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不光是左靴子里放一把,右靴子也放一把!大腿上再系个武装带,塞个轻薄的小刀,见上面还有空余,姬未湫还裁剪了丝绸,将丝绸沾满了药液,等着风干,再用油纸包了,叠成一个个轻薄的小方块,往武装带里塞。
眠鲤啼笑皆非:“您要是担心,奴给您收拾个小药盒出来不就好了吗?拿这些作甚?”
姬未湫挥了挥手:“你懂什么?要真有人来刺杀,我逃命都来不及,还带药盒?挂哪儿?挂哪儿都容易掉啊,还是这个好,往腿上一捆,就算最后没用上,你家王爷我难道还心疼这一点药?”
眠鲤笑得更欢了,心中却暗道他家殿下一辈子金尊玉贵,恐怕上次在运河上被刺杀把殿下给吓着了,否则这么多兵马护着,哪里会想到这个?
姬未湫又吩咐道:“眠鲤,把马车顶棚上嵌几块铁。”
眠鲤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殿下,咱们这顶棚本就是铁铸的。”
姬未湫:“……啊?”
“四壁也是如此。”眠鲤起身踮脚把蒙在外面的锦缎扯开了一角,又把棉絮木板拨开,露出最里面呈现菱形排布的铁架,别说,还挺密的,弓箭真要能落进来只能说撞大运了。
姬未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了一声:“……哦,原来如此。”
眠鲤看着他家王爷又悠悠哉哉地躺下了,不禁背过去轻笑,一边拿了一个有许多小格子的木盒出来,把一些常见药物塞了进去,因着考虑到山中多蛇虫鼠蚁,还额外塞了一包驱蛇虫的药粉在最底下,又想到姬未湫要的那个捆在腿上的带子,他在木盒旁边搭了两个锁扣,让它也能被捆在手臂或者腿上。
他看了一眼外面混在青玄卫里的影卫——也没见王爷跟人说话呀!没跟他们说话,哪里学来的这么狗狗祟祟的东西?
也就是他们平素会用这些能随身携带的小东西。
绕山而行的第二天,众人在一处水源旁边歇息,姬未湫吃了饭也没什么心情出去走路——那虫子真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长不到的!姬未湫方才亲眼看见一只至少有巴掌大的蚊子慢悠悠的飞走了,吓得他拉竹帘都来不及,生怕那玩意儿飞进来把他脑髓都吸干了。
随行的人太多,不少人都在下游处冲洗,姬未湫见着这么多人,实在是懒得也下去洗澡——天杀的,他三天没洗澡了!感觉人都要馊了!等出了山,下一个落脚地就是驿站,届时他一定要洗个大的!
所以那些白衣大侠到底是怎么保证自己餐风露宿还能一袭白衣清清爽爽的?他这个成天坐在马车里的都觉得头发油得能发光。
他摆弄了一下自己腿上的武装带,又把眠鲤给的药盒也捆了上去,有备无患嘛,大白天的兵强马壮他们也不好逃命,刺客大概率还是晚上动手,毕竟大部分人这个时间都在睡觉,应对不及时,他们成功率也高。
——都当刺客了,视力一般都不错,应该没有夜盲症。
夜色深沉,姬未湫在马车里已经睡着了,恍惚之间他好像梦见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意识朦胧之际,忽地听见一声极为不寻常的风声自马车旁呼啸而过,姬未湫霎时惊醒,他推醒了眠鲤,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指抵唇:“嘘……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眠鲤茫然的眼睛很快就恢复了清明,低声道:“我下去看看?”
“不用。”姬未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上的机关,让眠鲤看情况把铁门放下来。这样一来刺客要劫走他,除非把整个马车都搬走。
还未等眠鲤有所动作,忽地外头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声,有人大喊道:“有刺客!”
整座营地骤然之间都亮了起来,几乎是所有人在这一刻急速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周青等人领着青玄卫已经护在姬未湫马车左右,扬声道:“王爷,有冷箭,请王爷莫要下车!”
