野鹤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对面这扇门,不去深想姚湛空进门后又会对宋磬声做什么。
他在门口深呼吸了数次,才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他按下电梯,离开了这吸引他却又令他畏惧的地方。
姚湛空还未踏入卧室,就已经从宋磬声的呼吸频率中听出他醒来的事实。
他推门而入,就见宋磬声在一片漆黑中睁眼望着天花板,眼神清明,一看就是醒来很久了。
“是我吵醒你了吗?”姚湛空轻轻阖上卧室门,坐在了床边,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还是珍珠吵到你了?”
“都不是。”宋磬声平静道:“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所以睡不着了。”
姚湛空本来想笑着问他,想到什么了。
可宋磬声的声音太平静了,甚至平静到了堪称冷漠的地步。
他的心突然一颤,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做噩梦了?”
宋磬声从床上坐起,动作轻柔地摸着珍珠柔顺的毛发,低声道:“没有,只是些小事。”
姚湛空想去看他的表情,可宋磬声一直低着头,他什么也看不到。
“阿鹤呢?”宋磬声问。
姚湛空直觉宋磬声的异样与裴野鹤有关,可他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只好谨慎道:“出了点事,他可能要离开古华,去雅蒂兰斯呆一段时间。”
“这样啊……”
宋磬声语调淡淡地,听得姚湛空心头一阵赛过一阵的恐慌,他伸手去牵宋磬声的手,牵倒是牵住了,但这点接触却不足以消弭他心底的不安。
他刚想问些什么,宋磬声却先他一步将珍珠送了过来,“你抱它去客厅吧,时间还早,还能睡个回笼觉呢。”
他一个指令,姚湛空就一个动作。
猫是抱出去了,可他回来的时候,宋磬声已经背对着他躺下来了。
这是个很明显地、充满抗拒的姿态。
姚湛空在床前僵立数秒,最终还是轻轻躺在他身侧,并没有强行去抱他。
短短十数分钟并不足以发生什么,这间屋子里也没有任何人来过,宋磬声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好像并不需要攻略姚湛空了。
珍珠往他怀里拱的时候,他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不过抱着珍珠调整了个睡姿的功夫,他就睡不着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到姚湛空在发布会上的那一幕,继而联想到整个姚氏对古华的意义。
他学过金融,哪怕只是半吊子,但他起码完完整整地上过好几学期的课,他知道经济对一个国家意味着什么,他更清楚一个规模堪称恢弘的企业能保住多少人的生计。
他难以自控地联想到姚湛空的死将会带来的后果。
所以,他开始犹豫。
但这点犹豫只存在了短短一秒。
短到他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要不要做一个圣父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叶颂桦和他谈判的时候就说过,他只要一半力量,哪怕只继承姚湛空一半的力量,也足够他脱离小世界,成为新的天命之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只需要攻略一个人就可以了?
一直以来,他都活在主神的控制下,思维里难免留下一定要攻略三个人才算完成任务的烙印,这甚至让他在听到叶颂桦那段话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现在想起也不晚。
如果叶颂桦所言不虚,那他只需要在裴野鹤和姚湛空里选一个人就好了。
至于江凛,如果不是攻略需要,他压根不会再见他。既然江凛自他死后就消失了,那就永远消失下去吧,没有在他的过去里停留的人,也不必出现在他的未来里。
可是,裴野鹤与姚湛空,选谁呢?
他并不是生意人,但他还是习惯将一切都算清楚。
他当时为他们去死,并不是因为他蠢,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将爱看得太重,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的他们值得自己这么做。
三位哨兵数年的陪伴与付出不是作伪,他是真的享受到了足以令他付出生命的爱与呵护。
同样,他现在想要他们的命,他也会明码标价,像答应姚湛空的求婚一样,给出能令他们心甘情愿的代价。
姚湛空想要的,他并不一定给得起。
但如果那个人是裴野鹤,倒是有商量的余地。
一砝对一码,不亏不欠,才能给故事划上终点。
第090章
时至晚秋, 帝都的天气彻底冷了下去,霏霏细雨连成线似的往下坠,隔着车窗都能嗅到那股寒凉的潮气。
宋磬声默不作声地坐在副驾驶上, 静看着雨刷器来回晃动, 车内的气氛比车窗外连绵的阴雨更沉闷。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氛围,前期的试探也好, 后期的脉脉温情也罢,宋磬声都没有像今天这样, 浑身写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好像从昨夜起, 他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将自己彻底划出了他的世界。
姚湛空攥紧方向盘, 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娇气的真皮套也多了几道刮痕。
他本该驱车前往姚氏主持会议,可宋磬声的异样让他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 将车拐到无人的地方逼他说出一切实情。
他头一回觉得或许裴野鹤才是正确的。宋磬声就像一只藏在蚌壳里的珍珠,要不是旁人撬动, 他是不可能主动露头的。
可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没有打破这岌岌可危的表面的和平。
绿灯亮起, 身后的车辆响起催促意味的鸣笛, 姚湛空这才回神, 驱车驶过路口。
宋磬声始终沉默低头,不发一言。
他不是刻意摆出这副冷漠姿态的, 他更不是觉得姚湛空没用了就将他踢开,他只是恢复到了他本来该有的样子。
他并不是一个有着浓烈爱恨或者报复欲的人, 支撑他走到今天的,说是恨,更多的其实是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没有系统的强制攻略,他只会带着自己对姚湛空的恨与不解,远离他,放弃他,去到没有他的地方生活。
一开始,他对姚湛空的确是有恨的。
但人只要活着,情感就是动态的,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恨在姚湛空给与他的爱里逐渐消解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原谅了这一切,他只是接受了命运的无常。
可现在的他已经有了新的选择,他可以放弃并远离姚湛空,连同被放弃的,是他生命里与姚湛空有关的一切。
结束了。
他想。
等裴野鹤回来,他会和他谈谈这笔交易的报酬与代价,如果达成合约,那他的余生,将不会再和姚湛空扯上一丁点关系。
平缓行驶的车辆拐入停车场,宋磬声抬手去开车门,却听“滴滴”一声响,车辆被锁住了。
宋磬声搭在车锁上的手一僵,可人却没有转头。
姚湛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垂着头,黑色的碎发散落,遮去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你答应过我的事,还作数吗?”
宋磬声声线紧绷,略有点紧张,“什么?”
“在泽罗尔岛上的时候,我问你‘会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你答应我的,还做数吗?”
他最终还是问了。
但他永远不会像裴野鹤那样豁得出去,他就算问,也只敢为自己讨一个底线。只要宋磬声还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余下的,他都可以不去求。
宋磬声低声道:“我没答应你。”
车内立时变得极度安静,姚湛空猛然回头盯着他,粗重的呼吸异常明显,手臂上精悍的肌肉绷起,将剪裁高级的西服彻底撑起,充满了摄人的压迫感。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坐正身体,回头望他,清明而冷静的眼神却莫名让姚湛空通体冰寒,他强调道:“我没答应你,我只是说‘这取决于你’。”
他勾了勾唇,眼神却毫无波动,“你有用的时候,我自然会在你身边,可是现在,你没用了。”
“我有用的,”姚湛空急切地剖白道:“我可以为你去死,真的,现在就可以!”
“不用了,”宋磬声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语气很淡也很轻,甚至带了点安抚意味,“去过你的生活吧阿湛,我和你的缘分,其实早在我死的时候就断了。你也已经做过决定了不是吗?你放弃了我,选择了新的生活,而现在,你只需要按照你原本的计划往下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