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年轻人学舌,紧跟着重复。
“黑暗和怒火,那是驱动怪物的原动力。”年长的警官喃喃道,“这么多年里他的黑暗膨胀着,在悬崖上方踩钢丝。他没有失控过,是的,他没有。”年长者说,“但是这一次,这一次,他‘杀死’了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韦恩,”年轻人追问,“你认为他对蝙蝠侠重要到这个程度?”
“我不知道,我不能说,”年长者说,“老戈登的嘴巴硬得撬不开,但他明显对小韦恩如此重视和优待……说实话,那怪物也是这样。像我们这样在哥谭搏命的人是能感受到的,有时候他明显的距离失控只有一线,你拿枪指着他,那没用,他狠揍罪犯,拳头上鲜血染的越来越多……在这种时候,你就可以和他提一提小韦恩。”
“哦——这可有一点……”年轻人意味深长道,“那么蝙蝠侠会为了布鲁斯·韦恩而停下来?”
年长者嗤笑。“他不会。他只是停下来想一想,像灵魂突然回归肉//体,然后他站起来,把揍成一滩肉泥的罪犯拎给我们。”
这个场景十分有画面感。年轻人刚要为此发笑,但这时停尸间头顶灯光突然一闪,连带监控装置的红灯也不稳定似的一灭又一亮。年轻人后知后觉感到了恐惧,不由打了个哆嗦。
但是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年轻人本来可以不问的,但好奇心驱使着他,让他开了口。
“我仔细的想过了,”年轻的警员说,认真而坦诚,“你跟我讲了这么多,其实还是在跟我说‘小心蝙蝠侠’。不管你是过去被吓坏了也好,还是现在对布鲁斯·韦恩的死亡感到悲观,你是出于好意才警告我的——我得跟你说声谢谢才行。”
年长者不说话了。他嚼着烟嘴,片刻后将它吐了出来。
“只是我仍然想问……”年轻人追着说,“为什么是现在?告诉我,拜托,如果显而易见蝙蝠侠是不可能杀死布鲁斯·韦恩的,那么我们更应该去洗刷他身上的嫌疑——我们警局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蛇鼠一窝的黑警集中地了。我们这一次有可能和蝙蝠侠站在同一方,不是吗?”
年长者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但他暂时没有点燃。
“我只是害怕……我甚至不真正担心他的黑暗失控,但是我想,哥谭人谁都无法接受他的黑暗变得不再纯粹。”他语焉不详地说,突然道,“轮岗时间到了。”
“等等!”年轻人急声叫道,“拜托,说清楚!求你了——等一等!”
年长的警官并不再理会对方的追问,他把配枪塞了回去,朝着走廊尽头望了望。
片刻前就等在那里的人影接近了,不紧不慢的通过了安检装置,像是也在等待换班的时间。
那是个身高约六英尺的中年男性,穿着警局配套的服装,棕色头发,棕色眼睛,样貌普通,脸上没有疤痕。
年长的警官看了眼对方佩戴在胸前的铭牌,喊了声对方的姓名:
“西蒙斯·雷克斯警员,”他说,“接下来的一小时,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砸碎蝙蝠灯、警犬追捕、警局悬赏等等,出自诺兰电影梗
——2024年8月12日
是很凶的猫
别看是猫,但是非常非常凶(凶!)
