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卿手无寸铁之下,见状却蓦然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
他眼下仙器尽碎,已经再无庇佑之物了,可困兽犹斗,此刻的他被逼到绝路,自然是凶恶到了极点,岂会让慕寒阳平白讨到好处。
然而慕寒阳并不清楚此番道理,他闻言只是嘲讽般地一笑,随即举起宝剑便朝那人刺去。
然而当剑锋即将落在连子卿脖颈处的一刹那,慕寒阳却突然浑身一震,一股巨大的疼痛蓦然从他心底涌出,疼得他大脑几乎一片空海,反应了良久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穿心咒?!
这帮仙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上下了穿心咒!?
传闻穿心咒实际上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一种蛊术,据说是天地间最恶毒的咒术。
而眼下,传言似乎得到了证实。
万蛊穿心之痛,竟然足以让一个渡劫期的剑修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寒阳剑应声而落,砸在地上后蓦然间发出了铮然的剑鸣。
慕寒阳一边吐血一边痛极地捂住心脏,和同样狼狈的连子卿相对而站。
一个不久前还是万人敬仰的寒阳剑尊,一个身为天上谪仙,如今竟落得如此地步,整个画面看过去,却显得无比滑稽。
——仙人们在动手之前自以为万无一失,毕竟他们可是在天道化身之上下了穿心咒。
——慕寒阳也以为万无一失,他自信于无论这些人做过什么手脚,待到他拿回天道权柄后,一切都将是徒劳。
可眼下,两帮人马在真相面前成了彻头彻尾的小丑。
凛冽的剑光在黄昏下破天而来,数个来不及逃窜的仙人惨叫间倒在地上,鲜血飞溅,给落日拢上了一层残酷的血光。
——那几乎是一场屠杀。
身着白衣的剑神逆着夕阳踏空而来,脸侧的鲜血在余晖之下宛如金色,衬得他宛如降世的冷面修罗。
连子卿见状心下大骇,却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抓着慕寒阳的领子怒道:“住手!本仙让你住手!你若是敢动手,本仙便先杀了他!”
他被求生之欲惹得昏了头,竟以为仅靠慕寒阳便能威胁凤清韵。
而在此刻,慕寒阳于蚀骨锥心的疼痛之中,竟也升起了些许期许。
可下一秒,凤清韵闻言连睫毛都未眨一下,抬手悍然劈下一剑,慕寒阳在剧痛之中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的眸底赫然映照出万道好似要劈开天地般的剑气。
他先是被朱雀所伤,此刻又经受穿心之痛,哪怕是天神再世恐怕也无济于事。
连子卿见状愕然至极,当即托住被穿心咒禁锢的慕寒阳挡在身前,似乎在祈求一个奇迹。
可惜奇迹并未发生。
万道剑意没有丝毫停顿,硬生生穿过慕寒阳的身体,直接刺在他的身上,而后在铮然的剑鸣声中,蓦然将他们两人一起钉死在了仙宫的玉墙之上。
直到死,连子卿那双愕然的眼睛都没闭上。
前世用凤清韵一节断枝换来的性命,如今斗转星移,终于是还了回来。
凤清韵缓缓收剑,贯穿两人胸口的剑意在落日之下尽数消散,千疮百孔的慕寒阳和残仙一起从高大的玉墙上坠落。
那曾经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的高度,此刻却足以将他们残破不堪的躯体摔个粉碎。
原来从万人钦佩的云端高台,掉落至万丈泥土之中,只需要短短一瞬而已。
断肢残垣,千疮百孔,慕寒阳终于在临死前经历了一遍凤清韵所经历的痛苦。
身为本就不属于此方世界的仙人,连子卿的尸体随之兵解,化作点点星光消弭于天际,空留慕寒阳一人躺在血泊之中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天空。
他似是在惊愕于自己的结局。
自古英雄的落幕本该是轰轰烈烈的,然而他的死却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可就是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笑话,却没能换来那人的一个回眸。
凤清韵收回麟霜剑后,看都没看他一眼便转身飞向了另一个企图逃窜的残仙。
巨大的血泊之中,空留慕寒阳一人瞳孔涣散地看着天幕。
死去的前一刻,他脑海中所映出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在新婚之夜,垂着眸子任由他取下盖头的玉娘,冥冥之中,那似乎和大典之上那个拿着金丝香,抿着唇却依旧藏不住嘴角笑意的凤清韵发生了重合。
那就像是一场幻梦。
他费尽一生,倾尽所有想要拥有的一切,原来他早已拥有。
只可惜那本就是他向上天偷来的一生,如今一切如繁星划过天幕,终于还给了天地,什么也没有了。
第74章 杀神
事实证明, 生死面前,众生平等。
哪怕是机关算尽、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仙人,死去之时亦和蝼蚁无异。
昔日威严而圣洁的仙宫, 眼下却似乎成了一个大到看不清边际的仙人屠杀场。
金色的仙血混杂着修士们的血几乎流遍了玉砖的每一道缝隙。
而这仅剩的几十个残仙中,凤清韵一人居然杀了就有一半之多。
一开始遇上他的残仙中尚且有敢跟他拼个鱼死网破的, 可随着他杀的仙人越来越多,所剩无几的残仙几乎被他吓破了胆子,看见他便当即抱头鼠窜。
许多修士一开始还被他的气势所鼓舞, 不少人因此血性迸发, 恨不得一个人杀尽天下残仙。
可随着凤清韵剑下的尸体越来越多,众人炙热的鲜血却逐渐冷了下去,而后纷纷愣在了原地。
却见那些残仙在凤清韵手下就好似什么瓜果一样,毫无反抗之力间便被他一剑穿心。
这场单方面的追杀到最后时, 凤清韵甚至懒得再抬剑, 转而直接放出了本体。
遮天蔽日的荆棘藤蔓一连穿透了数个想要逃跑的仙人,就那么将他们挂在半空中,像是献祭一样等待着尸体的兵解。
金色的仙人之血顺着藤蔓向下淌去, 残仙们的声音从谩骂到讨饶,再到虚弱不堪, 发不出一个字来, 只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对于大部分恢复记忆的修士来说, 那简直是比前世天崩时还要恐怖的地狱绘景。
而身为这幅绘景的描绘者, 凤清韵手持麟霜剑,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踩在主蔓之上, 垂眸俯视着整座仙宫。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头看似冷静优雅, 实则却因失了伴侣而癫狂无比的凶兽,正低头寻找着足以发泄杀意的猎物。
