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元长江那天正巧也去了那家店,为了找机会和她说句话远远一路从店里跟到车站,谁都不敢说会发生什么。
后来这么些年,元长江没让林珍荣一个人出过远门。
先在镇上大路边等通县城的大巴车,两个人带的东西不多,一个手提包里装了点现金、一袋油饼、两包榨菜、几个橘子和一个装满温水的大保温杯。
元长江又检查了检查保温杯有没有拧紧,低头抬头的工夫忽然过来个陌生男人和林珍荣搭话。
问:“大妹子,元鹤儒是在这儿吗?”
元长江先往前挡了一步,因为那人不问他倒问林珍荣,又听见张口就叫元鹤儒名字,元长江生出些不快,说:“他是我爸,你有什么事?”
男人很吃惊似的,皱着眉头重复了遍:“你是他儿子?”
这人说话不招人待见,元长江上下打量他一眼,只把林珍荣又挡了挡,倒没从语气里表现出反感来,只又问一次:“有事吗?”
一般来找元鹤儒的人都是问药馆怎么走,想看病问诊,可这个人却不问路,反倒问起元鹤儒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又追问年龄生辰。
元长江见他不答只问,于是也不回答,僵持了会儿那人才松口,先说道:“我是来帮我爹寻人,他从前念书时有个同窗叫元鹤儒,网上的视频里只有一个侧影,几十年没见,我爹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他病着出不了门,我替他来问问。”
“仙鹤的鹤,儒雅的儒,”元长江说,“年龄生辰不好随便往外说,我爸近几天不在,你过段时间再来吧。要么你留个名字电话,我联系上之后替你问问。”
男人有点着急:“现在打个电话问问吧?我爹最近病得厉害,实在不敢等,拜托你了大哥。”
林珍荣在后面拽了拽元长江,说:“打个电话问问不妨事,而且爸不一定接。”
元鹤儒忙正事的时候不带手机,元长江拨过去果然没打通,于是点开电话簿说:“你留个号,是不是的我都给你回信。”
记完号码男人说自己姓刘,元长江问:“你爹叫什么?”
不知道名字没法问,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男人却支吾,末了只说:“兴华书院,我爹说了,说兴华书院他肯定就知道是谁。”
大巴车已经驶近,元长江没工夫和他墨迹,应了声“行”就和林珍荣上了车。
车开出来一段还能看见男人站在原地,林珍荣问:“爸以前在那个学校念过书吗?”
元长江说:“我也不知道,没听他提过。”
林珍荣点点头:“说不定赶巧了重名。”
“嗯,不管了,等打通电话问一句算事。”
保险起见早走的,到县城等了将近俩小时,坐上通新城的客车,在路上吃了油饼榨菜垫肚子,晃晃悠悠到车站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上次来新城的时候还是元京墨大一开学,转眼三年多,不声不响就过去了。
当时包了个车直接从家送到校门口,十点多就到了。这次从车站下车就已经不早,再问着人坐公交,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饭点,偌大校园里到处都是人。
元长江和林珍荣倒是还记得元京墨的宿舍,可林珍荣考虑得多,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给元京墨打电话说一声的好,担心直接到宿舍去找人对元京墨影响不好。
这次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走,去宿舍看看,”元长江做了决定,“穿得干净板正丢不了人,再说咱儿子也不是那虚荣攀比的小孩儿。”
进门没碰到宿管,元长江和林珍荣不知道要登记,到三楼径直往尽头的301走。
敲了敲门里面有个男生吆喝着“进就行啊”,元长江于是在前面推门进去。他知道谢一鸣和蒋烈出国了,倒不意外有陌生面孔,笑了笑说:“你好,我们找元京墨,他没在宿舍吗?”
“元京墨?”男生扯下耳机,“我们宿舍没有叫元京墨的啊。”
林珍荣在后面没有贸然往里走,小声说:“难道调宿舍了?”
元长江想了想,又问:“那乔植在这个宿舍吗?”
“乔植在,那个是他桌子,”男生指了指,说,“他和我们不一个专业,最近好像课挺多可能得晚上回来,我打电话问问稍等哈。”
“不用麻烦了孩子——”
没等元长江阻止,那边电话已经通了。
乔植勺子“啪”地掉进碗里:“元京墨爸妈来了?”
“啊,应该是,我问问。”
“等等等等等!”乔植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脑速能赶上比赛的时候解大题,“你别说话,我问你就说是不是就行。”
男生:“啊?”
“默契呢大哥?我明儿给你带煎饼果子!”
“啊,好说,”男生转头和元长江林珍荣说,“叔叔阿姨你们进来坐,学校有个临时通知乔植先和我说一下,马上就好哈。”
“没事没事不着急,别耽误你们事儿。”
乔植听见声音连身份都不用确认了,单手端着餐盘快步往回收处走:“你和他们说元京墨不在咱宿舍了?”
男生:“嗯。”
乔植深呼吸了口气:“你说元京墨搬出去租房子了吗?”
“我哪知——”男生卡在一半,为了煎饼果子的尊严急转弯说:“没。”
“傻了我,忘了你根本不认识元京墨。”
男生:“是。”
“滚蛋,”乔植让开差点迎面撞上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你就说我马上回宿舍,让叔叔阿姨在宿舍坐会儿,别的什么都说不知道就行。”
“得嘞,退下吧。”
乔植二话不说挂了。
接着飞速给元京墨打电话,结果电话语音视频全没人接,只能匆忙发了句语音消息说情况,然后打给秦孝。
好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秦孝接了。
“喂。”
“元京墨爸妈来了!”乔植噼里啪啦一通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总之现在他们在我宿舍已经知道元京墨不在我现在宿舍住了,我临时找个其他宿舍同学的床说元京墨调了寝也行但是没法包不露馅,元京墨电话打不通你赶紧做决定,到底直说在外面租房子还是找个外援说调寝了?”
