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顶部和火柴盒侧边摩擦,生出一团小而热的火焰,闭上眼睛似乎也能看到跃动的光源。秦孝睁开眼睛很快,在火柴继续向下烧之前吹了口气。
元京墨本来还紧张自己的手,没想到火柴灭的时候离手指还有一截:“你许完啦?”
“许完了。”
“许的什么呀这么快,”元京墨话刚到这儿就捏着那半根没烧一半的火柴竖起手阻止,“别说别说,电视里都说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秦孝把他手里的半截火柴棒揪走:“行了,喝点水把围巾帽子戴好,送你回去。”
“知道啦——”
到元家的时候元鹤儒他们果然还没吃早饭,元长江一副惊奇的模样说元京墨居然能起来这么早,林珍荣不好意思地对秦孝说:“我们刚才还说,该跟你说一声不急着送他,他一赖床就叫不起来。”
元京墨听见了:“我今天没赖床。”
“好好好,新年第一天开个好头,今年都不赖床。”
秦孝这次没坐,进屋打了招呼说两句就走了。元京墨在门口听见林珍荣喊他端水饺,连忙应了声小跑回去。
有在秦孝家吃的几个水饺垫肚子,元京墨回来也没吃多少,放慢速度一个三口努力让自己吃得时间久一点,最后吃完没被发现还悄悄松了口气。
吃完饭元长江到门口去挂鞭点炮仗,元京墨捂着耳朵在旁边凑热闹,大红鞭炮开花似的炸一地,和昨天放的一层叠一层,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片。
就秦孝家门口干干净净的。
大年初一就是满街逛的时候,大人们男一群女一群,一大早就分成几拨聊着说着到各家去坐。年纪小的小孩在街上跑着玩摔炮,脸冻得跟猴屁股一样。中间不大不小的年轻人出动得晚,一般快中午才有人来找元京墨,元京墨到时候就跟着差不多大的人一起去给镇上的长辈拜年。
这会儿元长江和林珍荣都出门了,元鹤儒回自己院子了,今天一天到晚上都断不了去拜年的人,元京墨不想过去凑热闹,本来想补个觉也没睡着,又想去找秦孝了。
他要是会魔法,能一下把自己变到秦孝家里去多好。
初一要在镇上逛,初二要去姥姥家,初三初四舅舅家,初五不能出门,初六继续走亲戚,等亲戚都走完转眼就是元宵节,状态还没找回来就开学了。
开学就是摸底考,不给时间复习不给划重点,一个个不称心的分数砸下来,老师敲着讲台让他们收心。堂堂课都是改题讲卷子,等卷子讲完新资料发完,春节寒假就彻彻底底成为过去式。
到了这个学期,体育课直接从课表里消失,元京墨开始赶学校的早晚自习,高阳抄作业时会试着研究怎么得出来的答案,老师坐在讲台上盯纪律时不断有人上去问题,黑板上不知道从哪一天多了组每天做着减法的倒计时。
学期初的吵嚷抱怨都在不知不觉间归于无声,课间要找谁不再需要扯着嗓子喊,数不清的试卷雪花似的发下来收上去再发下来,课本教辅练习册多到桌上根本放不开,没几天脚底下就都多出来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
元京墨很少去找秦孝了。春夏不比冬天,地里忙得停不下来,元长江没时间专门送元京墨去下溪玩,秦孝多了帮镇上卖种子化肥农药的差事,元京墨自己也专心复习不敢松劲懈力。
有个周末元京墨知道秦孝会来送单子特意去了药馆做题,想着秦孝过来时自己能知道,可到了下午秦孝把单子送进屋来给元鹤儒他都没听见。
每个人都忙碌起来,时间像是催着赶着朝前走,只有每周结束的周五下午成了两个人不用特意约定的存在——无论早晚,只要元京墨从学校出来就能看见自行车上的秦孝。
“秦孝!”
秦孝拨了下车铃,等元京墨走近些了就蹬着自行车向前。他没再停下,元京墨笑着跑起来跟了几步抓住后座跳上去,秦孝稳稳控着车把载着人骑远。
“秦孝你给我拿书包呗。”
秦孝单手骑车一只手往后伸:“给我。”
元京墨愉快把书包脱下来给他,秦孝就放到车把上挂着。
“咱们从前边拐弯吧,我想吹会儿风。”
秦孝按元京墨的意思拐了弯,又绕路上了河岸。
最近天热,在河岸上吹着风格外舒服,元京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前后都没人就从后座跳下来。
秦孝回头看了一眼:“干什么?”
“没事儿,”元京墨小跑两步跟着,“你骑你的,别停。”
秦孝骑得不快,元京墨跟得也不吃力,跳上后座隔一会儿又跳下来,让秦孝骑得快一点。
元京墨跳一次就让秦孝快一点,没几次就累了,开始喊秦孝慢回去,秦孝转头看他一眼再把速度放慢。
“你刚才的表情好像在嘲笑我!”
秦孝都被安罪名安惯了,也不分辨,只说他:“不嫌累。”
“好玩儿啊。”
元京墨在后座上歇了会儿又跳下去,这次换了自行车右边,没想到不常上的一边不好控制,跳上去的时候明显感觉自己从侧边撞了车后座一下,带得车子猛地一歪。
“妈呀秦孝!”
秦孝控着车子拐了个弧稳住,耷着眼皮看了眼腰上箍得死紧的胳膊:“没事。”
元京墨好一会儿才从秦孝侧腰探出头,松开一只手拍拍自己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咱们就摔沟底去了。”
“摔不着你。”
秦孝这么说元京墨也没再跳着玩,消消停停坐在后座,跟秦孝说学校马上就要三模考了。
“紧张?”