无数修士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两下,从脊椎处升起一股凉意,直达头顶。
落日的余晖之下,仙人们泛着金色的血液淌满了仙宫的每一寸角落。
柳无三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丹房的角落里,生怕凤清韵冷怒之下,顺手活劈了他们三个。
整场争斗持续了整整两日,对于凤清韵来说,那其实不像是争斗,而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可对于其他修士来说,这场争斗在战争烈度上虽然无法和上古之时的诸神之战比拟,但残仙们鱼死网破的决心依旧不容小觑,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也正是直到此刻,众人才意识到,哪怕同为渡劫,不同修士之间的差距亦有天堑般那么大。
有些修士跻身渡劫,是因为他的境界只有渡劫,而有些修士跻身渡劫,则是因为飞升之路断绝,此方世界能够存在的最高境界便是渡劫。
凤清韵显然是后者,但剩下的人中,除了已经归于本位的龙隐外,显然皆是前者。
不过凤清韵一开始并未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强,当他沐浴着血光和狐主擦肩而过时,匆匆扫到对方鲜血凛冽的狐尾时,心下不知为何泛起了些许异样。
不过当时的他来不及多看,只当上面俱是残仙之血,故而也没多想,转头持剑追着一个残仙便杀上了天门。
那残仙血性极重,一番缠斗之下眼见不敌凤清韵,竟当即便要自爆。
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胸口的龙鳞吊坠突然闪耀出了淡金色的光芒,随即一阵磅礴的魔息喷涌而出,直接笼罩在那残仙周围,宛如一颗混元的黑球般将他禁锢在其中。
“轰——!”
在半透明的黑球中,自爆的残仙蓦然炸成了一团金色的血泥,沿着魔息凝结而成的球壁缓缓淌下。
凤清韵攥着剑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间,缓了良久,才终于意识到方才与狐主擦肩时的异样到底从何而来——血污之下,对方少了一条尾巴,那应该是被仙人自爆而震掉的一条尾巴。
想到这里,凤清韵一颤,联想到自己的险象环生,又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麻意后,缓缓回神,攥着龙鳞低头吻了上去。
可吻在那片龙鳞上的一瞬间,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整个人却蓦然僵在了原地。
——任他绞尽脑汁,他竟然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这枚龙鳞的了。
凤清韵怔愣地站在那里,半晌,巨大的悲怆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闭上眼将龙鳞死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根本不敢去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连这片龙鳞属于谁都想不起来,他该有多绝望。
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连悲伤都来不及——他要赶在天路开辟之前杀死所有残仙,所以他不能停下。
第二个夜色降临时,天地间的最后一个残仙咬着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明,以喉咙冒血的速度奔跑在山林之间。
再快点……再快点!他要追上来了!
身后那道身影就好像是什么追命符,吓得他目眦欲裂,不住地往身后回头看去,因此顾不得前方到底有什么。
然而当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身后时,前方的危机便更容易被他忽略。
“——!”
猝不及防间,脚下突然出现的什么东西蓦然缠着他的脚踝将他拽倒在地,以至于那仙人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满口血腥地跌倒在地上。
仅这一瞬的停滞,他甚至来不及挣扎起身,那人便沐浴着血色于身后飞奔而至,宛如杀神般一剑落下——
“咕咚”一声过后,人头落地,世界终于归于了宁静,只剩下树林间的风声,和凤清韵微微起伏的呼吸声。
而后皎洁的月色似是为了洗刷一切血腥一样,洒满了整个森林,顺着树冠的缝隙落在了凤清韵身上。
一连两日毫无停歇的杀戮,几乎耗完了他的所有灵力。直到杀死最后一个残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亏空。
他站在原地喘着气缓了良久,才终于意识到旁边的树林处还站了一个人。
凤清韵持着剑轻轻扭头,却见月锦书沐浴着血色站在月光中。
她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恶战,因此罗刹女的本貌在此刻全然显露,诡艳美貌的像是从地狱降世的魔女,可她的神情却是哀伤的,又像是悲悯天下的神女。
见凤清韵看过来,她嘴唇微动,似是不敢和此刻的凤清韵相认,嗫嚅了片刻后,她才终于开口道:“……殿下。”
“原来是月姑娘,”凤清韵收了剑点头道,“方才的事,多谢你了。”
他越是如此轻描淡写,月锦书反而越替他揪心,踟蹰了半晌道:“您千万不要太难受……陛下在天上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
凤清韵闻言一怔,而后轻轻一笑。
那一笑不带丝毫喜色,反而透着一股心在绝处衰亡的破碎感,看得月锦书心下一颤。
此刻的凤清韵就好似本该碎做一地,却被一股癫狂的恨意黏连在一起一样,整个人的脸色白到几乎透明,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不难过。”他的面颊上还带着未干涸的鲜血,就那么笑着垂眸道,“此方世界的残仙已经被尽数剿灭,待大家修整一番,便可打开天路以迎外敌。在此期间的魔宫之事,就先交给月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