眠鲤当即将铁门机关落下,以大锁将铁门闭合,钥匙他、周青、姬未湫各有一把。姬未湫维持着平静,实则心若擂鼓,他道:“哪里放来的?山上的人如何?”
周青持刀警惕地看着四周,寒声道:“恐怕是不好了,方才见信号一闪,再无动静。”
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武功又有多高,周青派上山至少有四人,居然只来得及放了一次信号?
姬未湫心中最坏的预想居然实现了——这种地方,最怕的就是弓箭手。山壁易守难攻,还占据制高点,只要这弓箭手眼神好准头好,和拿了一把狙有什么区别?
姬未湫道:“盯住曹知鱼。”
周青道:“是,殿下!”
姬未湫没有看见的是,早有十数持盾士兵围着囚车竖起了盾牌,泼水不入,饶是弓箭手再厉害,如何能射穿精铁盾牌?
动乱很快就过去了,姬未湫坐在马车里听见周青道:“殿下,人跑了……抓着了几个,也自尽了。”
姬未湫扯了扯嘴角:“山上的兄弟怎么样?”
周青道:“已经找到了尸身,皆是一刀毙命。”
姬未湫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好生收敛,等出山到了驿站,着人先一步送回燕京,一应后续我瑞王府照管。”
周青声音中多了一点莫名的情绪,他躬身垂首道:“多谢殿下。”
姬未湫没有答话,他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远处的曹知鱼,见他好端端的,又见远处入土三寸的箭矢,道:“就委屈一下曹大人吧。”
周青一顿:“殿下请吩咐。”
姬未湫道:“将盾牌搭起来,将他围了。”
有这样厉害的弓箭手在,谁知道对方走没走?林子那么大,那人若是跟着,什么时候放个冷箭出来,谁还能在那一瞬间把箭矢拦下?
姬未湫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愣是想出来是哪里不对,他沉默了一会儿:“先按照这么办,还有……周青,护住本王。”
周青颔首应是,这才是他们最根本的任务,死一个曹知鱼能如何?大不了被圣上判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可若是瑞王殿下在这里出事,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别想活。
姬未湫在马车上坐着缓了缓神,突然想到了哪里不对——若是想杀曹知鱼,为什么方才不一道冷箭直接射杀对方?
……大概,可能,是他乌鸦嘴了。
他想:应该不是同一拨人。
第62章
姬未湫一手搭在膝上, 缓缓地说:“周统领,你说,他们有神射手, 为什么不直接射杀曹知鱼?”
周青怔忪了一瞬,随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垂首应道:“是, 属下这就安排!殿下请放心!”
姬未湫拿起了茶盏,周青又行了一礼就告退了。眠鲤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他颤颤巍巍地问道:“殿下, 是不是上回……?”
“你家王爷金贵。”姬未湫道:“什么臭鱼烂虾的都想来咬一口。”
姬未湫也在心里唉声叹气,只是不好表现在面上而已,逆王那王八蛋,有种直接去为难姬溯啊!对着他一个不掌权的王爷干什么?!——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逆王干的,但默认就是他干的吧!
毕竟地方上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杀他有什么好处?劫走他更是跟个烫手山芋一样。真觉得自己逃不出曹知鱼这案子, 与其劫走他威胁姬溯,还不如老老实实来投诚, 给他这个瑞王塞点贿赂,这样生还率还高一点。
经历了今晚的事情, 气氛明显变得紧张了起来, 姬未湫令眠鲤去查水源。这么大的队伍,硬碰硬是不太可能了, 目的又是把他这个瑞王捉回去,就不可能用什么山石滚落之类的计谋, 最方便的就是往水源里投毒了。
出门在外, 吃食都是自带的,这么大的队伍全靠打猎那别赶路了, 都是带好了粮草的,到了驿站后由驿站补充。而水源一般都是哪里有就在哪里补充,这年头又不怎么讲究喝热水,再者这荒郊野岭的都是天然无污染,水看起来都干净清甜得很。
农X山泉有点甜,懂?
