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鲤作为姬未湫的知心人,当即阴测测的道:“高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为地方大员,自然要一心向着圣上!”
姬未湫给眠鲤一个赞赏的眼神,自个儿低着头喝茶不说话。
他还真没见过这阵仗,他以为高总兵进来先是聊两句‘这么快要走’这种话顺势给他送点礼,然后不阴不阳地跟他打打太极,甚至连怎么安排都替他想好了,他只需要动动嘴,顺水推舟就是了。哪想到进来这八尺男儿就叫屈,又哭又闹就差上吊了,其他啥也不说,就说是醉酒被骗……
恕姬未湫直言,这什么蠢货!
反正都是编的,就不能把自己撇得干净点吗?反正曹知鱼要死,曹知鱼全家也保不住了,身上多几个罪名又怎么了?就不能是曹知鱼偷了他的印信吗?他自个儿都说了爱兵如子,串通一下就说那百户挂了名从没来过大营,曹知鱼又联通了账房,左右就是他也不知道多了这么一个百户,一问三不知,不就结束了吗?
姬未湫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眠鲤看出姬未湫眼中的嫌弃,道:“王爷,吴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姬未湫总不能跟高勇说你要这么这么办吧?他道:“让他进来。”
高勇一听就僵住了,侧脸看副将,副将给了他一个眼神叫他静观其变,不一会儿人进了来,却不是吴御史,而是刘御史。刘御史进门先规规整整地行了个大礼,这才道:“王爷见谅,吴御史方才去清点赃物了,臣便来了!”
姬未湫示意免礼,刘御史起身,客客气气地与高总兵道:“这位便是高总兵了吧?有曹知鱼那等奸逆在,定是叫大人受了不少气吧?”
副将扯了一下高勇,高勇连连点头:“是……是!”
刘御史微笑起来,显得极有礼貌,他拱手道:“见那些证词,方知高大人高风亮节,能在如此滔天权势下负隅顽抗了这么久,高大人,您实在是辛苦了!”
高勇人都被说愣了,姬未湫人也愣了,他看向刘御史,静静地看他表演——这个,他之前一直怀疑这位到底是不是个御史里的内鬼,毕竟此前他表现得就很可疑。但如今看来,人家可能不是内鬼,人家只是在御史里混个履历而已,人家擅长的就不是这方面。
刘御史又叹息道:“高总兵只管放下心来,圣上观那曹知鱼,便知道不是高总兵的罪过,虽说是牵连甚广,但高总兵乃是武臣,与文臣何干?方才我在外也听了一两句,还请高总兵见谅……您说这醉酒被骗,真是您自个儿按的印?您醉了,恐怕也不清楚吧?”
高勇还未说话,他身后副将已经道:“是!刘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此事末将也与总兵说过,只是总兵说无论是自己按的,还是曹知鱼那厮按的,总是他的失职!这才只说是自己按的!”
姬未湫忍不住给了刘御史一个赞赏的眼神,这话他不能说,刘御史却是可以说的,好兄弟,回去他就跟姬溯夸一夸这个刘御史。
忽然之间,姬未湫想起了姬溯与他说的那个故事,他撇了撇嘴——算了,都能塞到他这里,想也不是胡乱指的,说不定姬溯早就注意到刘御史了,他还是别进言了,免得误了别人的前程。
很可惜,刘御史没有接收到姬未湫的目光,他握住了高总兵的手,满是赞赏之意:“如此冤屈,待我回京,定向圣上进言!高大人只管放心!只是在这一段时间,还请高大人尽忠职守,切莫再做错事,否则两罪并罚,那就回天乏术了!”
高勇头皮一麻,不禁看向了姬未湫。见这位年轻的瑞王满脸看好戏的表情,想到自己方才扑过去又是哭又是闹,心道这瑞王该不会给他上眼药吧?
不过有刘御史的话在,他也心中大定,他做出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多谢刘大人!多谢刘大人!”
他又跪下向姬未湫叩首:“末将失礼,冲撞王爷,还请王爷责罚!”
姬未湫还能说啥,总不能把他也拖出去打吧?他道:“无妨。”
刘御史温声道:“今日事忙,就不久留高大人了……那我送送高大人?”
