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都是四个字,只因为语气的不同而显得格外的令人心折,姬未湫没有在姬溯眼中看见他以为会出现的疑色,他心中不禁有些雀跃,展颜笑道:“不错吧?”
姬溯颔首:“很好。”
“皇兄可以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吗?”姬未湫脱口而出,问出口了又有些后悔,可转念一想难道他不问姬溯就不会做了吗?问就问了,又能怎么样?
姬溯道:“况州刘氏此举若成,朕不介意以次辅封赏之。”
姬未湫:“……啊?”
啥意思,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就这么一张名单,一封线索,姬溯这么大方的吗?这就承诺要把次辅封赏出去?
姬未湫自觉猜得肯定有问题,故而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就这么订下了?我去透露给刘毓?”
姬溯显然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又听他这般说,心中摇头,他耐心地与姬未湫道:“为何要透给刘毓知晓?”
“这不好让刘家给皇兄卖命……咳咳,效忠?”姬未湫嘴快,连‘卖命’这种词儿都说出口了,要说效忠!效忠!
又不是投靠山大王,卖什么命!
姬溯眼中浮现出好笑之色,他点了点桌面,吸引了姬未湫的目光。姬未湫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那手太漂亮,容易让他想起一些不应该的回忆来。
姬溯平缓地道:“刘氏既然有此心,自然就显出些实力来,若万事都要朕亲力亲为,满朝文武要来何用?”
姬未湫陡然明白了姬溯的意思,姬溯的意思居然是刘氏想要次辅,可以,王相就交给他们了,拿着证据拿着铁证用尽手段将王相拉下马,他这个做帝王的会默许。
且速度要快。
因为速度太慢的话,姬溯亲自出手,那么这几个人名,几条线索,并不足以让刘氏入阁。
姬未湫方才便觉得自己猜错了,如今得证,心下微松的同时又生出了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心中仿佛有人在说:看,你哥,你皇兄,姬溯就是这么一个人,坐山观虎斗,想要什么就必定要付出什么,还要看他的心情。
又有一人在说:他一直是这样,只不过你站着身份的便宜,有自小的情谊,他才对你有几分优容罢了。
姬未湫随口问道:“既然如此,这名单给我作甚?”
姬溯道:“既然都要做,为何不能顺水推舟?”
试探姬未湫,也在借此试探圣心。试探圣心喜恶,试探皇家兄弟情谊……试探许多。
姬未湫脑袋终于转过来了,他问道:“那……当真有用?”
他用眼神示意那封信。
姬溯见姬未湫傻傻地看着他,随手拿着信纸拍了拍他的脸:“他们不敢。”
姬未湫也回过味来,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专注于自己所思所想——这名单线索要么不给,要给就给真的,可以不必全盘托出,但这上面出现的必然是真的。
给假的对刘家什么好处?他们固然有试探的心思,可这一封信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出现在了姬溯的手里,写假的骗姬溯除了彰显他们的无能外还能有什么结果?哪怕退一万步来说,他们就是想骗姬溯,就是想追随王氏一起分裂中原……刘氏应该没病。
从古至今,只听说过为了统一中原,全家甘愿赴死的,就没听说过为了追随某人,分裂国土,给人当孙子,还要为了帮对方分裂国土这一举动对方甘愿当马前卒,把九族都拉去送死赢一个身后千古骂名的!
刘氏如果真的愿追随王氏,意图引突厥入关,送给他这份名单多此一举做什么!就不能安静如鸡暗中相帮吗?这都不能算是两头讨好,只能算是让姬溯拿他们九族祭旗!
这说不定得杀到十族,真正的家门口的一条狗都得被灌两碗砒霜的程度。
姬未湫看向姬溯:“皇兄,我该做什么呢?”
姬溯:“什么都不需要做,当好你自己便是。”
姬溯顿了顿,又接着道:“再有两月,突厥使臣入京。”
“啊?”姬未湫第一反应是:“大过年的他们来干什么?晦气!”
再过两个月就是过年了。
姬溯对此话不置可否,但他如果不当面训斥,大概率是赞同这话的,姬未湫又道:“皇兄,难道他们真要拿着那可笑的和谈条件来谈?”
“要不咱们趁着过年前打他们一顿吧!打完了也好过个好年!”
姬溯眼中有了一点笑意,口中却道:“放肆,国之重事,岂可玩笑于口。”
姬未湫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打,大概率是打不成的,但是不妨碍想想爽一把。
估计姬溯也烦这种大过年的给他找晦气的事儿。
想想姬溯也蛮可怜的,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假,平时请假那都要扣绩效(后世评分)的,突厥还要在年关过来给他找不自在,堪称是恶客上门,他哪里能觉得开心?
