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开!”黎三娘神色大变,瞬间拉住黎恪往后退,但他清楚,幕后厉鬼终于忍不住出手了,看来这间屋子的确有古怪,他们要是就此退出,或许就再也进不来。因此,黎三娘直接抓住黎恪退往后院。
刚冲进后院,前方早就在大火中不堪重负的两层小楼终于发出牙酸的吱呀声,长梁崩塌,轰然倒地。
只差一点,他们就要被压在里面了。
本以为逃过一劫,可谁也没想到,从那堆废墟中,涌出无数断肢血水,以浪潮之势喷涌而来,看样子,是要把他们埋在底下。
后院里果然也有一口井,露在外三尺高石砌的井沿已经被火熏黑了,好歹没有被周边倒塌下的废墟盖住。
而现在,那口井中……同样井喷出大量的残肢鲜血。
“果然在这里!”
腹背受敌,二人却不见一丝慌乱。黎三娘以镜照之,镜面所照之处,金光亮起,白花花染血的残肢的喷涌之势顿止,掌心铜镜不断发烫又冰冷下去。照过了那片废墟,又照向井口,顿时,从井里喷涌出的那些东西也停止了势头。
遍地焦土,碎尸块,浓稠血水。
黑的,白的,红的;焦糊、血腥、腐臭气味混杂,即便蒙了面,这股气味也令人作呕。
黎三娘仍未掉以轻心,她拽着黎恪一鼓作气来到井边,伸手照下去。
不论是什么样的厉鬼,不论有多厉害……只要被山海镜照入,都要被吸入其中。
“你杀了这么多人,也该够了!”黎三娘对着那口井恶狠狠道,“你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也够了!”
“有本事,你来杀我!”
“你有本事你就出来!你躲什么?之前屠城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嗯?怎么?现在不敢了?”
黎三娘破口大骂,黎恪却眼尖地发现了什么,就着被黎三娘拽住的姿势,慢慢蹲下去。
“三娘……你看。”井边喷出的许多残肢碎块中,有一枚小小的透骨钉。
黎恪盯着那枚透骨钉,捡起来,呵了好几口气,用衣摆擦擦干净。从重新恢复光亮钉身上,黎恪看见了三道划痕。
那是黎三娘的暗记。
黎三娘平日会打许多小玩意儿,到一个地方就要找铁匠铺子打一批,铁匠不会打的,她能自己打。这种透骨钉就出自黎三娘之手,打好后,划三道浅痕,以示其为黎三娘所有。
他们都没有到过这儿,所以,会在这个地方用透骨钉的只有……
黎恪捻着那枚钉子,忽然跟疯了一样地刨那些尸块。
全是断开的手脚和身上肉块,没有头颅。有些裹了衣裳碎布料,有些什么也没有,一大块白惨惨黏连着血迹的肉块。黎恪疯了一样找,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找不到,他心急又庆幸,害怕自己真的找到。
但他终究没有找到自己害怕看到的东西。
“也是,是我多心了……有山海镜在,鬼怪不能伤他。”黎恪喃喃道。
他还在翻,一只手沾满了黏连鲜血和黄色的肉脂,奇臭无比。
黎三娘接过了那枚透骨钉,神色不虞。
姜遗光,到底在这儿做什么?他现下又是在镜里还是镜外?
正想着,两人都看见了从肉块下亮起的金光。
黎恪一怔,旋即猛地将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掀开,看见了……埋在底下,干净、澄亮的一面铜镜。
“怎么会……在这里?”二人对视一眼。
这面镜子……是黎恪的,还是姜遗光的?
两人都希望是前者。
黎恪闭目祈祷一瞬后,迫不及待地用镜面照向自己。
令他们失望的是,镜面模模糊糊一片,照不出黎恪的影子。
这面镜子,是姜遗光的……
他发生了什么才会把镜子留在这里?他现在,又在哪里?
“才入镜没几天,就算再有死劫,也不该来得那样块。”黎三娘低声道。
要么是他匆忙中不慎丢失了镜子。
要么……他出了事!