高勇见状便告退,这才随着刘御史出去。姬未湫松了一口气,他宁愿来的是像邹家那种连怎么将功赎罪的东西都准备好的,也不愿意再来个什么都不说一个劲喊冤的高总兵。
他心道怪不得上位者多昏庸,本来事情就多,在这种只要顺水推舟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和自己还要费心费神才能捞的之间当然选前者。哪怕知道前者可能有问题那也看在对方知情识趣的份上抬抬手算了。
不多时,刘御史回来了,姬未湫好笑地说:“亏得刘御史来,否则本王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刘御史拱手道:“王爷过誉了,王爷只是不愿,并非不能。”
说罢,刘御史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眠鲤接了来呈送给姬未湫,刘御史道:“淮南并非久留之地,留的越久,今日之事便越多,王爷,下官以为,明日我们便出发回京。”
姬未湫颔首:“我也觉得。”
正所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不如早早回京。
他一手支颐,低头看信,忽地,他抬头问刘御史:“刘大人,你说,会不会有人来劫囚?”
刘御史还未说话,姬未湫又道:“要不就让高勇戴罪立功吧,你觉得如何?”
刘御史拱手:“王爷英明。”
第61章
刘御史与吴御史都与姬未湫说, 不会再有人来了,姬未湫也觉得如此,果然太平地渡过了一天, 一应行囊也都收拾好了——其实也没来几天,有些行礼也没彻底卸下来, 没多少可收拾的, 但谁让赃物太多了呢?
这些东西太扎眼了,不可能放在本地一动不动, 只能由姬未湫带回。他想到这个就后悔, 不知道姬溯会不会派人来接他,他现在可是扎扎实实的肥羊,这谁要是一拍聪明的小脑瓜,过来干他一票,带着这些银票珠宝的, 只要能逃出国境, 去边陲小国买个王爵什么的足够了。
姬未湫甚至苦中作乐的想要不他也攒点钱,万一哪天有机会, 也带着钱去国外整个王爵当当?……算了,出门没点势力, 那不还是肥羊吗?他带着百来侍卫都还觉得自己是肥羊, 哪日真的要逃,姬溯是瞎吗?他带着百来侍卫都找不到他?
那只能理解为姬溯是故意放他走了。
现在只能庆幸好歹曹知鱼还知道银票比较方便转移, 兑换了不少数额比较小的不记名银票,只有假山下挖出来的那三万多两的黄金、珠宝, 以及几千两日常用的现银需要搬, 否则光是那几十万两黄金姬未湫拿头去搬?
姬未湫坐在马车上,侧过头去, 目光有些凝重的看着旁边约有一米高的红木大盒——对,银票都在这里面,塞得满满的,再多两张这盖子都要搭不上了。
“臣拜见王爷!”高勇自马上一跃而下,大刀金马地走到了姬未湫马车前,躬身拱手道:“臣愿护送王爷回京!”
虽然话是姬未湫说的,但是等传到了高勇那儿就是他塞了不少银票感谢的刘御史给他支了个招,当时高勇便喜上眉梢,高勇的副将都在事后说不愧是三年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这一手实在是妙!
怎么不能算妙呢?
刘御史说回了京会美言几句,可曹知鱼翻了船已经是事实,他这和曹知鱼勾结的罪名也是事实,朝廷最忌讳军政勾结,谁知道日后会如何?毕竟圣心难测!
可若能平安护送瑞王回京,瑞王自然领他这个情,瑞王在圣上心中是什么地位自然不言而喻,他也算是实打实立了功,功过虽不能完全相抵,但有瑞王美言两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抄家灭门之祸!
他老高只想捞点钱过点好日子,可没有想着要自立为王,再说了,淮南距离边疆十万八千里,他要是宰了瑞王,就是给他多装几条腿,他也逃不出去啊!就算他逃出去了,全家老小怎么办?
他老娘明年就要过七十大寿,他还打算风风光光的给办了呢!只要这一次能稳住了,明年他老娘的诰命铁定还能再升一级!那时她就是整个淮南最风光的老太太!
之前是他鬼迷心窍!高勇愤愤地盯了一眼一旁囚笼里的曹知鱼,娘西皮的!当时听他说的那么靠谱,心想不就是个百户吗?给就给了!看着那些金灿灿的金子就动了心,谁能想到这么快就给抓了!
等过了这一劫,他日后再跟文官牵扯不清他就是狗!下辈子都当狗!