第145章 第八个弥天大谎
西蒙斯伸手推开了停尸间的大门。
它沉重, 森冷,带着死亡般的阴寒。有那么一瞬,他错觉自己正在迈进冥府。
事实上并没有,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他显然的还在人间, 这间停尸房里体现出人类在埋葬同类尸首时的智慧:靠着墙壁摆放着一格格尸体冷藏柜,房间正中央有一张金属质地的床,用来给暂时不入冰柜的尸体歇息,而那个额外余留出来的空间表明, 如果有需要的话,哥谭警局可以暂时停放更多的死者……准确来说, 死去的肉//体。当然,对于这件事, 他们都很有经验。
布鲁斯·韦恩就躺在那张床上。
他还没有被人推进冰柜,他平躺着, 一条白布仁慈地盖住了这个人的全身。
西蒙斯在原地站了一会,远远望着布鲁斯的尸体。
片刻后他向前走了两步。布鲁斯维持着他死亡时的面部神情,一种奇异的空白, 其中并没有人之将死时的恐惧甚至解脱,他只是……他只是平静,他睁着眼看着。那双蓝眼睛空茫,显出一种自他八岁以来就再也没有过的纯粹。
西蒙斯忍不住, 他抬起手掌,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抚了抚布鲁斯的眼睛。眼睫的触感挠过掌心, 但是当他把手掌放下, 布鲁斯依然睁着眼。他的尸体像他本人活着时一样倔强。
这使他叹了一口气。
西蒙斯妥协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 它的表面上烙印着一个倒三角与竖线的标志。他轻轻抬起布鲁斯的一只手, 把戒指套在其中一根手指上。
那戒指亮了亮。在停尸间阴森的氛围下,颇似一种邪恶的魔鬼造物。
因为它突然开口说了话:
“至黑之夜遮天日,
此消彼长暗吞光。
剜心摄魂汝命毙,
亡灵复出黑手役!”*
戒指说。
“血肉,来自地球零的蝙蝠侠,苏醒。”
那只手紧跟着攥紧了。
一种意志力的交锋体现在戒指表面,它不断地喷吐着黑色血浆般的物质,屡屡试图攀上它所控制的尸体,却步履维艰。片刻后戒指不甘不愿地吞回了它的黑血,倒三角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漆黑的蝙蝠标志。
布鲁斯·韦恩坐了起来。
他浑身赤裸,死而复生,却坦荡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拉过自己的裹尸布,随手盖在腹股沟前。
那双蓝眼睛锐亮。布鲁斯——黑蝙蝠环顾四周一圈,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监视器上。
西蒙斯不需要黑蝙蝠开口,他从善如流,说,“我调整了其中一个画面,方便它反复循环。”他说,“在这等事情上,你尽可以相信我。”
黑蝙蝠微微闭了闭眼睛。“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低声说,“我只是……”
“‘只是’。”西蒙斯重复。
“我只是亲自体验了不同于这个地球的‘死而复生’,”黑蝙蝠低垂着眼睫,“我取出了黑灯戒指,我吞下了猫头鹰法庭的假死药。我的心脏真正的停止了,我死了——我死了,直到你找到我。”
西蒙斯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随时为你服务,先生。”他讥讽道,“甚至包括摆渡冥船,即便你根本不愿意支付我哪怕一枚银币。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才没有辞去这份工作。我是傻吗?亦或是年龄已经足够痴呆?”
“不,我不是想刺痛你,我的意思是……我是说……”黑蝙蝠闭上了眼。他的神情充满挣扎,人性终于冲破他冷硬非人的理智枷锁,他的冷静溃了堤,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感性一泻千里。在这生与死的罅隙、在这被世人遗忘的一角,这个长久以来粗暴忽视自己痛苦的蝙蝠侠终于承认了,声音颤抖的:“你目睹我的降生,你为我下葬。你陪伴我死去,你迎接我归来。”
“——我真的很想你,阿尔弗雷德。”
蝙蝠侠说。
布鲁斯说。
这一刻,蝙蝠侠放任他心底那个孩子掘开泥土向上攀爬,他站在自己的坟墓边,弯下腰来,终于……紧紧拉住了那孩子的手。
黑蝙蝠在这个地球的经历,到底还是深刻地影响到了他。
那声肺腑之言终于吐了出来。他甚至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等待着,恐惧于什么可怕而灾难性的事情即将发生,即将降临在他最重视的家人们身上。——没有。不,原来那并不可怕。正如布鲁斯曾经说过,他只需要真正的张开嘴,跟他所爱的人们说:“我爱你们”,和“请留在我身边”。
……等等。
他想到了。原来如此。
黑蝙蝠抿了抿嘴唇。
在杂乱的心跳中他想,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也在布鲁斯重视的人群之中……在那些对视的目光之间,在那些镜面的反射,在所有人共同犯下这个弥天大谎前的最后一秒,他们曾双手相握。原来那时候布鲁斯是这个意思,那时候布鲁斯在跟他说:“交给你了,”那时候布鲁斯说:“交给你了——布鲁斯。”
黑蝙蝠无声的哂笑一下。
原来他也在被人治愈。
被另一个蝙蝠侠。
