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母过来后,他整个人就变得很紧绷,担心父母会挑刺,担心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到的话题。
哪怕他表面上客客气气地带他们玩儿,可他知道自己心中竖起了一根根硬刺,这是一种本能性防御,只要一和父母处在同一空间,他就随时随地都很警惕。
季然以为爸妈会为难他,可他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两天时间里,父母都非常和善,他让去哪里就去哪里,甚至还会关心他,心疼他,就仿佛世界上每一个普通的家人。
一直渴望的关爱突然降临,季然却变得无从适应起来。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开始反思,难道是自己太敏感?其实父母对他挺不错,是他自己太不知好歹了?
父母唯一的抱怨是物价贵,奶茶30一个,面包50一个,迪士尼火鸡腿85一只,去餐厅里随便吃一顿人均就超200,连路边吃碗小面也要2、30块。
“再也不去了,”回来后母亲向季然抱怨,“怎么这么贵,外面吃一顿自己做饭可以吃一周,接下来我们就在家里吃。”
她又提起从家里带来的土鸡,说要做给季然补身体。
季然说不用,他想报个团让爸妈去周边古镇玩,毕竟他上班后就没功夫招待他们了。可爸妈觉得费钱,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季然也就不管他们了。
只是每天上班前,季然会在网上下单,让人把菜送到家里。
妈妈看见账单后又说贵,说她自己去菜市场买,结果被小区门口生鲜超市的物价吓得什么也没敢买
季然依旧天天加班,回来都是后半夜,爸妈早休息了,只有第二天早上才能见面。
又是一天加班回家,这次季然却在沙发上看见了他母亲。
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又被季然弄出的动静惊醒,一脸困倦地问:“你天天都这么晚下班?”
季然说是,又问她怎么还不休息。
“我在家又没事,炖了鸡汤给你喝。”妈妈从锅里盛出一碗汤,递给了季然。
季然有些震惊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他不熟练地接过碗,说了声谢谢。
妈妈催促他喝汤,语气慈祥起来:“你这工作也太辛苦了,天天加班这么晚,有加班费吗?”
季然说没有,只有一整天加班才会额外给工资。
妈妈又问:“这边物价这么高,你自己在外面也要花很多钱吧?”
季然说还行,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提自己涨薪的事情。
妈妈露出心疼的表情:“你自己都这么辛苦,不然你别给我们钱了。”
季然愣了下,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有对于母亲突然关心的无所适从,也有不想欠他们恩情的两清。
他摇头,说:“没事,也不差你们这点。”
母亲就不说话了。
安静下来,季然才听见书房里的阵游戏声音,他皱眉:“季丞轩怎么还在打游戏?”
母亲似乎习以为常,说:“他天天这样的,就打游戏什么都不做。”
“他不是未成年吗?”季然早就想问了,“未成年只有周末能玩三个小时吧。”
“这哪儿能难倒他,你弟弟聪明着呢,”母亲似乎埋怨,又似乎骄傲地说,“他早就学会拿我们身份证玩了。”
她甚至还能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
季然难以置信:“你怎么不管他?”
母亲:“他要打,我有什么办法?”
季然:“你要管啊。”
母亲:“说又说不听,打又不让打,你让我怎么管?”
季然突然有些生气:“你不管,你生他做什么?”
“我怎么就不管了?”母亲委屈起来,“我天天给他洗衣做饭,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家里收拾得比别人家都要干净,我怎么就不管他了?”
管孩子也不是这样管的。
但大晚上的,季然不想吵架,走到书房对季丞轩说:“手机给我。”
季丞轩埋头游戏,对他的说辞置之不理。
“季丞轩,”季然语气冷了下来,“手机给我。”
他上班好几个月,已经不是学生时代的乖乖生,染上了一些成年人的锐利和冷漠。
季丞轩终于回应了他:“等我打完这盘。”
说完,又对手机那头骂了句:“我哥要收我手机了,我上早八。”
季然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他伸手要抢,又猛地惊醒,明明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父母毫无征兆的暴怒,怎么现在自己也变成这种人了?
他守着季丞轩玩完最后一局游戏,在对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收缴了手机。
季然把手机还给母亲,说:“以后手机别给他玩儿。”
母亲就很凶地吼:“季丞轩,以后不许用我的手机打游戏!听到没有!”
季然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回家,他又发现季丞轩在刷短视频。季然一看后台信息,他们白天没出门,季丞轩竟然看了六七个小时的短视频。
季然难以置信:“你怎么又把手机给他了?”
母亲很委屈:“他要玩,我有什么办法?”
季然:“寒假作业呢?”