姬未湫不见喜怒,缓缓道:“那就有劳高大人了。”
高勇只见瑞王爷放下了帘子,一举一动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又听里面的人吩咐取笔墨,那阴柔的小太监忙是送了上去,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又下了来,拿着一本深青色的折子忙不迭地就跑去了御史所在的马车,没一会儿就将那折子送到了他的面前,他疑惑道:“这是?”
眠鲤顶着一张不阴不阳的脸,道:“高大人糊涂了?各地驻守军无令不得出驻地,否则以谋逆处,若无王爷手谕,高大人怎可护送王爷回京?”
他又接着道:“高大人还不接着?速速令师爷写了,确认无误了才好发出。”
高勇连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便见里面写着是何人令他高勇护送,原因为何,出多少兵马,如何交接,何人留守本地暂代职位,甚至还写了要签字画押。高勇看得头疼,将折子递给了副将,副将接了过去掏出一支笔来写了,所幸这回留守的副将也跟了来,不必再来回跑一趟了。
签字画押递给眠鲤后,眠鲤先送去了御史马车上,待吴、刘两位御史核对过文书后,刘御史又下车来,也不干什么,就站在路边,紧接着就吩咐开拔了。
高勇招呼了一声令人都跟上,前后左右将车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与副将一前一后压阵,姬未湫挑帘看了看,与眠鲤道:“都是精兵。”
见前来护卫的士兵不至于说个个魁梧壮硕,却是一眼就能看得出的精悍,行动之间直视前方,步履整齐划一,不见交头接耳,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杀气在,自然算得上精兵。
眠鲤道:“高大人这是给自己挣命呢,当然要下点血本。”
姬未湫双腿交叠,一手搭在膝上,衣袖如流水一般顺着他的腿蜿蜒而下,他微笑道:“可见他说爱兵如子也有几分是真。”
若不是爱兵如子,真养不出这样的兵来,许多时候,兵又被称为官匪,说着是兵,其实是匪,若是主将管理不严,只能得到一帮子流里流气的官匪。再者,穷不习武,习武需打熬筋骨,若无丰沛肉食供应,补足精气,那打熬的就是根本,断然练不出这样精悍的体魄来。
眠鲤状似不经意间别开了视线,该说不说,王爷自出宫后怎么越来越像是圣上了?算啦,他还是别说了,毕竟是亲兄弟,又同在一处,王爷年岁渐长,有些东西幼年不显,如今显出来也不奇怪。
姬未湫其实满脑子都是:我想出这个法子我真牛逼!
还好他没直接去军营抓人,你说他要是就这么一去,高勇心那么一横,这么多精兵一拥而上,他不给踩成肉泥都算是人家手下留情了!
高勇那头已经往前走了不少距离了,回头一看刘御史还停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个驻守军也跟上了队伍,他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就见一个小厮将那深青色折子送上了瑞王马车,又送到了他这里,高勇打开折子一看,还什么都没看清呢,就见到了压在字迹末端的那鲜红的亲王印鉴。
看到这个,他就先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仔细看,除了方才副将写的那些外,上面又多了几个人名,尤其是兵马数量上由刘御史按了三道指印,将数量这一行都填满了,绝无可修改之理。
高勇收起了折子,珍之又珍地塞进了怀里贴身放着——这可是他保命根本,否则光他踏出淮南这一点就够把他全家老小都送去菜市口砍头了!
高勇又见一精悍勇武之人到了瑞王马车前听令,随即取了一封一式一样的深青色折子上了马,马上令旗飘扬,上书‘六百里加急’。
应该是提前一步送回燕京了。
还真他娘的仔细!
许是知道今日押送的是曹知鱼,不少百姓都来围观,有好事者告知其他人这曹知府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又在他家中查出多少贪污的银两,也不知道谁开的头,烂菜臭鸡蛋的就往他身上招呼,连后面跟着的几辆押送家眷的囚车也未能幸免,连带着士兵护卫都遭了鱼池之殃。
姬未湫也没发话说什么大家避开点,让百姓砸个痛快——开玩笑,万一大家避开了,冲出来刺客来劫囚怎么办?这不是把人往刺客那儿送?况且刺客也不一定是来劫囚的,也有可能是来杀囚的,曹知鱼要死要活都得回京后由圣断,这要死在这里他就倒霉了。
总归是失职,好端端的功劳凭白少一半。
出了城门后总算好了许多,姬未湫见到了水源旁,就吩咐停车修整,众人趁机赶紧把身上的臭鱼烂虾鸡蛋叶子什么的洗干净了,因着宫中女官和侍女都在马车上,而犯官家眷是不用考虑的,一个个都打着赤膊,偏偏今天阳光正好,映在精悍的肌肉上闪闪发亮。
姬未湫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道德感是不是太强了,否则就他这个地位,百来个有点夸张了,弄个十个八个男宠也不过分吧?那谁谁还是四品侍郎呢,家里整整三十二房小妾呢!