这使他的心跳平复。他像是终于双脚踩在了泥土之上——他死而复生。他抬起眼睛笑了,那双蓝眼睛里浮现出自他八岁以来就再也没有过的纯粹:
“嗨,阿福。”布鲁斯打招呼道,轻快的,自然的,久违的。
“……”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下。
他伸手取下了脸上的微型电子探针面具。短暂的频闪过后,露出了蝙蝠家族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那张脸。*
看得出阿尔弗雷德还在试图保持片刻前的嗔怒,他早已做好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的原谅蝙蝠侠,无论哪一个。他要给这个永远把别人性命置于自己之上的蠢笨的孩子一个教训,他绝不要轻易的原谅他……
但是阿尔弗雷德眼眶发红,已经爬上皱纹的面孔不自然的微微抽动,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又在骤然得知蝙蝠侠多次死亡的真相后憔悴了很多。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语气生硬:“我还在生你的气。”他说。
“我知道,”布鲁斯轻声道,“无论哪一个。是的,是我的错。”
“我不是你的那一位管家,”阿尔弗雷德又说。
“我分得清,”布鲁斯说,“我只是也很想念你。”
“我要狠狠地告你的状,等我死后,对托马斯老爷和玛莎夫人,”阿尔弗雷德恶狠狠道,“他们会在天堂门口数落你,为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啊,你等着瞧吧。”
“我倒是没想过我还能上天堂——不过我会等着的,”布鲁斯笑起来说,“这听起来是不是太美好了一点?我会满怀期待的等待的。现在,来吧,来吧,阿尔弗雷德,让我们庆祝一次重返人间。我有没有说过?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真的太好了。”
他伸出手把老人拉进一个热切的拥抱里。他有一半惊讶于死而复生后的拥抱有多么美好,另一半则惊讶于这一次他主动这样做了。
两个人分享了这段无声的拥抱,直到阿尔弗雷德搭在布鲁斯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布鲁斯顺从的放开了他,并假装没看见阿尔弗雷德轻轻揩了揩自己的眼角。
“让我们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布鲁斯低声说,不舍的。“如果一切顺利,我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汇叫做‘希望’。”
阿尔弗雷德轻哼一声,“你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严肃事务’,另一位布鲁斯老爷。但是你说的是对的,我的孩子流浪在外,我得带他回家……你可以变身了,我不会像孩子们一样笑话你的。”
布鲁斯冲他笑了笑,当笑容隐去,一种冷硬和锋锐点亮了那双蓝眼睛。
“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他以蝙蝠侠的身份问。
“大约三十四分钟,”阿尔弗雷德挺直腰背,站在哥谭警局的停尸间,优雅自在如站立在韦恩庄园的庭院。“芭芭拉小姐断开了和蝙蝠系统的链接,而提姆少爷正忙于应对小托马斯老爷。暂时没人顾得上我们两个。”
黑蝙蝠点了点头。“我注意到你借用了一个警员的身份?”
“当然,当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阿尔弗雷德傲慢的说,微扬下颌,“戏剧表演才是我的本职,只可惜,有些学生就是不管怎么教都像石头一样死活不开窍。”
黑蝙蝠感到有点幸灾乐祸,一丝轻微的笑意浮现在他唇畔,他想着他现在的情绪波动确实比之前鲜活多了,一边把话题拉回来,“我的战甲呢?”
“隔壁屋,老爷,你随时可以更衣,”阿尔弗雷德说,“我们现在的这位哥谭市长先生仍然记得布鲁斯老爷的恩情,他给出藏匿战甲的具体地点时十分慷慨,提出的条件仅仅是拒绝接受小托马斯老爷的官方身份……我会记得跟布鲁斯老爷说的,处理家族中的兄弟战争,显然是一位家主应当尽到的责任。”
黑蝙蝠摇了摇头。他站起来,披着自己的裹尸布像希腊英雄披挂着纯净的棉与麻。他们来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地点。
一套利爪战甲正立在房间中央。
它沉重,森冷,带着死亡般的阴寒。面孔上一对滚圆的护目镜,像是猫头鹰捕猎时聚焦的瞳孔。
黑蝙蝠站在这套衣服面前。他的身体擅自记忆起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蝙蝠侠同猫头鹰法庭打生打死……其中最为凶狠而致命的一个敌人,就是这位新任哥谭市长:林肯·马奇。
他没想过这种渺小的可能性会成真,但是两个地球的不同之处,给黑蝙蝠带来了更多希望。
冰冷的甲胄套在身上,黑蝙蝠低头看了眼怀中抱着的头罩,颇感讥讽的笑了一下,戴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