所以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先从最容易投毒的水源查起,紧接着查粮草,姬未湫还强调了仔细查调料——姬未湫觉得最方便的不是往什么汤里下药,而是直接往掉料里加药,比如盐,做饭的时候哪道菜里不得加盐?就是烤肉也得撒点吧?
这年头精盐少,通常都是有粗有细还混着没滤干净的沙子,里头多点盐粉谁会注意?又不是御膳房,每天不定时抽查任意食材。
姬未湫想到这里,不禁一笑——他见过御膳房抽查食材的样子,那样子跟警察临检差不多了。
负责此事的大太监会带着禁卫们还有太医过来,哐得一脚就把御膳房大门踹开,让所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不许动不许说话,双手离开案板,让太医们快速查验所有东西,上到食材下到砧板菜刀乃至任意一个帮厨的手指甲缝,查完了又快速离去。
当时他猫在御膳房的一个偏房里偷吃猪油渣,那玩意儿上不了皇后、太子的饭桌,偏偏那天他特别想吃,就换了小太监的衣服跑去御膳房了。等禁卫进来他都懵了,还当是姬溯知道了,满脑子都是他哥有必要吗?不就是溜出来偷吃一口吗?至于让禁卫来抓他吗?!
结果他还没开口,禁卫先问他的名字,态度很是冷硬,姬未湫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不是姬溯派他们来的,于是随口报了个名字,禁卫拿着名单说没他这个人,二话不说就把他给拿下了,最后还是御膳房的掌事太监狂奔过来把他救下了,不然这乐子可就大了。
哦对,最后姬溯当然知道了,掌事公公没必要为了这点事去告状,是忠心耿耿的禁卫统领,说是在御膳房抓了个不在名册上的小太监,掌事公公说是他新收的干儿子就放了。后来觉得掌事公公的神情太紧张,故而报上来,姬溯把人叫来一问,就把姬未湫这个‘干儿子’给供了出来。
姬溯当时的神情很微妙,尤其是知道他是去吃猪油渣的那神情更微妙了,仿佛在纳闷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身为皇子的姬未湫怎么会跑到御膳房点了名要吃猪油渣。
姬未湫轻轻笑了笑,他当时以为是姬溯觉得他不应该知道有猪油渣这玩意儿,现在一想,当时姬溯应该是觉得他丢人——想吃猪油渣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想吃,那就吩咐下去让厨子去做,还自个儿偷溜去御膳房,甚至还穿了小太监的衣服,称是太监的干儿子,实在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丢人丢到姥姥家’是写实,不是描写,因为他后来去外家玩的时候,当时还健在的外祖母真叫侍女给他端了一盘猪油渣来,笑眯眯的说:‘听你母后说你爱吃这个,阿湫乖,张嘴尝尝外祖母家做的这个好不好吃。’。
后来嘛……外家没了,他、母后、姬溯数次死里逃生,最终姬溯登上帝位,一切尘埃落定。
姬未湫一手支颐,望着天上明月,在这一刻,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燕京,回宫,见一见母后,见一见姬溯的冲动。
好想他们啊……这次来去匆匆的,也就那天为了引人瞩目特意去城里逛了逛,顺道买了点东西,肯定和贡品没法比,也不知道母后与皇兄看不看得上。
姬未湫注意到青玄卫里少了好几人,他马车周围的防卫却更周密了,听见营地里似有喧哗之声,姬未湫远远望去,恰见高勇举刀,雪锋如月,鲜血飒然而起,人头飞落而下。
高勇喝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怎么带出这么没卵的玩意儿来!居然敢下毒害自家兄弟!不忠不义的狗东西!都放亮了招子,给老子看着,敢对自家兄弟下手,就是这个下场!”
果然。
姬未湫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冲着他来的。他招了招手,一个青玄卫见状进到了车窗前,垂首道:“王爷请吩咐。”
姬未湫将白日里先来无事做的那一盒药绸递给了他:“发下去,一人两片,浸了玉露膏的,对外伤最好不过。”
青玄卫自然知道玉露膏是什么,眼中浮现了一抹错愕,姬未湫有些好奇地,面上却冷着:“还不谢恩?”