姬未湫想到这里,刚同情了姬溯一秒,突然意识过来姬溯这是给他发了新任务——单独告诉他这事儿,那这事儿大概率会落到他的头上!
所以这晦气最后是落到他身上的?!
姬未湫:“……”
姬溯怎么都不怕他有失国体?!万一他一冲动上前给突厥使臣一脚,两国就此开战怎么办?
虽然开战看的是两国有没有一方想开战,而不在于使臣如何,但现在的情况是突厥找机会要打他们,他们南朱不想开战啊!
姬未湫苦着脸说:“换一个成吗?”
他也知道不该挑三拣四的,但是他感觉应该能有点还价的余地——就算最后还是他干,但该还价还是要还的!
姬溯淡淡地看着他,姬未湫正打算捏着鼻子应下,毕竟大话是他放出来的,还有鸿胪寺呢,他估摸就是去当个花瓶陪衬一下,顶多就是被晦气一下,具体事情应该不会太多……就听姬溯道:“不想去就不去。”
好吧他就是下贱,听见姬溯这么说,他又觉得自个儿该去了,姬未湫不甘不愿地道:“不就是当陪客嘛,我可以的。”
姬溯颔首,此时吴御史与刘御史也到了,姬未湫也不必姬溯招呼,老老实实滚到下首去坐了。他们要讲究公私分明,姬溯与他单独在一起属于比较私人的场景,一张罗汉床两人各坐一边没什么问题,召见臣下的时候就是公事场景,姬未湫与其他臣子皆是‘臣下’。
接下来的事儿也没什么好说,走个流程,吴、刘两位御史行过礼后,由吴御史做主导,将到了淮南府如何搜查的事情巨细无靡地说了一遍。
“王爷下令,凡遇柜架,必得挪动,凡遇地窖密室,必得查验,连地砖,都要拿着长棍一块块的敲过去才好,就是厨房里的鸡蛋生肉,都要一一查验。”吴御史说罢,不禁看了一眼姬未湫。
姬溯也不禁看向了姬未湫,眼中若有笑意,只道:“朕不知,瑞王竟如此用心。”
闻言姬未湫有些恼怒地瞪着吴御史——有必要说得这么仔细吗?!就不能简单点说吗?!不都是查吗?他不就是查的仔细了点吗?
他回道:“皇兄谬赞,臣弟也不过是从一本话本上看来此法,想着试一试罢了。”
姬溯也没问是哪本话本,姬未湫怀疑姬溯应该是怕万一问了,从他嘴里蹦出什么香艳话本的名字就不太好了。
吴御史张嘴,堪称是石破天惊:“敢问王爷,是什么话本,竟然有如此妙计?”
他说的真心实意,可见是打心眼里觉得妙,真的想问姬未湫讨了名字然后买回去细细端详。
刘御史在一旁笑得如春风细雨一般,劝道:“吴大人,圣上面前,正事要紧,这些事儿您还是私下问吧!”
吴御史这才恍然大悟,又听他道:“臣以为王爷此计甚妙!虽有伤体面,可清者自清!若心中无愧,为证清白,又有何不可?臣请日后钦差出巡,一应照此办理!”
姬溯似笑非笑地看着姬未湫,看得姬未湫头皮发麻,随即便允了,“需慎。”
吴御史大喜过望:“是!臣领命!”
这事儿当然不是吴御史说‘我们这么办’,姬溯点头后日后就真这么办,既然是吴御史提了,他得回去拟章程,怎么用、什么情况用、事后没查到什么该如何补偿,是否以此定论都要写得清清楚楚,日后才能用得上。
否则是个钦差就能随便拆人宅邸,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就太大了。
姬未湫已经不想再坐下去了,他已经预想到了他八成要跟姬未湫一起青史留名了——这法子一旦推行下去,如果真的好用,八成概率会被后世推行下去,不用多少时间,这个法子就会被取个名,然后在很多很多年后,历史课本上就会出现‘某某法’的创始人是他姬未湫,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开创了这个方法,又在后续各个朝代中如何变革,是否引起了某某大案……都是考点!
但是他不想坐也得坐下去,毕竟他才是这次的钦差,不让他自己在那儿把自己干的好事一一说出来都是姬溯看在他的面子上了,没有他半道儿跑去给太后请安的理由。
怎么说?难道说太后想念王爷,所以王爷正事儿也不干了,扔下差事跑路去给太后请安?说句不避讳的,又不是太后要死了!
姬未湫如坐针毡,好歹后头就偏向于正常流程了,姬未湫想着已经说到快回京了,快结束了……正在此时,他听吴御史一张嘴:“臣要参瑞亲王罔顾差事,私自离队!”
