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墨在秦孝一错不错的视线里怔住,听见秦孝回应的话,却连自己刚才问的什么都忘了。
“怎么这么看我啊……”
秦孝眼底情绪不明,视线在他细微扇动的睫毛上根根描过,只说:“想看。”
他其实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从到医院后,或者更早的时候,就不自禁地在每一秒的空隙里看。
只是元京墨在这一刻才发现。
发现后就受不住了。
这样如有实质的注视让人心口颤颤,手脚无处安放一般。
“你别一直盯着我呀,”元京墨看看远处的人又看地上的裂纹,最后鼓了鼓气才重新看向秦孝,“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
像回答,又不像回答。
元京墨少有地被秦孝的话堵住,顿了会儿才小声咕哝:“又不是第一次见。”
“嗯,”秦孝停顿须臾,说,“看见你以后了。”
他嗓音沉,说话一贯平稳,让人听不出情绪,这次也没有不同。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落在耳朵里,却恍惚掺了几分温柔进去。
灯下有小飞虫无声盘旋,元京墨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什么?”
“元大夫,”秦孝垂眼看他,低声慢念,“元医生。”
“元京墨。”
第54章 变化
天不知道在哪一刻暗了,秋虫隐约鸣在远处,分隔开医院里日夜不歇的嘈杂。
“15号床,一会儿挂消炎针,明天上午九点动手术,今天晚上半夜十二点一直到手术前都不能吃喝,今天晚上也别吃太多,正常吃清淡点。”
“好的谢谢。”
元京墨耳根的热还没褪,不太敢和秦孝对视,后来把李老头安置好和秦孝说话都是错开视线说的。
“那个,用你手机打电话吧,我的卡在家是长途加漫游。”
秦孝拿出来:“给。”
元京墨接在手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机也在发热似的。
打通电话时家里饭菜已经准备上桌了,猜着他得和秦孝在一块儿,饿不着肚子,也就没急找人。
这会儿一听在医院,顿时都顾不上吃饭,围着电话仔细听动静。
“我们没事,是李爷爷不小心摔倒,腿骨折了,已经检查完办好住院了,明天早上手术。”
元京墨在电话里和元长江讲自己怎么在路上遇见老狗,怎么和秦孝、张成把李老头送到医院,又仔细说了李老头的情况。
元长江在那边让林珍荣找出饭盒盛些饭菜进去,末了让两个人在医院待着别乱跑,他马上到。
元京墨忍不住反驳:“什么乱跑啊,又不是小孩。”
“是,咱家京墨成大人了,”元长江语气感慨中透着欣慰,“长大了,能抗事儿了。”
怕家里担心,一通电话打了不短时间,挂断时已经把先前不敢对视的情绪抛在脑后。
元京墨把手机还给秦孝:“我爸一会儿来给咱们送饭。”
“嗯。”不想元京墨再躲,秦孝收回视线,略缓了缓才抬眼说话:“老狗找你的时候张成在边上?”
“没有,不过他当时也在那条路上,可能以为老狗会咬我,还远远扔石头来着,还好没真打到,去李爷爷家的时候他送我过去的。”
元京墨边回想边说:“张成人其实也不坏,高三的事有误会,虽然黄毛是他朋友,人以群分,但也不能直接混成一件都算在他身上。”
“吓着没?”
“啊?”
元京墨正在心里想着之前的事翻篇,不道歉就算了,毕竟张成今天帮了忙,以后如果有事他肯定帮回去。冷不丁听见秦孝来了句“吓着没”,脑神经难得没跟上秦孝的想法:“什么?”
