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们都看不上,丢还给他。其中一人满肚子坏水,看那老头似乎对仆人死了难过,上去把人头也装进去,重新装成包裹,塞进他怀里。
“抱好了,别掉。”山匪哈哈大笑,刀把拍拍老人脸颊,“掉了就把它煮给你吃了。”
白冠文抱着包裹,里面是他老仆的头颅,透着包裹滴滴答答往下滴血,在脚边汇起一大滩。
包裹里,冰冷光滑的铜镜沾染上了那死人鲜血,渐渐闪出暖黄的光。
活人若和入镜人共同滴血上去,那活人也可借着入镜人的镜子一同渡死劫,成为新的入镜人。
但现在,镜子染上的只有死者鲜血,并无活人。
那老仆的头颅,在包裹中渐渐扭曲起来,形同恶鬼。
白冠文仍旧无知无觉地抱着包裹,他浑身都麻木了,也察觉不到阴冷,任由马车把自己带向山匪老窝。
另一边,九公子、黎恪等人还在县城中等待。
寻常死劫没有这么久,通常不过三五日便出来了,似姜遗光这样,在镜中待了大半个月的实在少见,因而。黎恪等人自然以为他早就出来了,只是身陷囫囵,不能来找他们,又或者距离太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镜中被山匪给带走。
“再有几天,钦差大臣就要到了,随行的还有几名近卫。”九公子头疼地捏捏鼻子,“到时候,请那些人帮忙查一查。”
黎恪也叹口气。
姜善多,你到底在哪儿?
……
镜中,姜遗光一觉睡醒,便觉天光大亮。
他并非完全眼盲,只是眼前一切事物都模糊朦胧地看不清罢了,天亮和天黑还是能区分的。
但现在……天亮得不正常。
他从塌上坐起,手脚仍旧被绑着,肢体都有些麻木了,姜遗光微微活动开关节,跳到地上,一蹦一蹦往窗户边去,脑袋用力一撞,把窗户打开。
光芒大盛!
暖融融太阳光照在身上,和以往黑太阳略带凉意的光完全不同。仰头看去,即便以他朦胧的视线也觉得那太阳有些刺眼。
姜遗光心中惊讶——黑太阳不见了么?
善城中其他人并不惊讶,就好像他们看见的一直都是这轮红日一般。这会儿你要是跟她们说天上的太阳是黑色的,他们或许还要觉得你奇怪。
姜遗光在窗边,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他竟然听到这里有人吵架,这声音还不像是入镜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这放在善城实在奇怪,善城里的善人怎么会吵架呢?他们如果遇上纠纷,也只会和气的讲道理,哪里有过吵架?
没有人管他,门外也不像守着人的样子,姜遗光三两下挣脱手上的绳索,又解开脚上的,连忙跑了出去想弄清楚什么情况。
还没来到大街上,他就为耳边传来的声音更加惊奇。
吵闹、哭喊,还有刀剑相击声。
他听到了有人威胁路边老人要钱,让老人颤颤巍巍摸钱袋,却在下一瞬,从钱袋中抽出匕首,一矮身刺进大汉胸口。
他听见丈夫和妻子互相厮打,一个叫嚷着自己头上戴了绿帽子,儿子不是亲生的,另一个则骂着他在外面也有不少女人,还去赌坊赌钱,她凭什么守贞。他还听到两人的儿子懒洋洋坐在中间和他们要钱,要是没钱,他就就要去街上把两人的丑事说出去。
更多的,则是破门的声响。
托林大夫的福,大多数人病倒了,这给了不少恶人可乘之机。尚城里平日大家对彼此都没什么提防,夜不闭户也是有的,各自赚了多少钱大家也都清楚,互相之间没有猜忌。
但现在,这就成了恶人上门的线索。
如新……原来是指这个如新?
黑太阳时,善城中的人全都是善人,容不下恶人。
而阳光下的善城中人,全都变成了恶人,行恶事,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那黑太阳是什么?獬豸又是什么?
这就是渡厄节吗?獬豸的感化?
