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不会的。
但……能让洛妄好过一点是一点。
既然要走,黎三娘和黎恪第二天就出发。
坐船,从灼月湖走,船上的船工、侍从、粗使仆人,无一不是近卫充当,还带了几个荃州官府的吏员。一群人很快到了星州。
星州依旧热闹,只是多了些人心惶惶的紧张氛围。
大部分人只知那三大家出事,而后又有一座城里的人生了疫病,据说全城的人都感染了。官兵们围着城不让他们出来,省得他们传染给别人。
现在,街上就这几个地方最热闹,一是药铺,大家伙儿不管有病没病,都买药回去。二则是各种寺庙,平日本就香火旺盛,这会儿更是人头攒动,不知有多少数。
黎三娘远远地看一眼高大寺庙,从正大门往里,能见着大肚笑对世人的弥勒佛,嗤笑一声,移开眼睛。
“走吧。”
备了两辆马车,原本要她和黎恪分别一辆,黎三娘却让黎恪和自己同车,一路奔驰,往被诅咒的城池去。
“黎慎之。”黎三娘叫他。
马车晃晃悠悠,她的声音却很稳。
“收鬼后,不一定什么时候会进去,可能是一两天后,也可能是一两刻钟内。”黎三娘解下了自己腰间的软剑,抽出手帕,包好,递过去。
“如果我死了,这把剑……你就给姜遗光吧。”她郑重地说出姜遗光大名,“就当是我一点补偿。”
这把软剑……是师父给她打的,薄如蝉翼、吹毛立断。她原本也想收个徒弟,把自己的武学传下去,可现在……没必要了。
“三娘,你一定能活下来的。”黎恪抖着唇,用一种悲哀的眼神望向她,“你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如果你怕把剑弄丢,我先替你保管,等你出来了,我再还给你。”
黎三娘摇摇头:“不用自欺欺人,我明白的。”
她慢慢露出一个笑:“我也不后悔。”
“既入此门,我就做好了准备。好歹……我一条命,能救这么多人,值了。”她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的人群。
马车又经过了一座寺庙,长队一直从门口还排出去小半里地,那些人都在对着不存在的神仙磕头。
黎恪悲哀地看着她,喉头哽得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
“到时候,记得把我烧成灰,如果方便的话,找个镖局,把我送回家。我家在巴蜀地,具体在哪儿,我就不说了……如果不方便,就把我尽量埋西边,让我能看着……”
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官兵们驻扎的营帐外,然而这片营帐离被诅咒的城还有两三里远,从他们这儿看过去,能看见城池上空满城黑压压如积云的乌鸦。
荃州来的吏员和星州这头的统领说了什么,又拿出文书校对。领头统领狐疑地看两眼黎三娘和黎恪,还是挥挥手,让手下人放他们过去。
两人单独骑了马,经过一重又一重士兵把守,来到城外。
城门大开,内里空洞洞,好似一张择人而噬的野兽巨口。
半空中,鸦群盘旋。
“走吧。”到了这地步,黎三娘反而生出一股豪气来,拍拍眼圈都红了的黎恪的肩,大笑道,“想要我黎三娘的命,可没那么简单。”
第210章
进城门前, 二人脸上皆系了一块湿布捂住口鼻。
人死后腐烂,不光是气味恶臭,要是闻多了或者触碰到一点再不慎入口鼻,容易生疫病。他们可不想没被鬼怪杀死, 反而让生了疫病而亡。
进城后, 气氛更加压抑。
满城隐隐散发出人死后人肉腐烂的臭气, 漫天黑乌鸦盘旋。
街道两边,房屋林立,静得令人发毛。从街上走过, 能依稀看见里面躺倒在地的数道只剩一半的人影,堆叠交错,不知有多少数。
还有些人也倒在了街头。
两人查看过他们的尸体。
他们的尸体很奇怪,正如官兵们描述的只剩下了一小半,却不是砍断或是扯断的, 倒像是一条长布袋子,从一头伸手进去,抓着另一头往回抽那般,腿连着腰从另一头缩了进去。
脑袋也不完整。
有些脑袋炸开, 还有些嘴巴咧很大, 两边嘴角的肉撕裂了,长长两道口子蔓延到耳垂下, 下巴合不拢,上下两排牙连根断开,往外翘。
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他们的嘴里爬出来那般。
黎三娘黎三娘已知道自己既定的命运, 反而不怕了, 无论碰见什么,都先用镜照过去, 再将镜子对着自己和黎恪。
她担心黎恪又被幻境蒙骗走,也不管什么男女之别了,干脆钳着他的手臂,二人并肩同行。
可直到现在,山海镜依旧不见异样。
越看,心情越沉重。
天都好像灰暗了下去,空中灰蒙蒙的,似乎漂浮着许多小小的灰色的灰尘。但不论如何,二人都能看出来,这的确是一座空城无疑,一个活人都不见。
一片不安的死寂。
“你说……善多会在这城里吗?”黎恪打破了这片死寂,问。
“或许有可能。”黎三娘道,“他这小子,走到哪祸害到哪。”
“也不是他的错。”黎恪说。
黎三娘一笑,声音闷在裹着的湿布后:“我当然知道不是他的错,就像洛妄,他们都不是存心的。”
可偏偏,就因为他们的缘故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可话说回来,她现在迁怒其他人,不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拿鬼怪们没办法吗?
