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渔见他把手背后身后,好奇地上前两步,“你拿的什么,我瞧瞧。”
蒋文慎藏得更严实,他有点结巴,“是我的,东西。”
“我保证只是看一眼。”孟渔蹲下来,托着腮很期待地看着他。
蒋文慎这才慢慢地把手伸出来,居然捏着一只金黑相间的蝴蝶,很是艳丽。
“是你抓的吗,好漂亮。”
孟渔的夸赞真心实意,蒋文慎盯着孟渔在秋日里变得半透明的眼瞳,“像、九哥。”
“像我?”孟渔指了指自己,“为什么?”
“漂亮……”
蒋文慎笑得更开心,还不等孟渔说话,他忽地抓住蝴蝶的两只翅膀,当着孟渔的面撕拉将蝴蝶扯成了两半。
孟渔吓了一跳,没蹲稳往后栽了下坐在了地上,惊愕地望向神情依旧天真的蒋文慎。
他的手被蒋文慎抓住,这时才发现蒋文慎虽然心智不成熟,力气却不小,挣了挣没挣开,忍着微弱的不适感让蒋文慎把扯碎的一半蝴蝶放在了他的掌心。
孟渔像被蛰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蝴蝶撇到地面。
蒋文慎咧着的嘴往回拢,“你,不喜欢。”
明明眼前人比他小了五岁,非要算也是个小孩子,但孟渔仍有些畏惧地挤出笑来,问:“为什么要杀了它?”
蒋文慎夸他像蝴蝶一样漂亮,却毫不犹豫地将蝴蝶扯成两半,这样的联系很难不让人多想——十二殿下有些不太好传闻,听说打小他就喜欢抓了昆虫一条条扯断它们的腿看之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
因蒋文慎常年养在宫里,孟渔与之接触得不多,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危言耸听,如今看来并未空穴来风。
蒋文慎只重复道:“你,不喜欢。”
孟渔能喜欢得起来才奇怪呢,他三两下从地上爬起来,到底觉得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摩蒋文慎的想法,苦口婆心道:“你觉得蝴蝶漂亮就好好对它,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知道哪个字惹得蒋文慎不高兴,蒋文慎愤怒地瞪着他。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犹如天籁般解救了孟渔。
“九殿下。”
孟渔实在拿蒋文慎没有办法,一刻都没犹豫地朝傅至景跑去,等站到了傅至景身旁才扬声对蒋文慎说:“十二弟,我还要有事要办,改明儿再陪你玩。”
傅至景掠一眼面色有虞的孟渔,再望向一脸怒意的蒋文慎,礼数做得周全,朝蒋文慎行了礼才抓着孟渔的手往反方向走。
一颗石子砸在傅至景的小腿上,傅至景一顿,回过头已看不见蒋文慎的身影,眼神暗了下来。
孟渔也觉着蒋文慎莫名其妙,幸好傅至景无事,他怕巡逻的侍卫看见他们交握的十指,先行把自己的手从傅至景掌心里抽出来,继而将蒋文慎奇怪的行为告知,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傅至景缓缓蜷起五指,看着地面残缺的羽翅,蹙眉,“说你像蝴蝶?”
这话说得颇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感,孟渔难为情地嗯了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蝴蝶美丽而易碎,越是色彩斑斓的漂亮越引人注意,容易被捕捉了关在罐子里欣赏,直至其扑腾挣扎至死亡。
傅至景看着一张一碰红润的唇瓣,觉得孟渔即使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散发着鲜美的甜肉味,一不小心就该引来饿虎野狼,太不让人省心,他心里无端端来气,语气也变得冷冽,“以后少与他走动,你忘记落水的事情了吗?”
孟渔当然没忘记。
当年祝贺他认祖的宫宴蒋文慎无故落水惹来不少非议。
这件事疑点重重,他之后和二哥去探望过蒋文慎,想从对方口中套话,但蒋文慎始终沉默不言,其母妃更是泪眼婆娑地求他们不要再逼问,将他们“请”了出去。
再之后,等蒋文慎痊愈,孟渔入宫或宴会时跟他打过几次照面,没有再提落水之事。
他在国子监时听过世家子弟暗暗嘲笑十二殿下的口吃和冷僻,觉得与十二弟是同病相怜,又见他年纪小,因此对他颇为同情关照,还把自己喜欢的椰枣糕发给对方吃。
起初蒋文慎并不是很信任他,还把他送的椰枣糕砸在了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孟渔只当他小孩子心性,不和对方计较,下次见了面还是温良亲切的模样,渐渐的,蒋文慎也就跟他亲近了些许。
他哪里能想到蒋文慎会笑嘻嘻地当着他的面扯碎一只像他的蝴蝶?
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确实有点膈应,但还不至于生气。
孟渔觉得蒋文慎可怜,如果没有那场大病烧坏了他的脑子,他也应当同几位在皇城长大的兄长一般才高气清,有一番作为。
“在想什么?”