“不,应该不会……”黎恪努力不去想那个可怕的可能性,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或许……还有一种可能,这里不是生了大火吗?他出不去,主动入镜。”
他武功极好,人又聪明,寻常人骗不了他,他没那么容易出事。
黎三娘道:“不论怎样,你先收好。”
黎恪连忙将镜子妥善地放在自己平日藏镜的暗袋中。
他忽然觉得浑身淌着的血都好似凝固了。
黎恪和黎三娘扭头看去。
井口,浮现出女子的额头和眼睛,两只苍白的手扒住井沿。
一双冰冷又阴森的双眼,就在离他们不过几尺远的井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黎三娘在看到的一瞬间就执镜照过去,那女鬼本来要逃,却在被照住的一瞬间,僵在原地。
而后,在两人死死的注视下,金光亮起,她化成了一缕青烟,飘进了镜中。
与此同时,刚才涌现出的那一大滩堆积在地面的残肢血水,也尽数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日光下。
抬头看去,就连一直灰蒙蒙的天空,也好似被天光照透了灰烬,阳光照在二人身上,暖意融融。
就这么……结束了?
一切都好似来得太轻易,但是想想,如果没能找到她栖身的井,他们也收不走这鬼。
黎三娘皱着眉头,要说什么,她脸上的神情却在刹那间由迷惑变得愕然。她以快得几乎能看见残影的速度解下腰间软剑,而后,就在黎恪眼前,铜镜的光再度亮起。
黎三娘的身影,消失了。
黎恪捡起地面上的铜镜,又把软剑按照三娘的样子缠在腰带上,一时间,心绪复杂。
竟然这么快就迎来了新的死劫,看来,这回的厉鬼实在厉害。
他也知道,黎三娘此举为何。
她不想让剑遗失在镜中,托付自己交给姜遗光。
可现在,善多似乎也出事了……
怀里沉甸甸两面镜,自己的镜子却不见了,想到这儿,黎恪竟有些哭笑不得。嘴角勉强弯起后,却又好似挂着沉重的秤砣,把两边唇角往下扯。
最终,还是轻轻地叹口气。
“只愿……平安如意。”
即便鬼祟消失了,黎恪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呆,爬起身,快步往外走。
乌鸦仍旧在盘旋,高高低低叫着,又飞来几只秃鹫,比乌鸦更大些,见着尸体便俯冲下去吞食。
黎恪视而不见,顺着来时路往回走,看天色已经不算早了,要是他再耽误一会儿,说不定就要天黑。
走了近大半个时辰,他终于到了城门边。
令他有些不安的是,原先拴在城门边的两匹马不知什么时候全死了!
是他们进城后不久发生的事吗?
这样一来,黎恪就必须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回去,而从这儿到城门外官兵驻扎处,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黎恪加快了步子,想走过去看看那两匹马死了多久。
就在他即将来到城门口的那一刻……
他踩着的土地,缓缓颤抖起来。
紧接着,地面轰隆隆作响。
他站着的地方……竟不断隆起,眼看着,不过丈远的城门外就离他有了几尺高。
黎恪回头望去,就惊恐地发现,不是他站的地方,是这座城……整座城都在变高!
且……一片完全看不清任何光亮的黑幕正在迅疾地吞噬着这座城,再过小半刻钟,那片黑暗就要把他也给吞进去。
不……怎么会这样?黎三娘收的那个竟然还不是吗?
这厉鬼,究竟有多么可怕?!
越是生死关头,黎恪越冷静,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慌乱,他拼命往前跑,可他越跑,这座城隆起的越高。
终于,他来到了城门口……低头看去,城中已经离地面足有两三个他的身量了。
黎恪狠狠心,抬手护住脑袋,径直跳了下去——
再不跳,他也会被吞进去。
就算他一时不会死,谁知道里面会遇见什么?三娘和善多的镜子也在他身上,他不能弄丢。
他曲起身,重重跌落在地,在落地的那刻滚了好几圈,即便如此,也免不了浑身传来的刺痛。
但幸好,他没有死。
腿也没有断,还能走。
黎恪挣扎着往后退,抬头看去,几乎是呆愣在当场。
在他眼前……那片所谓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是女鬼张大的嘴。
一口巨大无比的八角井,井里爬出的更加巨大、可怖的女人,她张开了嘴,静静等待猎物上门。
仔细想想,他们从来时,不就觉得这城门口像一张野兽的巨口吗?
骤然拔高又突然被黑暗吞噬的城池,随着那个女人的嘴巴合拢,完完全全消失了。
在黎恪眼前,站着一个近乎顶天立地的黑衣女人。黎恪蜷在地面,仰起头,也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她通身漆黑的身影,最下方,赫然连着一口井。
而后……她消失了。
原来上面有一座城池的地面,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一片平整荒凉的土地,再看不出上面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黎恪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官兵驻扎的营地里的,一路浑浑噩噩,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