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诊断出是个死胎,那她刚才抱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分明是个活的孩子啊,怎么可能……
“是哪个大夫看的?”
近卫道:“回春堂刘大夫,百草堂沈大夫,都来府上看过,小人也请了人,趁向式睡着时把过脉,的的确确是死胎无疑。”
“之后,小人们本寻了落胎药,想把孩子落下,可奇怪的是,向氏吃了那落胎药却没什么事儿,到了七月十五,她的孩子便发动落下了。”近卫直视着容楚岚,“我们没有必要骗你,这个孩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容楚岚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念头:“可那个孩子是活的,他的心在跳,他也是暖的……”
“可他原本应该是个死胎。”近卫冰冷的声音打断她,“容姑娘还请不要感情用事。”
容楚岚恶狠狠地瞪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半晌,反问道:“那我堂嫂知道这件事吗?她知道自己曾经怀的是个死胎吗?”
近卫说道:“她知道,回春堂的刘大夫来看时,没有瞒着她,向氏当时晕了过去。”
“夫人和老夫人她们呢?”
这回近卫摇了摇头:“其他人不知情。”
“之后,向氏在府上小佛堂里跪祈三日,出来后不久,便发动了。等孩子生下,恰巧是七月十五。”
近卫的声音一直冰冷无起伏:“容姑娘,这样一个日子,你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明白!”容楚岚的呼吸很急促,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乱道,“可那又怎样?这个孩子既然活了,我就会保下他。”
“再说了,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有问题,你们早就处置了,不是吗?”说着,她仿佛终于找回了主心骨。
近卫道:“我们已经处置过了,给向氏接生的接生婆用被子捂了他半刻钟,他没有死。”
“反而那接生婆回去以后,夜间心悸暴毙。所以我们才没有动手。”
近卫最后说了一遍:“容姑娘,是一个鬼孩子重要,还是容家前程重要,你心里应当有数。”
容楚岚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神。
*
翌日,姜遗光和赵瑛本要回庄子上。近卫们不知怎么安排的,竟将赵瑛也放进了同一间庄子上。
只是姜遗光在要走时,又接到了酒楼里近卫的帖子——姬钺想见他一面,道要完成他答应的承诺了。
姬钺回京后也没回王府,而是去了自己的一间私宅。
未分家时,儿女有私产乃是大罪,因此姬钺的这间宅子并不记在自己名下,而是放在一个女子名下。
府上其他人只以为他置了个外室,离不得人,隔三差五就要去那外室屋里,倒没在意。
姬钺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其他人把他当成好色之徒还更好办些。
现下,他约姜遗光见面的地方,也是在这座私宅中。
那个女人的确算是姬钺的外室,被他从青楼里赎出来后就死心塌地跟着他,什么事都不会往外说。
这会儿,见姬钺请了人来,一看就是要谈事,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女子端上茶水后默默退下,远远地坐在院子里绣花,也防着有人闯进来,扰了两位公子。
姬钺道:“我回来以后打听过了,今年开恩科和秋闱同时。秋闱后放榜,又是殿试、琼林宴。秋猎推迟了些,九月陛下要带上新科状元去西山围猎。到时我也能去,你可以和我同去,也可以问问近卫,能不能把你带去。”
陛下要出行,身边必定有入镜人,以防邪祟缠身。似姜遗光这样容貌齐整又知进退,入镜次数还算不上太多的人,最是好用不过。
姜遗光摇摇头,道:“近卫那边可能会再将我调离京城。”
姬钺也不问他为什么忽然想往上爬,道:“是因为两广干旱那事儿?”
姜遗光点点头。
要是没有近卫的默许,凌烛也不能和他说这件事,更何况,凌烛说过以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近卫也暗示了一句,过一阵子他可能又要离京。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姬钺陷入沉思。
近卫直属于陛下,虽未必事事都需要陛下决策,但是能让近卫们改主意的情况很少。
他们又神秘得很,即便以姬钺的身份几次打听,也摸不清他们的权力分布。
换句话说,姬钺甚至可以直接让姜遗光以随从的身份跟自己进宫面圣,可如果近卫们想把姜遗光调去两广,姬钺毫无办法。
“不如你和我说说,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以往姜遗光可是没有一点功利之心的,现在怎么就忽然不甘心了?
姜遗光摇摇头,道:“恕我不能告知。”
姬钺沉默了片刻,说:“如果你真想走到那一步,不如去考科举,以你的学识,即考个状元,也是容易的。”
没和姜遗光相处过,恐怕想不出他有多么聪明。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以他的狠辣手段,恐怕也不输于甘罗。
姜遗光平静道:“科考对我来说恐怕不方便。”
姬钺也不过随口一提,他没法想象要是哪天姜遗光在考场上忽然入镜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他很有些为难,垂着眼睛想事。
入镜人何其多,谁都想出人头地,可哪有那么简单?大多数人都死在了第一重,能从第一重活下去的,到了五六重死劫,又是一道天堑。入镜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怎么可能都在陛下面前留下印象?