孟渔轻轻一叹,很小声地道:“不瞒你说,从前在宜县时我做过富甲一方的美梦,可如今日日锦衣玉食,却发现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快活。”
傅至景沉吟,“那你喜欢从前还是现在?”
孟渔很仔细地想了想,笑说:“各有各的好处。”他一拍脑袋记起正事,兴致高昂,声音清脆动听,“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去找尚书大人商讨中秋宴的细节呢……”
他跑远了,回头往后看,只见到傅至景挺直的背影,有句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只要傅至景的地方,都很好。
作者有话说
衡国第一文娱委员小鱼!
第11章
正是一年惟一度的中秋,尘里兼尘外,咸期此夕明。
京都和宜县千里迢遥,一来一回要将近二十天的路程,傅至景自打高中后便在京中任职,休沐有限,逢年过节都未能回乡与家人团聚,只书信聊表思念。
“傅老爷和傅夫人说了什么?”
孟渔还光溜溜地躺在榻上,等送信的小厮走了才敢伸手掀开帷帐。
他昨夜在傅宅歇下的,怕被人瞧见惹闲话,从后门进,待会也得从后门走,偷偷摸摸地像是在通奸。
一大早就听见傅宅的门被人敲醒,夜里闹得太晚,他哼哼唧唧地埋在被窝里起不来,傅至景穿戴整齐去开门,傅家的信来得不迟不早,正正好赶在中秋这日送到了傅至景的手上,还捎了些宜县的特产。
傅至景把信看了一遍,递给拿被子裹着自己只冒出一颗毛茸茸脑袋的孟渔。
是些询问傅至景在京都过得如何,凡事要小心谨慎,不必挂念双亲的家常话,末尾还问候了孟渔,只不过称呼不再是亲昵的小渔,而是略显疏远的九殿下。
去年的中秋傅夫人亲手做了些桂花月饼,因为在路上在耽搁了,送到孟渔手中有点发馊,孟渔不忍辜负傅夫人的好意,吃了足足两块,到下午就闹了肚子,所以今年没有月饼,送来的是些能保存很久的晾晒过后去了核的枣干。
傅至景见他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忍俊不禁道:“起来洗漱再吃。”
孟渔顿时不困了,抓过堆在床脚的亵衣亵裤往身上套,泥鳅似的溜下床用薄荷叶漱口,脸上的水都没擦干,披头散发地去打开层层叠叠的油纸,等嚼到香甜酥脆的大枣,满足地说:“还是那个味道。”
是京都精致糕点比不上的质朴甜香,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不禁有些感慨起来,把枣干咽下去,又喝了口清茶润喉,“你说我师父会在哪里呢?”
听宜县的人说,孟渔陪傅至景进京赶考没几日,张敬就去隔邻县办事了,等衡帝的人找过去,人早就没影了,到底是畏罪潜逃还是另有苦衷,谁都不知道。
孟渔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前十九年是张敬将他抚养长大,让他有衣可穿有饭可吃,他叫对方一声师父,虽然关系算不上太亲密,但说一句相依为命并不为过,孟渔不记仇,他想亲耳听张敬说出当年的真相,无论是什么缘由,他都会求父皇绕师父一命,只可惜张敬至今仍旧下落不明。
傅至景闻言,束发的动作很短暂地停了一瞬,孟渔并未察觉,等了会才听见回应,“你不怨他?”
孟渔唔了声,“说不出来……”
“那就不说。”
傅至景招招手,孟渔会意地走过去坐在镜前让傅至景给他束发,他未弱冠时常常是一条发带敷衍了事,若松散了便随意地重新扎紧,等成了九殿下不能失了天家脸面,吃穿住行皆有讲究,每到晨起,伺候的下人就会在外候着,等他一声令下进屋给他梳发戴冠。
一水儿的玲珑玛瑙,金银冠玉,工艺复杂精巧,孟渔看都看不明白,更别说自个动手。
德惠王府有下人侍候,在傅宅便是傅至景包揽,骨节分明的大掌作得了文章,拿得了长剑,也干得了细活,但总能在三两下间将玉冠牢牢地卡在团好的发团里,若非孟渔爬树下水,一整天都正正齐齐地在他的脑袋上安家。
孟渔拿手指卷着半披在肩头上的发玩,余光扫到框在铜镜里的两道身躯,心思不由得飘远,若他能与傅至景结契,成婚后大致也会是如此光景。
他面白皮薄,有一点点小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傅至景自然也将他的憧憬看在眼底,掐着他的下颌将脸摆正了,似笑非笑道:“想我帮你画眉?”