饶是如此,姬未湫还是很诚实地看了一会儿。
看看怎么了!
眠鲤在一旁见了,还以为姬未湫在看风景,道:“这群人委实太不讲究了!奴去呵斥他们将衣服穿上!”
姬未湫笑道:“这有什么?挂着一身臭鸡蛋也不容易,不让他们洗干净,咱们这一路还活不活?……眠鲤,你说,百姓家哪来这么多臭鸡蛋?”
鸡蛋在这个年代可是精贵的玩意儿,就是搁现代也就近二三十年才显得不值钱起来,怎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臭鸡蛋?
眠鲤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殿下有所不知,百姓拿着鸡蛋舍不得吃,天热起来自然坏的快,也就是赶了巧,若是等天气再凉一些,恐怕就只有烂菜叶子了。”
姬未湫还是不理解:“都知道要坏了,也不吃?”
这个问题讲起来太复杂了,眠鲤便道:“有时候赶得不巧是这样的。”
姬未湫也不再追问下去了,又过了小半时辰,趁着阳光最好的这一段时候众人都把衣服都晒干了,这才开拔,至于那些囚犯自然无人管他,那臭鸡蛋味道跟个生化武器一样随风飘来,姬未湫忍不住吩咐了一声给他们打几桶水去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或许是这次回去人多了不少的缘故,姬未湫觉得不如过去时舒服,也猫在车里头懒得出去。
两日后,到了淮南府边界,高勇又将那本折子拿出来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又给副将看,确认无误后才带着人马出了边界。
又行了半日,便见泉州府新上任的知府与总兵前来迎接护送,两人去拜见了姬未湫,护送了一路——姬未湫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多想了,就这待遇,真要刺杀,得找个绝世高手来才行吧?
一般刺客真的很难进到囚车附近,要不就是……弓箭手?
再往前那一段路比较难走。来时走的不是这条路,来时人少,走的是一条较为狭小但速度更快的山路,是从山中直接穿行过来的,当时姬未湫弃了马车,众人一并骑马走的,而如今人太多,又有囚车,山中小路显然不适合,要沿着山脚绕过去。
姬未湫吩咐道:“请高大人要仔细着些。”
姬未湫心中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太顺了,实在是太顺,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关系,总觉得这里要出点什么事儿——曹知鱼知道的事情太多,为防他进京后透露出去更多,找个机会让他死在路上是最好的。
至今无人动手,实在是让他心生疑虑。
大概是跟姬溯待的久了,姬未湫也忍不住想得多了一些,他盯着旁边的山壁,心想这条路可是正好,弓箭手就躲在上方往下放冷箭,这接近直角的山壁士兵们想爬也得费点功夫,哪怕上去了人数也有限,哪怕上去了说不定人家早撤离了,还真的很难办。
哦对,这个时候不光要防来杀囚犯的,还要防止来劫他这个瑞王的,敌在暗他在明,天知道那狗日的逆王会不会选这个时候来掺一脚?趁乱嘛,趁机把他搞走,这机会都不试试简直不合理!
“周青。”姬未湫唤了一声,周青便策马前来,姬未湫扬了扬下巴指着山壁:“上面有着人去盯着吗?”
周青拱手道:“殿下放心,已经着了几个轻功好的上去盯着了。”
“那就好。”姬未湫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甚至生出一点怨气来——姬溯既然已经知道逆王在,为什么非要占那么个便宜图轻省想要一波带走,就不能先把逆王搞死吗?这样省得他日日担心受怕的。
这山路就不是如同当时姬未湫他们走了一个白日就到头了,绕山走,少说要两三日,姬未湫想着一直担惊受怕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于是很怕死的让眠鲤给自己的马车按了两个机关,又收拾出一些东西来随身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