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路线……还是难确定在哪儿。
姜遗光对皇城不熟悉,这座酒楼也并非是皇城最高处,故而即便他站在高处,也只能看见皇城一角。
据说,皇城最高处在皇宫中。宫里有一座塔,外人不知其名,但无论从哪个方向往皇宫看去,都能看见比皇宫巍峨高大城墙更加高大的一座塔。也有人称这座塔正正好在皇城正中心,镇住了皇城龙脉和龙气。故而民间有传闻,高塔一日在,大梁一日存。
姜遗光所在房间侧对着皇宫,探出头去,夜色中,他看见了那座几乎探入云端的高塔。
他所不知的是,那座高塔下发生的事情。
朝阳公主回城后,和二皇兄一起去拜见了父皇。
今日休沐,陛下也不必上朝,他却不在御书房。朝阳公主问起时,大太监杜尝恭敬地将她引到了高塔下。
“陛下还在里面,请殿下稍待。”杜尝面白无须,声音也不似其他太监那般尖细,和寻常男人无异,因此很得陛下重用。
见朝阳公主气色有些憔悴,全靠脂粉遮住了,有些急,杜尝让手下人搬来了桌椅,布上点心瓜果,请公主就在塔外坐下。
朝阳公主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感激的对杜尝道谢后,真在塔外等着坐下。
这座塔……连同塔所在的宫殿,寻常人不得入,里面负责打扫的宫人无一不是弄哑了嗓子,不能说话也不识字,谁也不知里面除了哑仆以外,还有什么人。
久而久之,宫里就有人说,除陛下外,其他人想进这塔都要被剜了眼睛或割去舌头。小时候朝阳就听过,她有一回大着胆子提出想进去,可一向疼爱她的父皇却并不答应,反而用种很古怪的眼神看她,告诉她,这座塔,任何人不允许进入。
“……只有天子,才能够全须全尾进去、出来。”她还记得父皇那时的神情,他甚至笑着抚摸自己的发顶,慢慢问,“朝阳……是想要父皇坐着的龙椅了吗?”
那时的朝阳公主几乎吓傻了,下意识摇头:“不要,我不要……”
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如果自己说想要,父皇有一半可能会把皇位传给她。
还有一半可能,就是杀了她。
从那以后,朝阳公主再也没提起过这座塔,且对这座高塔生出了些恐惧感。她原本不想来,可杜尝是陛下身边信重的大太监,特地带她来这儿,想必是父皇的意思,她不敢违抗。
只好坐在塔下,慢慢喝茶。
高塔不知多少层,站在面前,脖子仰到最高也看不见顶,却只有一扇门。
朝阳公主就在这扇一人多高的厚重门前,静静等待。
亥时整。
皇宫钟声敲响,正正好敲了十二下,大门打开了。
穿着明黄龙袍、神色威峻的男人站在门口,独自踏出门槛。
在他身后,一道人影对他行礼,而后,那双长年不见天日的苍白的手迅速又轻巧地关上了门。
“孩儿见过父皇。”朝阳公主忙起身,前行几步行礼。
皇帝嗯一声,看也没看朝阳面前的桌椅茶水,道:“你来的正好,随朕走走。”
杜尝要上前,皇帝一扫他们,不悦道:“离远些。”
宫人们沉默着在原地等候片刻,直到陛下和公主的身影走了一小段后,才亦步亦趋跟在杜尝身后,敛眉垂目,生怕自己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再后边,又有宫女轻手轻脚把桌椅收拾了,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
陛下走的方向正是回自己宫中,朝阳没问他为什么不坐轿,只随口道:“父皇,今日天晚了。”
陛下:“确实晚了。”却没松口让朝阳回去。
那种多年前古怪、诡异的感觉又来了,朝阳能察觉到父皇在打量着自己。
不是父亲对女儿,也并非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就像回到了自己第一次问能不能进那座塔那时一般,他在用一种……面对可能会夺去他皇位之人的目光看着她。
“塔中又有新预言……”陛下只说了这句话,后半句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朝阳心里嘭嘭直跳。
她自然知道皇室的预言,她也知道,预言和那座塔离不开关系。只是她不明白,预言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为什么父皇又会对预言深信不疑?
不光是他,太子同样也坚信着预言。
第238章
那个新预言, 会是什么?以至于父皇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这回的预言,和自己有关么?
朝阳公主心里咯噔一下,没问出口。
所幸陛下也没坚持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二皇子一事。
“你二皇兄如何了?听说你把他带回来了。”
朝阳定了定神, 道:“二哥那时也是被邪祟所迷, 才会消失不见……”
这一路所见所闻, 实在令朝阳公主大开眼界,她把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说了,包括自己是如何找到二皇兄, 又在途中遇见了哪些邪祟,没有一处落下。
她不知道父皇有多少眼线,这些事情瞒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全说出来,好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京中活得太平安稳, 为什么离京后就处处是诡异邪祟?究竟是因为她招来的诡异,还是因为其他地方不如京城那样安全?
宫人们不远不近跟着,朝阳公主说话声音又低又轻,不叫他们听见。
陛下没有直接给她解惑, 反而问:“你二哥现在如何?”