也唯有过了十重的人,才能叫陛下记住些姓名。
“如果只是在陛下面前露脸,这我可以帮你。可去两广一事……我恐怕帮不上忙。”姬钺直白道,“实不相瞒,我已过第十重死劫,下一回就是第十一次,我原想着如果我能渡过去,也算是在陛下面前留了姓名,到时可以带你进宫。”
“但这一回……我也为难。”
姜遗光没有说话,在思考着什么。姬钺道:“不过,有一个人会好接近些。”
“你何不走容家大小姐的路子,去试试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姜遗光重复了一遍。
姬钺道:“对,就是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先前出兵,和赤月教一事有关。即使和赤月教相关,那想必也沾上了邪祟。再有,听说容家大小姐最近深得朝阳公主另眼相待,或许也是因为邪祟一事……”
“我想,陛下或许会选一批人守在公主身侧。”
他知道姜遗光和容楚岚有过数面之缘,如果容楚岚想找个帮手,孤身一人的姜遗光是个很好的选择。
那个凌烛不就是抱着这种打算吗?否则他为什么三番两次和姜遗光表示亲近?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他的算计?
“只要你出现在容楚岚面前……她就很可能会拉拢你。”姬钺道,“我也只有这条路了。”
姜遗光点头:“多谢,我明白了。”
第239章
姜遗光回了庄子上, 没有立刻去找容楚岚。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模样。贸然去找容楚岚,只会让她心生猜疑,不如等她主动来找自己。
她已经回京了。
按照姬钺的说法, 容楚岚投靠了朝阳公主。
众所周知, 朝阳公主和二皇子为同母兄妹。
这样一来……在其他人眼里, 就是容家为二皇子表忠心。当今太子虽未听说有什么出众处,可也从未听说犯过错,地位稳固。
只冲着一个太子位, 就会有无数人自发地拥立他。即便那些人根本不知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模样,他们只知道这是太子,是下一个皇帝,他们就会拥戴这位现在的千岁, 将来的万岁。
容楚岚算是拖着容家站在了二皇子的身边。
容楚岚不应该想不到这点,或者,她有别的打算?
庄子上依旧无人,只有一个赵瑛, 她也在庄上习武, 倒没空来烦他。
姜遗光独自坐着想事,越想越觉迷雾重重。
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要想活下去,仅凭藏书阁和自己的阅历是不够的。他必须知道爬得更高,知道更多事。
否则, 即便他能过死劫, 也不能躲过镜外的明枪暗箭。
姜遗光心想,他会被卷入山海镜的原因就很古怪——不论是从裴远鸿那儿还是从其他近卫、入镜人口中, 他都得知,山海镜不会凭空生出来。
所以,那一天,究竟是谁把山海镜丢进了他的牢房?
那面山海镜上一个主人又是谁?为什么会不受近卫掌控?
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
两广地突如其来的大旱,朝中早就因这事吵翻了天。无他,赈灾可是一桩肥差,虽有风险,可想手里沾油水,就不能怕从刀上拿肉。
朝中大臣们态度还是一致,赈灾是肯定要赈灾的,谁也不敢公然说咱就让那些灾民等死什么也别做,那有伤天和,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因而大臣们嘴里嚷嚷着百姓苦,说出的都是其他生意。
比起那群平民的性命,第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两广地的灾民乱跑。一有灾祸,当地人就要背井离乡,他们想活,可要是这群人变成了流民,那必然会影响其他地方的百姓。再或者,这群愚民被赤月教一类反贼蛊惑,跑去做了反贼,那可就不好。
因而每每出这种大祸后,当地官府总是先安抚人心,自个儿先哭穷,说仓库里没粮了地主老爷们也要饿死了,再散布流言说朝廷已经派了人来放粮,等一等,过几天就到了,过几天就能吃饱,要是闹事,到时候即便粮食到了也不会发给他们吃。
驴子前边儿吊根胡萝卜哄着,叫那群人以为自己迟早能吃上饭,他们就不会也不敢造反反正一个人不吃饭小半个月就饿死了,到时他们自个儿再互相换着人吃,剩下来的也不敢和官府做对。
这么着拖个半月一个月,朝里也打完了嘴仗,赈灾粮总算能送上路了。拨下来多些还好说,没下来的话,当地官府也不是吃素的,少不得斩两个当地的世家大族平民愤,只要说朝廷的粮被某某家扣下,都不必他发兵,那些饿疯了老百姓能把那几家给生吞了。
为此,一到天灾,那些个地方上的乡贤、地主老财们就得卯着劲儿给官府送礼,粮食布匹美娇娘等等,生怕自己被当成了靶子。
这第二要紧的嘛,就是赈灾粮和赈灾银从哪儿来。
从开国皇帝那一代起,大梁皇帝们就在拼命打压世家,提拔寒门,到现在,是真没有什么世家大族了,有也远远比不上前朝那般气派。
好处自然有,可一旦到这种时候,坏处就来了。
皇帝想找钱袋子撒钱,找不出来啊。国库年年吃紧,近来又要备军饷,要翻修行宫,修皇陵,哪里还有余钱?
这几日陛下心情很是不好,愁眉不展,问起,只道陛下因两广大旱的百姓难过,食不下咽,要俭省。
一时间,后宫众妃嫔皆去了几样钗,穿着也素了些,更有几位妃子穿去年旧衣,以表俭省之意,得了陛下赞誉。
皇帝亲自“哭穷”,底下的人哪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再细细品,似乎还有别的深意。
满朝波诡云谲,原先嚷嚷着和陛下一块儿俭省、讨论这百年难遇旱灾该怎么救的人精们反而不再多谈。
谁要是把两广大旱这事儿解决了,谁就能原地直上青云。相反,一个搞不好,那就是拖着整个家族的人去送死。现在跳得高,事后免不了算账。
就这么着,拖了四五日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