“也还行,就是感觉怎么都学不完一样,我觉得自己每天学得累死了,但是真的跟别人比我根本算不上很刻苦的。”元京墨倚着秦孝后背晃晃脚,忽然想起来问:“你知道何雨婷吗?”
“知道。”
她爸爸之前干活从山上摔下来去世了,当时秦孝还去帮过忙。
“她可厉害了,二模的时候是年级第四,最近这次月考就第一了。我妈说她平时要帮她妈妈干着地里的活,给她妹妹辅导作业,结果还能学这么好。我现在成绩就好像定住了一样,不敢松劲儿,可使劲往上学也不见它动多少。”
“你这次月考年级第几?”
元京墨努努嘴:“万年第三。”
秦孝说:“也很厉害。”
前段时间秦孝碰见六中一个老教师,大概知道六中近些年考上本科的数,多的时候有十来个,最少的一年也没低于五个人,元京墨的成绩考学没问题。
元京墨笑了:“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小厉害哈。”
“不小。”
元京墨又笑了会儿,喊他:“秦孝。”
“嗯。”
“我有时候就盼着赶紧高考,最好明天就考,早考完早解放。有时候就想让高考晚点来,最好等明年再考,让我能多复习几遍......”
元京墨坐在后座倚着秦孝说了很多很多话,秦孝话不多,偶尔应几声,只稳稳载着他在路上走。
无论元京墨想让高考早点来还是晚点来,在一片片题海里,在一次次考试里,在一个个被秦孝载着驶过周五下午里,伴着悠长蝉鸣的炎热六月还是如期来了。
元京墨的考场没分在秀溪,要到县里去。学校老师包了大巴车统一带队,提前一天出发。
身份证早就交到了老师那里,准考证老师给打印保管,书包被各科的复习资料塞得满满当当,黑色中性笔2B铅笔备了好多支,橡皮尺子圆规透明垫本全部双份,就连水杯都多备了一个。
手提包里放了换的衣服,林珍荣给放了几个水果小面包和一些零钱,卫生纸感冒药也都找了些放进去。
元京墨在旁边说了几次有些东西不用放,林珍荣和元长江坚持他也没再说,只是回房间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时忽然有点想见见秦孝。
可再过一会儿就要去学校集合,来不及了。
元京墨摸摸小蓝:“你乖乖等我回来啊,考完试我就送你回山里,你长得这么壮,应该不会被欺负了。”
小蓝吐着信子顺着绕上元京墨手背,元京墨赶紧放低手让它下去:“我现在不能让你出来玩,一会儿我就走了。”
元京墨往叶面上洒了点水就收回手没再摸它,只用指腹点了点玻璃:“你说秦孝在干什么呢?”
“我有点想见他。”
他也不知道见秦孝干什么,只是忽然想见一下。
如果能见一面就好了。
“京墨,快走吧,让你爸送你去学校,咱们早点过去别让老师同学等。”
“哦,好!”
元长江送元京墨过去的时候大巴车已经在校门口停着了,负责的老师在车旁等,来一个学生就在名单上打个勾,让元京墨先上车放东西。元长江本来想给他提上去,元京墨不让,元长江看车上已经有学生了也没坚持,嘱咐两句又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高阳在后边一个劲儿朝元京墨挥手,元京墨提着包过去坐在他旁边,高阳把手里的垫本冲着元京墨扇了两下,话匣子一下就扯开了。
“我估计着你就应该快来了,哎你知道我在哪个考场吗?二十二!咱俩都一个考点了,就差一个数就能一个考场!”
元京墨先把装衣服的包托到上边去,然后打开座位上的书包:“是不是一个考场都一样,高考你难道还想别的啊?”
高阳立刻说:“我可没有!谁敢啊,就是一个考场安心。紧张了想想你就跟我一个屋,说不定还能传递一点智慧的脑电波。”
元京墨也拿出来一个垫本准备扇风用,正准备再找本复习资料看会儿,就忽然被高阳拍了两下:“哎,你看那是秦孝吗?”
毫不夸张,元京墨转头的瞬间听见了自己的颈椎“咔哒”一声响。
是秦孝!
秦孝!
元京墨扔了垫本就往外跑,冲下车之后生生刹住,老师就在旁边,他怕自己忍不住跳到秦孝身上去。
秦孝正和老师说着话,听见动静转头看了元京墨一眼,接着对老师说:“我就找他。”
元京墨胸口起起伏伏,绷着腿脚走过去和老师报备,保证会在集合时间回来,被秦孝带着走出小段后才忍不住低声喊:“秦孝!”
“嗯,这边晒,到那边树底去。”
到树底绕到树干另一边,元京墨又喊他一声:“秦孝!”
秦孝叹口气,抬手把他额头的汗抹了:“嗯。”
元京墨拽着秦孝的胳膊不松手,笑了好一会儿没停:“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去县里高考的今天下午包车走。”
元京墨连着点了几下头:“我那会儿还想见你,要是时间够用我就让我爸送我去你家找你了。”
“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见见你。”
秦孝应了一声:“嗯。”
“我有点紧张,”元京墨顿了下,手指不自觉在秦孝胳膊上抓了抓,“我不敢跟我爸妈说,他们都怕我紧张,我也不是怕考不好,不是,肯定怕考不好,我的意思是......”
“没事,”秦孝空着的胳膊抬起来在元京墨背上揽了一下,“没事,别多想。”
秦孝说话声音总是又低又平,嗓音偏粗一点,听着让人觉得格外安稳可靠。他个子高,身子宽,胳膊格外有劲,元京墨被他一揽带着往前一步陷进名为秦孝的一方天地里,索性低头靠着结实的肩膀闭了会儿眼睛。
元京墨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秦孝了,独属于秦孝的沉稳和力道能让他踏实。
绿叶微响,夏蝉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