“你直接说我在外面租房子吧。”
乔植脚底一刹:“我靠,元京墨?”
“我手机不小心静音了,”元京墨咽了咽口水,一边慌一边竭力压着,说,“我枕头是家里做的,是不是我的床我爸妈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帮忙拖他们一会儿,带他们去食堂吃个饭也行,我现在赶紧回去收拾,有事发消息。”
挂了电话看着手机上弹出来的未接提醒,元京墨有一会儿没动。
他心虚得厉害。
元长江和林珍荣不会无缘无故忽然来学校,就算要来也该明明白白和他说才对,昨天电话里只是提了一句,根本没有确定说要来。
会是因为什么?
年初秀溪发了一段“我为家乡代言”的视频,元京墨何雨婷他们都有出镜,中间因为雪滑元京墨差点摔跤,下意识喊“秦孝”的同时秦孝稳稳把他扶住了,镜头就顺势给了秦孝,让他介绍一下秀溪,秦孝话少,沉默一会儿说了句“秀溪景好,人更好”。
后来那条视频浏览量不断上涨,很多评论说秀溪肯定是好地方,不然养不出那么多好看的人。前几天秀溪又出了一个长视频合集,里面有这段,下面新出来许多评论,说“嗑到了”、“发现CP”之类。
难道被爸妈看到了?
应该不至于才对,元京墨自己都是从网上搜过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元长江和林珍荣应该不懂这些词。
那是昨天打电话被发现了?哪里露了马脚?还是——
“元京墨。”
秦孝看着元京墨微微晃动的瞳仁,在他后背搓了搓,说:“我们先回去收拾,走一步看一步,别害怕。”
元京墨长长呼一口气,快步和秦孝往回赶,不想其他。
烧烤店离房子不远,店老板家里有事没法干了,来收拾东西。店铺今年的租期还剩两个月,转租不值当,直接关门又太亏,于是让秦孝看情况能不能找几个兼职帮忙顶段时间。
元京墨和秦孝商量着问问租金多少钱,合适的话他们可以续租一年,让秦孝干干试试。
刚才问了租金,老板还特实诚地给他们看了流水,说进货渠道这些都能直接转给秦孝,让他们尽快决定。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商量就接到了乔植电话,这会儿更没心思商量了。
唯一运气比较好的就是房子的房东最近不在新城,并且因为要搬去另一个城市房间基本清空了,没再上锁。
顾不上其他,元京墨和秦孝手忙脚乱往空房间搬,两层褥子分开,枕头分开衣服分开,最后终于收拾出分别住两个房间的样子时,元京墨后背已经浸透了汗。
秦孝把元京墨黏在额头的刘海拨开:“有事往我身上推,我没顾忌。”
元京墨呼吸还没平稳,胸膛起起伏伏的,嗓子也有点哑,但没有半分犹豫就回答。
“我们一块儿。”
第80章 不安
也许小孩子说谎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滴水不漏。
像小时候身体弱家里不让吃辣条,嘴馋悄悄买了在外面吃完扔掉包装,擦干净嘴巴才放心回家。高高兴兴说话时隔着距离就能闻到味道,仔细看整齐的白牙缝里还有零星红辣椒。
像冬日里赖床,被叫了几遍还是没起来,又怕爸妈催着急,于是清清嗓子扬声说自己在找衣服。其实隔着门就听出声音半睡不醒,话都说不分明。
不算大事的偶尔一两次,看他开心,觉他可爱,没人舍得呵责。
于是就以为没有破绽,翻篇过去了。
秦孝和元京墨租的房子在三楼,客厅连着晒衣服的小阳台,晾衣杆尽头挂着一串风铃,元京墨喜欢的卡通人物已经褪了色。
洗手池旁的壁龛里同款不同色的牙刷牙杯并排放着,旁边有一支牙膏、一块香皂。
两间朝阳的卧室一大一小,元京墨住稍小的次卧,一张床、一排衣柜、一套桌椅,靠墙的位置放着杂物架和落地扇,不算拥挤,但一眼看过去满满当当。秦孝说他住在主卧,面积大些,东西却少,墙角的桌面落了层浮尘,衣柜门下缘的缝挤住一片衣角。
褥子窄一截该靠外侧放,墙边随便找点衣服布料垫垫,不影响睡。这样靠中间铺里外都缺不说,老式木头床边缘棱角分明,露在外面下床时很容易磕碰到。
哪怕一次两次没察觉,睡得日子长了,总该有发现的时候。
林珍荣在客厅坐下,接过秦孝倒的水喝了一口,元长江接在手里端了会儿,放在了旁边桌上。
“你们——”
元京墨眼皮一跳,绷着声音应了声:“啊?”
但元长江话断在这儿,没接着说。
林珍荣看了元京墨一会儿,两只手捧着杯子又喝下小半杯水,但还是缺水似的:“我俩来得急,没顾上给你们带东西。”
声音有点哑,林珍荣顿了顿,轻轻清了下嗓子:“这段日子总做乱七八糟的梦,胡思乱想的,不来亲眼看看不放心……没事就好。”
“我没事儿,就是最近选实习单位投简历忙了点,别的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