季丞轩:“我有数。”
母亲说:“他都在开学前一周写,3天就写完了。”
季然冷着脸拿走手机,冷声道:“以后不许给他玩游戏,也不许看短视频,督促他每天写两个小时作业。”
季丞轩哇地一声叫了起来,敦实的身体朝季然冲来:“你不是我哥,你是恶魔!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现在的男孩儿营养好,季丞轩还不到12岁已经快有一米七了,又有点儿微胖,小钢炮一样冲过来,季然一下被他撞得后退好几步,差点儿撞上茶几。
“哭也没用。”季然揪着衣领把人推开,季丞轩哭得更大声了。
爸爸依旧在卧室,从不参与他们的争执,仿佛他挣钱养家,已是天大的恩赐。
第二天,季然找了个地陪,带着一家三口把各大博物馆、动物园、天文馆、水族馆都玩了个遍。
三天逛了6个展馆,季丞轩再也不叫嚷着要打游戏了,回来后每天累得吭哧吭哧,睡得像只小猪仔。
别的熊孩子季然才懒得管,但这是他亲弟弟。
季然和父母认真谈了一次这个问题,让他们督促他学习,不要给他手机,别让他玩游戏,刷短视频。
父亲依旧不发表意见,母亲刚开始说好,可过了一会儿又说:“可不给他手机,他一直就烦我。”
季然耐着性子交流:“孩子就是这样,你们得培养他的学习习惯。他马上就要初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母亲却说:“我们当初也没管你,你不也考上了京大?”
那是因为我自己争气。
季然很想这样说,可又意识到太伤人了,他忍了下来,解释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你得管他学习。我之前给他买的学习机呢,你每天让他写一个小时的作业。”
“他根本不看,我看你弟弟就是不聪明,”妈妈语气有些嫌弃,“他从小成绩就没你好,给他请了补课老师也没用,还浪费几千块钱,都不知道他以后怎么办。”
言辞中似乎颇有暗意。
季然没搭腔,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
季丞轩又喊了起来,说他不学他要打游戏,母亲又开始骂他。季然有时候觉得,他妈妈只是骂给他听的,不然怎么他一转身,季丞轩又把手机拿了过去
但他该说的都说了,也在定期向家里提供资金,季丞轩不是他生的,他做这么多已是仁至义尽。
却不料第二天,父母一脸严肃地找到他,说要和他商量一件事情。
季然问什么事,母亲斟酌再三,说是想把弟弟送到私立中学。
“私立中学?”季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们这种家庭,上什么私立中学?”
母亲却有不同的考量,一一分析道:“你弟弟的成绩你也知道,考不上重点中学,去学校也只能去普通班,你刘阿姨说可以读市里的私立中学,据说上重点高中的概率高很多。”
季然表情不太好:“花费呢?”
“有点儿多。”母亲欲言又止。
“多少?”
“一年10万学费,算上生活费和住宿费,可能要14、5万。”
“一年十五万?”季然怀疑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你们哪儿有这么多钱?”
“这不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母亲面露难色,又有些期待地说,“你现在也工作了,听说你工资挺高,你看能不能支持一下你亲弟弟……”
季然没吭声。
母亲更尴尬了,又仿佛是赌气一般说:“实在不行,我们考虑把城里那套房子卖了,回乡下住。”
季然觉得她真是天真得可怕,他问母亲:“爸爸工作怎么办?你们养老又怎么办?”
母亲支支吾吾:“这不是还早吗?”
“你也知道还早?”季然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季丞轩才初中,你们就要倾家荡产供他上私立中学?可他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办?考不上重点大学怎么办?后续你们还打算为他花多少钱?”
“可总要读书啊。”母亲脸上又露出了哀苦的神情。
“所以我让你好好督促他学习,可你呢?”之前季然总会心疼她,可现在他只有愤怒,“你丢给他一个手机就什么都不管,还要送他上私立?我从小到大都没花你们15万,你一年就要给他花这么多钱?”
“时代不一样啊,物价也不同。”妈妈有些心虚,又补充,“而且我们这几年经济也好一些了。”
“经济好了一些?”季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讽刺,脱口而出,“那当初我要上研究生,你们怎么不愿意?”
夫妻两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父亲率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愤怒了,又义正言辞:“你学校已经够好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初你爷爷甚至连初中都不让我上。”
“你怎么能自己学出来,就不顾你弟弟呢?”母亲也在指责他,“当初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我自私?”季然怒极反笑,心脏一片冰凉,“你们要不要想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从小把我丢在乡下,吃不饱穿不暖,只有干不完的农活儿,挨不完的打。”
“因为家里穷,你们让我穿表姐的衣服,根本不管我在学校因为这个被人欺负。”
“后来你们又把我丢给叔叔,我哭着求你们让我过去,你们说工作忙,没精力,结果却偷偷在外生了二胎,甚至等孩子都出生了才通知我。”
“季丞轩从小就在你们身边长大,享用了你们全部的父爱母爱,而我呢?天天在老家盼着你们回来,你们回来后又嫌我和你们不亲,不如季丞轩体贴。”
“我好不容易自己读书考出来,找了份工作,我现在大学都没毕业就每个月给你们三千,你还说我自私?”
“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更自私!”季然整个人都爆发了,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