姜遗光昨天还在猜测獬豸要如何感化全城人,却没想到……
他不禁想起了那些人说的恶城。
原以为善城和恶城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却没想到善城就是恶城,恶城就是善城。
黑太阳升起时,恶城就成了善城。
一个人发现了角落中的姜遗光,冲过来拿了刀就想往他脖子上划。
他不为了钱,也不为色,只是好杀人而已。这样年轻细嫩的一个小郎君死在他的刀下,听他求饶,那可是美事一件。
孰料,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郎反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往他身上一送,原本要扎在对方身上的刀也直接扎在了自己胸口。
那大汉仰头倒下去,目光直愣愣看向天空。
他这时才有心情想:原来被刺死是这种感觉。
他脸上还扬着奇怪的微笑。
姜遗光是被打晕了送来的,这种情况下,他完全没办法自己回到城主府。所幸大街上都是人,姜遗光随手抓来一个男人,拿刀逼了他:“带我去城主府,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人正在街边对一少女行不轨之事,突然被抓来,裤子都没穿好。反正姜遗光看不见,也没在意,拖了他就走。那人还要抵抗,刀横在脖子边,立刻老实了,赔笑道:“小兄弟,有话好好说,我这就带你去。”
“走吧。”姜遗光不能暴露自己眼盲,垂下了眼睛。
男人不敢不走,提着裤子眼珠儿一转,带他往小巷里钻。
姜遗光虽看不见,却能感知到属于小巷里阴冷又湿潮的风。
去城主府,都是走大道的。
“你骗我。”姜遗光不给他狡辩机会,一刀捅进,飞快按原路跑回了。
在小巷深处,几个人看着跑远的少年背影,咬咬牙,追上去。
姜遗光跑得很快,他看不见,只能按着来时的路走,步子抬高些,以免踩到地上的东西,跑得急了,却在巷子口撞上一个女人。
他立刻警惕后退,手里还攥着从别人身上抢来的刀。那人本也想动手,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笑了起来。
“你竟然跑出来了?”
是何蕊的声音。
“带我去城主府。”姜遗光平静道,“否则,大家都别想出去。”
第122章
何蕊道:“你有办法了?”
姜遗光道:“总得试试。”
何蕊知他目盲是真, 道:“跟紧我。”
二人一路踩着鲜血,踏出小巷。
何蕊叹气:“一切如新……果然是如新。”谁能想到是这样呢。
善恶,一夜间完全颠覆。
就连她……心里也忍不住升起杀意,她明知姜遗光或许知道些什么, 可眼睛依旧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的脖子, 和那双无神的眼睛。
她很想把钗子捅进去, 忍了忍,移开眼睛。
很快到城主府,獬豸像远处, 二人藏在巷中?
那里早就聚集了不少人,数十上百个在獬豸像下。何蕊道:“人太多了,不能过去,否则非要给他们吞了不可。”因为这张脸,她没少被觊觎, 路上就找了东西遮面。
“何姑娘,獬豸像现在是什么样?”姜遗光听出了嘈杂声,没坚持。
何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变白了。”
姜遗光侧耳。
何蕊:“白色的獬豸像, 太阳变回了红色, 有了光热,你应该能感觉到。”
她形容了一下:“看上去和镜外的世界没有区别。只是镜外没有这么多恶人罢了。”
獬豸像边, 有人吵嚷。
几个人盯上了他们,打头的冲过来想动手,姜遗光闻风下意识避开, 旋即狠狠一踢, 将那人踢飞出去。这才震慑了剩下几人,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姜遗光往巷子中更进几步, 问道:“你呢?你原来是恶人,现在恶意更深了么?”
何蕊冷笑声,道:“你猜得不错,我现在可是忍着把你杀了的冲动在和你耐心说话。你要是再不做些什么,我只能认为,幻境厉鬼是你收入镜中的。”
姜遗光道:“我原以为,一切如新是指善恶颠倒,现在看来,不是。”
善人变恶人,恶人变得更恶。
这样一来,城中没有一个善人了,还会有下一次渡厄节吗?
死劫破局,到底该如何做?城主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他说要城中再无恶人,可现在,城中全是恶人。
“另一位何姑娘去哪儿了?”姜遗光问。
何荽不该和何蕊分开才是。
何蕊冷冷道:“死了。”
她知道这很不对劲,理智告诉自己,她分明很在乎何荽,可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时,她心里却下意识涌上一股不耐又愤懑的焦躁感。
这个没用的人,凭什么和自己姐妹相称?她怎么会有这样貌丑又愚蠢的姐妹?
姜遗光语气有些惊奇:“你杀了她?”
何蕊道:“那又怎样?”
姜遗光道:“你出去后会后悔的,你心里很在乎她。”
何蕊很轻易地被激怒了,面色狰狞:“闭嘴!你懂什么?”
姜遗光很快转移话题,道:“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