姬未湫长舒了一口气,哦没事了。
这事儿姬溯知道,还是姬溯干的。
这下轮到姬未湫似笑非笑地看姬溯了,姬溯总不好意思因为这事儿罚他吧?他不会这么不要脸吧?
只听姬溯淡然地问道:“瑞王,可有此事?”
姬未湫只能说有:“是,皇兄,臣弟一时胡闹。”
姬溯道:“念在你第一次办差,罚你半年俸禄,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吴御史知道这是小惩大诫,但他也是这么想的,只要瑞王下次不这么干就行了。圣上能表态,罚了瑞王爷,那也是有了一个明确的态度,算是给他这个御史脸面。
吴御史没打算再计较下去了,就此叩首,称圣明。
姬未湫现在的怨气都能养出十只邪剑仙了!
这是什么!是俸禄啊!轻飘飘半年俸禄就没有了!姬溯真是好样的!大清早三点让他起床上朝,扔他出去钓鱼,最后连工钱都不给他发!这还有天理吗?!
姬溯看着神情淡淡的,有种不怒自威,姬未湫浑然不带怕的,他咧嘴笑了笑,一会儿他就去和老母亲告状!保证这仇不带隔夜的!
又说了一会儿事儿,总算是结束了,姬未湫告了退,头也不回地就往后宫去了,吴御史本来想拦着姬未湫让他分享一下那本话本叫什么名字,他虽然清贫,但话本还是买得起的,哪想到抬头一看姬未湫走得人影都快没了。
“哎?瑞王这是……”吴御史不禁奇怪。
刘御史只觉得好笑,虽说吴御史待他冷淡,他却对吴御史感观不错。他笑着说:“吴大人此刻还是不要拦着王爷了,大人方参了王爷一本,如今又去问王爷话本一事,王爷哪里能告诉你?还是缓缓吧,待此事过了再使人打听打听就是。”
吴御史一听也是这个道理,谢过刘御史后便告辞离开。
另一侧,姬未湫风风火火去了慈安宫——带回来的手信送去瑞王府里收拾去了,等明天再叫人送入宫来。
太后知道姬未湫今日回来,此前听他先去姬溯那儿,想着让他好好歇歇,用了膳,办完了正事再来,便也没叫人催过,实则她早就在宫中等着了,连太妃来请她抹牌都叫她推了。
如今眼见着姬未湫来了,当即眼泪汪汪,拉着姬未湫上下打量了一番,午间清宁殿传了太医给姬未湫看手臂,太医回来就被带到了慈安宫再汇报了一遍,太后第一时间就撩起姬未湫袖子看,见原本白皙的手臂上泛着一大片浅浅的青紫,本来要掉不掉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姬未湫已经很习惯了,老母亲是泪失禁的体质,哭归哭,不影响老母亲杀人放火,他轻拍着太后的背:“母后,就是看着恐怖,不小心撞着了树干而已,没什么大事,太医都看过几次了,也就是您和皇兄小题大做……真没事儿,您别哭了。”
太后美目瞪得滚圆,气得拍了他一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撞树!”
姬溯的眼睛与太后相似,姬未湫看着老母亲,总有种看见姬溯把眼睛瞪得滚圆的古怪的搞笑感。
姬未湫总不好说姬溯让他被人追杀吧?那老母亲不得心痛死?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是跑马的时候不仔细,就不小心撞了一下。”
太后松了一口气,以她对姬未湫的了解,她觉得姬未湫描述的情况应该是她这个傻儿子骑在马上然后一手乱挥,说不定还要哇啦哇啦的叫,高兴过头没注意到前面的树,擦身过去的时候就把手臂给撞了。
她没忍住戳了戳姬未湫的脑门,怒骂道:“日后你再敢试试!”
姬未湫笑着道:“好好好,我再不敢了!母后,我在皇兄那儿挨了半天训斥啦,您就让我松口气吧!”
太后冷哼了一声:“就该你的!”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太后宫中早就备好了各色点心,太后还叫小厨房炖了补品,叫宫人盛了满满一大碗,盯着姬未湫喝下下去。
姬未湫中午吃得饱,但他宛若是饿死鬼投胎,看着一大盏冰糖燕窝雪梨红枣喝得一点压力都没有,还顺道吃了两块绿豆糕,太后见他还挺能吃,颇觉得安心,她笑道:“要不怎么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亏得家中不差这些,否则还真养不起你。”
太后觉得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是嫁给了先帝,但如今想来最对的事情也是嫁给了先帝,她的儿女合该享受这天下最好的一切,那几年将这一辈子该吃的苦难都已经吃完了,从今往后皆应是事事顺心。
姬未湫颔首:“我这人就是天生享福的,小时候吃老子的饭,长大了吃我哥的。”
太后听得笑骂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