孟渔心神微动,想低头掩盖自己的期许,傅至景的五指却紧紧地把着他的面颊令他分寸难移,他眼神闪烁,不敢看铜镜里的自己,慢慢地抿住了唇不愿意回答。
傅至景既然已有抉择,他也做足了保证,为何还总是三番两次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撩拨他?
就在孟渔岔神之时,傅至景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仰起脸,微微弯下腰抚慰一般亲了亲他的唇瓣,孟渔下意识去追逐,直起了身却只吻到了虚无。
傅至景丝毫不再提方才的问话,也似乎没有感觉到孟渔的失落,要孟渔早些回府。
午后孟渔还得进宫统筹今夜中秋的宴会,因着是家宴,宴请的名单上皆是皇室宗亲,寻常的官员则在府里和家人拜月过节,而傅至景独在异乡,没有孟渔的作陪只有烛火月光为伴。
现下时辰已经不早,孟渔若再不离开便要来不及了,可他见傅至景在安置家书没有相送之意,也只得一步三回头自己从后门离开。
外头停着辆灰扑扑的马车,车夫是二哥拨给他的可信赖之人,孟渔跃上马车还不忘掀帘看关了的门,地面有吹散的秋叶,萧瑟冷清,全然不见人影。
正月十五月满夜,家家户户贺团圆。
此次中秋宴设在了太明湖的两侧,孟渔找了二十多辆船,两人一舟,配个会拂水的宫人伺候,船锚捆在石柱上以作固定,每有宾客抵达,乘坐小舟前往拟定的位置。
太明湖的四周点满了璀璨的花灯,照得湖水波光粼粼,红光映得人面喜气。
孟渔有条不紊地安排宗亲和官员入座,听得一声声“九殿下别出心裁”,说不高兴那是假话,他为了宴会能一切顺利,提前了近一个月做准备,生怕弄砸,愁得连觉都睡不着,这些夸奖是他应得的。
几位皇子携带家眷踏着烛光而来,皆面带笑意,四殿下最先开口,绕着孟渔走了一圈,笑道:“九弟,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你有这等子妙主意怎么不早露出来?”
三殿下因着阵营不同,素日里不和孟渔往来,此时也对着与众不同的宫宴多了几分兴趣,接话道:“民间多意趣,九弟安排了什么节目让我开开眼界。”
其实皇家子嗣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但宫宴素来严正肃谨,太常寺那些老家伙怕出纰漏,每次的宴席都大差不差,不是听戏就是看舞,早该革新,因而孟渔这一回算是办到他们心坎里了。
孟渔弯着眼睛,“六哥别急,先乘舟入座,待会自见分晓。”
小太监在孟渔的吩咐下把小巧的花灯分发给同行小世子和小郡主,顷刻,孟渔看向二皇嫂,“嘉彦呢?”
二皇嫂笑言,“牢九弟挂心,嘉彦年纪尚小不宜入席,跟乳娘在府里睡下了。”
孟渔忙活了好些天没见自己的小侄子甚是挂念,“那待会记得把花灯带回去给嘉彦玩儿。”
“九弟可真偏心。”蒋文凌轻叹,“怎么到我这儿就一盏也没有?”
孟渔心情好,面对五殿下也愿意说些话,哼道:“花灯是给世子郡主准备的,五哥想要,那也得先娶妻生子才行。”
众人闻言轻笑,先后上了小舟,蒋文凌不急着入座,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走到孟渔跟前伸手,说:“我虽没有子嗣,但九弟莫不是吝啬至此,连盏花灯都不愿意给吧?”
蒋文凌执着于此,孟渔想了想拿盏兔子灯递出去,又接着去迎客,待回过头一看,蒋文凌已经和贴身的小太监上了小舟,而方才拿的兔子灯也易了主,竟然交到了小太监的手上。
他借着葳蕤的光定睛一看,跟着蒋文凌的哪是什么小太监,分明是蒙古国送来的质子塔塔尔诺布。
蒋文凌与诺布之事人尽皆知,从未刻意隐瞒过,连蒙古都是五殿下打降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质子而已,他受用了并无伤大雅——不是五殿下,也会有旁的许多人,反倒是这些年诺布被五殿下关在靖轩王府里久不露面,众人几乎要将其遗忘了。
今日是家宴,皇子们都带了家眷,蒋文凌把人打扮成小太监跟在身边安的是什么心呢?
孟渔想得入神,目光太灼灼引得诺布注意,他原先埋着的脸抬起来,带着些许戒备回应孟渔的眼神。
自古送往敌国的质子跟弃棋无异,史书对此的记录通常三两笔带过,但亦能从少量的笔墨里窥探到其求生的不易。
孟渔是衡国人,初到京城时纵然成了九殿下,面对这繁盛的皇城仍倍感手足无措,更别谈自幼在草原长大,当年十六岁就被迫离家的诺布,质子身份特殊,也许一点差错就可能成为挑起两国战事的理由,这些年来,诺布定是极为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