秦孝手罩在他后脑勺抓了下:“自己碰见狗,吓着没。”
元京墨本来都快忘了,可秦孝这么一问忽地就委屈起来,还委屈得要命。
当时的慌乱害怕、下意识想找秦孝却不在身边的无助争先恐后涌进脑海,人登时蔫成了遭晒的小白菜,嘴不自觉瘪了,眼睛里窝起两汪水,晶亮亮的,使劲憋才没掉下来。
“吓死我了……”
-
李老头挂着吊瓶半睡半醒迷糊了段时间,听见元长江的声音醒过来时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精神头。
元长江把病床的床头摇起来,打开饭盒让他们吃饭。李老头一看带了仨人的饭立马赶人,硬让元长江把元京墨领回家去吃饭。
“医院是什么好地方啊?我用不着人伺候,都走都走。秦孝你回去从菜橱里拿个煎饼撕开倒碗水,喂喂狗。”
元长江说:“狗在医院,楼里不让进,听护士说赶出去两回,我来的时候在三轮车底下趴着。”
李老头扭头往窗外看,什么都没看着,转回头催秦孝:“你赶紧把它弄回去,别在医院碍事,再耽误医生救人。”
“嗯,”秦孝从随身带的小本上撕下一页搁在床头,“有事让医生拨这个号。”
秦孝都没打算让李老头改主意,元京墨也不白费劲了,拣着要紧事嘱咐:“过了半夜十二点别吃别喝,什么都不行,一定要记得。”
李老头摆手撵人:“半夜早找周公去了,吃喝什么,快走吧用不着操心。”
元京墨今天才见识了李老头的拗。
说饭盒放医院用不好,觉得他在医院用了元家没法再用,是白糟践东西。甭管你说迷信还是不在乎那些,元长江嘴皮子说干了李老头全不听,反正放饭盒里他就不吃。
末了去护士那里要了塑料袋,把饭菜拨出一份到袋子里才算完。
“明天早上你去接我,”元京墨边走边扭头和秦孝说话,“咱们一起过来,我早起,七点从我家出发吧?”
秦孝说:“行。”
元长江本来想说让俩小孩在家待着,他过来足够。临开口改了话:“我开三轮把你俩一块儿拉过来,到时候秦孝把车搁家里就行。”
“爸,你明天不是得干活吗?”
“晚一天不耽误事。”
元京墨踩着地砖缝走直线:“有什么不放心的呀,就算不放心我,还有秦孝呢。”
“放心,怎么不放心,”元长江笑说,“你明天早上能起来我就放心。”
“又不是天天赖床,有正事的时候我都起来了。”
“嗯,是,不用叫三遍就更好了。”
“爸——”
元长江轻咳一声打算转移话题,忽然发现秦孝正大步往旁边走,转眼间已经出去了五六米。元长江喊他:“秦孝你干嘛去?”
秦孝没立刻回头,又往前迈出几步弯腰停下,元长江和元京墨才发现老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远处过来了。
元京墨下意识往元长江身后躲了一步,又扒着元长江肩膀探出半个头,看见秦孝握住了老狗的后脖颈,老狗也没有继续往这边来的意思,提到半截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出息,”元长江放下半抬的手,和元京墨说,“你在这等等,我把饭给秦孝。”
元京墨毫无意见乖乖点头。
饭盒是双层的大保温桶,来的时候盛了三个人的量,李老头只留了小份菜和一个馒头,饭盒里还有不少。
元长江直接把盛着饭盒和一兜馒头的布袋子递给秦孝:“你拿着,省得回去再做饭。”
秦孝没推辞,接了:“我明早把饭盒带来。”
“都行,不急用,趁着没黑透快回吧,慢点骑。”
“好。”
元京墨远远朝秦孝使劲挥手,秦孝看见抬了下手应他,带着老狗朝三轮车那边走。
回去路上元京墨没话,元长江扭头朝后看:“离狗八百米远了,出声也招不来。”
“我在思考正事呢。”
“说来听听,爸也思考思考。”
元京墨在车斗里的马扎上挪转过身,扶着元长江的座位靠背说:“李爷爷院子里的东西全没了,就是他之前收的废品,有的攒了两三年没舍得卖,一次性全卖光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张成说废品站的拖拉机跑了好多趟,从早到晚一整天才拉完。”
元长江神色凝重起来:“你们没问问?”
“问了,李爷爷说价钱合适。”
这话根本哄不过元京墨。
李老头收废品捡废品是一分一角地赚钱,以前他说的各类废品一天一个价,卖的价钱低就是赔,都是精打细算琢磨准了才往废品站卖,这样一下全卖光怎么想都不正常。
可能因为刚出了何雨婷家的事,元京墨总忍不住往坏地方想。
“爸,我觉得李爷爷这样特别像……就是,那什么。”
元京墨不好把话说出来,但元长江明白意思。
像在准备身后事。
元长江捏闸慢速开过一段颠簸路,问:“你今天给他号脉没有?”
“脉没问题啊,两样老年慢性病都不严重,而且也不是新得的。”
不是身体原因,那大概率是遇见了什么事。
可李老头无妻无女,平常来往的人都没几个,他不愿意说,旁人哪能猜得到。
元京墨私下和秦孝讨论半天没讨论出结果,只能留心注意着。
“李爷爷出院太早了,按理说起码要住院观察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