这个问题朝阳在路上就反复想过, 几乎是问出去的下一瞬就立刻回答:“二哥已经大好了,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陛下嗯一声, 朝阳就接着说:“二哥原来昏迷着,一直不醒。随儿臣去的那位入镜人也进了镜中,那时又有邪祟缠上, 儿臣夜夜不得安眠。好在那入镜人出来以后就解了儿臣身上的诡异, 又唤醒了二哥……”
“是容家大姑娘?”
朝阳镇定道:“是,她还算得用。”
陛下慢慢道:“确实机灵。依你看, 朕该怎么赏她?”
朝阳眼睛一转,笑道:“父皇可真是难为儿臣了,容家姑娘只说她这是报效皇恩,哪里还敢要赏赐?”
她真想让容楚岚上来,就不能让她太打眼,能在父皇面前提一两句,尽够了。
“她倒是个懂事的。”
听了这句话,朝阳放下心来。
陛下亲自提了灯笼和朝阳并排走,夜色下,明黄龙袍耀耀生光。身后跟着的宫人们悄悄绕路到前边清人,不叫那群不长眼的奴才打扰了天家亲情。
这一对父女走在一起,却谈起了政事。
朝阳见好就收,说起其他事儿:“父皇,我听说北边打起来了?他们怎么敢?”
多年前两方就签了条约,约定好彼此互不相犯。当然,这些年大梁动的手脚也不少,用各种法子让草原上那些部落不断分裂、各自为政,常年征战不休。
他们打起来才好,打得越凶,大梁才能越安定,每年打出胜负后大梁就要做出个评判姿态,出面让这些部落握手言和。即便他们知道大梁人做了手脚,可面对遥远的大梁,他们更愿意先干掉近在咫尺的仇人。
年年如此,怎么今年会这样突然?
朝阳道:“莫不是他们私下达成了协议?”那群蛮人,有这样的见识吗?
“并非如此。”说到这件事,皇帝的脸色也有一些不好看,他道,“近几年草原上出了位人物,收服了阿布查、铁木格格和羟真等部落,之后……”
“所以,他们想来试探?”朝阳将陛下的话在心里绕了几圈。
如果大梁按兵不动,他们就会更过分些。要是大梁出兵,打输了,或者没能大胜,这些疯狗就会一窝蜂冲上来咬下他们的一块肉。
那个名叫多吉的人,不能不除。
父女俩就着边关战事谈论几句,直到快到寝宫前的一条大道,陛下才叫朝阳回去休息,明日再和二皇子一块儿来请安。
朝阳公主听出他没有怪二皇子的意思,心里大石头总算落下,行礼告退。
临睡前,朝阳透过窗子看了眼那座高塔。
那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感再度攀附上心头,经久不息。
高塔里,到底有什么?
父皇又看到了什么预言?
*
容楚岚也回到了家中。
她离家多日,容府无人主事,一直闭门谢客,有人发拜帖就让门房收了,管家回份礼去,只是容家上下都不出来见人,也不让人上门。
陛下也一改容楚岚在府上时的热切,几乎再没提过容家,也不再赏赐。久而久之,容家便在京中低调下去,无人再提。
容楚岚刚到家便得知了个好消息,堂嫂在七月十五那日发动,生下一个男孩儿。她不在家,还是留守府上的近卫易容成她的模样帮忙处理,好在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了。
不过嘛……这生在鬼节的孩子。
有个别下人嘴上不说,难免觉得这日子晦气。
容楚岚在堂嫂房里抱着孩子哄,宽慰堂嫂:“也是个好日子,七月十五地官大帝降临人间,为人赦罪,是个小福星呢。”
说着,她轻轻给襁褓里的孩子拍拍背。这么点大的娃娃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块嫩豆腐,她都怕把孩子拍坏了。可看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她就觉得欣喜。
堂嫂向氏还躺在床上,她尚不知自己发动那一日守在屋外的容楚岚为近卫假扮,只觉自己这个小姑子实在稳妥,柔声道:“还要多谢你照顾,要不是有你在,我恐怕难熬……”
容楚岚抱了一会儿,就将孩子交给奶娘,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堂兄离京时我也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嫂子的。”
说着,她笑道:“这么个好消息,我可得写信和堂兄好好说道说道,嫂子你可有话带给他?”
向氏脸色有些苍白,也露出个笑,红了脸:“自然有。”
待容楚岚出来,脸上笑容还没散去,近卫就示意她去别处说话。
容楚岚另寻了个房间,一进去,近卫便给她跪下磕了个响头,道:“六月中旬,府上请了大夫给向氏看诊。”
他的声音很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那时大夫说的是,向氏肚子里的……是个死胎。”
“之后又请大夫来看过四次,确是死胎无疑。”
容楚岚的脑子嗡的一下,她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你说什么?”
容楚岚眼睛一下子红了,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恶狠狠问:“什么死胎?你给我说清楚,那孩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刚才还睁着眼睛冲我笑,你跟我说是死胎?”
“不敢蒙骗容姑娘。”那近卫抬起头直视着容楚岚,说道,“我又何必说这种没有好处的谎话?”
正是因为近卫没必要说谎骗她,容楚岚才觉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