“最该怪罪的……是造成这世间许多冤魂的罪魁祸首,可他们都已经没了,我们找不了他们,只能怪别人。”
黎恪轻轻地叹口气。
走过下一条街,依旧空无一人。
乌鸦,尸群,废弃长街,腐臭气味更浓。还有些乌鸦甚至大胆地落在他们身前,啄路边的腐肉吃。
越往深处,那种令人不安的感觉更甚。
就好像……这座城里,藏着某个极为不详的事物一般。
怨毒阴森的目光,从各处传来。
冷冷的,无孔不入,从每个阴暗的角落注视向他们。可当他们要追寻,又找不见了。
出乎意料的是,直到现在,黎三娘也没有收成过一个鬼。
“它们躲起来了。”
黎恪道:“厉鬼向来狡猾。”
“如果真按照他们所说,全城的人都被厉鬼杀尽,他们又变成了新的诡异,不该一个都没有。”黎三娘道,“它们应当是被控制了,变成了那厉鬼的伥鬼。”
“只要找到那作恶的厉鬼,城里其他死去的人并不难解决。”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找到那厉鬼栖身之处。”黎恪道。
的确,这座城不算太大,可毕竟是一座城,光靠他们两个人找,要找到何时?更何况,那幕后厉鬼也不会在一个地方等着让他们来找。
黎恪沉思:“按照城里出来的官兵所说,黑衣女子……和丁家村里丁阿婆那口井边的女子何其相似。不然……找找这里的井?”
“你说的有理,可以找找看。”黎三娘道。
能打井的人家不多,一些穷苦人家要用水,都要去城中或城外池渠打水。还有些,则是两三条巷中的人家一起凑钱打一口井,届时共用。不过,大户人家的院里或是寺庙中总是有井的。
这点二人都不必说,已经默契地往城中心走去。
越靠近城中心的地方越是富贵,从房屋上也能看出来。自城门口进来后,往中心的地方走,房屋愈发高大,庄严,齐整。路面也渐渐平坦起来,再横穿过两条巷后,地面铺上了石砖,更好走了。
相反,这里的乌鸦……也更多。
粗嘎的啊啊叫声,通身黑色的羽毛,本为神鸟,可渐渐却成了不吉征兆。
搜过几间带院的屋子,里面的井没有任何异样。再走过一条街,黎三娘眼尖地发现长街尽头有一处高楼有异。
“看那里!”黎三娘指过去。
黎恪正垂眸沉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一皱:“那是……走水了?”
的确,周边那么多房屋,唯独它只剩黑黢黢骨架。再往前走,能看见它周围其他屋子被熏上的黑烟和地面蔓延出去的焦土。
“唯独这间屋子被烧了……”
二人知道,里面一定有古怪,当即加快脚步走进去。
这处楼房高大广阔,大门上还挂着块牌匾,只可惜的话,排便已经被烧得焦黑,看不出原先的字迹。两扇大门烧的只剩下门框架,空洞洞的,里面一片狼藉。
正要跨过被灰烬覆盖的门槛,黎三娘忽觉有异样,低头看去,这一看觉得更怪异,伸脚把那东西拨开,翻了个面。
门槛边,缩着一具被烧的焦黑的蜷缩起来的无头尸体。
这具尸体和他们在城里见过的其他尸体都不一样,其他尸体是没了,下半截这具尸体是没了头,也不知是因为被砍了头死后丢进火堆,还是被烧死后没了头颅。
黎恪蹲下去,也不嫌脏,仔细看了看。
断口处全是脏污,想来是被火焚烧前就被断了头。
“小心些。”黎三娘轻声道。
不一样的楼房,死法不一样的尸体。这个地方或许有古怪。
她仍旧没有松开钳制住黎恪的手,时不时还要用镜子照彼此一番。
按理说这个时候用绳子牵着两人会比较方便,但黎三娘不放心,以前在镜中她就遇到过类似事情,为了不和人走散,她用一条丝带把两人手腕系在一起,可走着走着,丝带那头的人就变了。为此,哪怕现在麻烦些,她都宁愿自己用手抓住对方。
慢慢地,跨过门槛和门槛边的焦尸,走了进去。
“看起来这像是一间酒楼,或是茶馆、客栈之类的。”黎恪说。
即便烧的一片狼藉,仍能看出大厅占地广,一边是焦黑的柜台,正中摆放了五六张方桌和好几条条凳。当然现在这些条凳也都消失在了大火中,只剩下黑黢黢炭状的事物和满地焦黑废墟。
木搭的楼梯也毁了,上不去。
“既然是开店的,后院肯定有井。”黎三娘道。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她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似乎……从楼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