青玄卫连声道:“属下代兄弟们谢王爷赏赐!”
“退下吧。”姬未湫吩咐道,青玄卫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极快将匣子里那一个个油纸包奋发给众人,姬未湫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帘子——换作平时他就客气两句了,但现在不行。
哪怕是临时装出来的,但遇到这种随时会有人来刺杀的情况,他表现得尊卑分明远远比表现得亲和来得有用。目前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在下意识觉得亲和是他毫无威严、少不更事的一种表现,靠不住。反而是要表现得高高在上才更容易让人意识到他是一个尊贵无比的王爷,他们跟着他,护着他,生能升官发财,死能惠泽家人。
奇怪的思维,但姬未湫无法阻止,这种时候也只能随大流。
又在山路上走了一日,明日就可以彻底绕出群山到达驿站了,姬未湫想着应该会有人接应,心中难免松了一口气,等到了官道上应该就会太平了。他这么想着,总算是睡得着了。
他也觉得自己不太争气,为了这么点小事吃不好睡不着,毫无大将之风。
是夜,姬未湫骤然之间惊醒,他猛然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倚在车壁上小憩的眠鲤,狂跳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又放松了下来,他甚至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只以为是自己惊醒,再加上这几天一直没睡好,才造成了心脏负担,他缓了缓,艰难地伸手推了推眠鲤。
眠鲤却没有立刻惊醒,姬未湫心下又紧张了起来,眠鲤怎么了?他低声喊了一声,声音却沙哑的可怜,眠鲤这才转醒,他霎时看向姬未湫,刚想过来看姬未湫怎么了,忽地脚下软了软,整个人伏在了地上,他抬头来看,道:“……药……”
姬未湫闭了闭眼睛,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见眠鲤艰难地从腰包里翻出了一粒丹药在舌下含服,又递了一粒给姬未湫,姬未湫学着他在舌下含服了——这样起效快。南朱医疗水平不行,做不出来那种吞下去一秒就能没事的丹药。
两人皆没有动,安安静静地等药效充分发作,姬未湫本来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含服了一会儿就有了些精神,至少思维是活络开了,也不知道是药丸子太苦给搞的,还是药效起作用了。
应该是蒙汗药?
他还来不及想这药到底是怎么下到他身上的,只有他和眠鲤中了,还是所有人都中了的时候,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姬未湫下意识睁开了一条缝隙,就见是周青。
姬未湫松了一口气,是周青还好。
周青明显是发现他醒了,他低声道:“殿下,此处危险,臣奉令将殿下提前送回。”
反而将车门又合拢了,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车子就被挪动了一番,像是在换马,紧接着马车就行驶了起来。
姬未湫神色越来越冷,他道:“周青。”
周青的声音透过车壁穿了进来,他似乎是在驾车,他道:“殿下,无须惊慌,您中了点迷药,休息一会儿就好。”
姬未湫手脚依旧无力,眠鲤一手握住了姬未湫的脚踝,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普通的蒙汗药,否则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恢复了。
姬未湫平缓地说:“本王不管皇兄说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王如今是钦差,不得擅离,送本王回去。”
周青没有回答,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在了车门上,若隐若现。姬未湫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姬溯的命令。
上一次姬溯用这种方式将他带回去,是怕在他外面胡闹,无视危险,不愿回去,况且又是刚刚出巡,距离回去的时间还长,这次呢?他本就是在回京路上,他有公务在身,又有总兵带着军士护送,同等条件下绝对比让几个青玄卫单枪匹马送他出山来得更安全。
高勇是不可能反的,况且他是武将,是总兵,领了护送姬未湫的差事后,姬未湫死,他加上他九族都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姬溯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周青带他离开?
千算万算,没想到姬溯派给他的周青才是那个叛徒——姬溯知道吗?青玄卫中副统领是个叛徒,姬溯真的毫无所觉吗?假设姬溯知道,那么将周青派给他,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