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姜遗光顿觉古怪,用力去推门,又抬脚用力踢,可这扇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门却突然变得结实又坚固,仿佛变成了一扇厚重石门,根本打不开。
他又回头去看,客栈大堂里光亮暗下,已变得晦暗一片,小二和账房先生及两三个方才还在大堂里的客人的影子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还能听见算盘转动的啪嗒声响,和模模糊糊的小二奉承客人的声音。
而就在姜遗光回头看不过半盏茶时间,大堂内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昏暗,就好像忽然从白天变成了黑夜,细密冷风无孔不入从四周刮来,阴冷地往他身体里钻。
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
他犯了什么忌讳?
姜遗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头脑飞快运转,试图寻找解决办法。
这片古怪是单独针对他,还是包围住了整个客栈?楼上还有个和他一起留守的入镜人,他会下来吗?同入镜的其他人可有遇上怪事?
客栈有一扇后门,据小二说就在柴房附近的一条小道,专供运送些柴火或其他杂物。可大门和其他窗户都堵死了,后门估计也是无用……
骤然间,屋内如闪电划破般亮起了一瞬。
姜遗光猛地后退半步。
就着刚刚骤亮瞬间,他看清了。
大堂里除自己外其他人的身影全都不见了!整间大堂只剩下他一个人!
唯有距离他所站门口约莫两丈远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处,直直站着一道身影。
长长黑发披散下,背对着他,身上衣裳脏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脚包裹在过长的衣摆下,让人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姜遗光只看一眼就能确定,那身影决计不是活人。他后退半步,警觉地四下张望,试图寻找能逃离的口子。
那东西堵住了去二楼的路,他想上二楼再从房间窗户跳出去逃跑也不成了。
亮光不过一瞬,很快再度陷入黑暗。一片死寂中,姜遗光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一次“闪电”,下一回骤亮时,那身影已不在楼梯口……
而是来到了离楼梯口远几尺,离他更近几尺的地方!
它在靠近他!
姜遗光睁大眼睛死死注视着那道身影,一刻不敢放松。
亮光不过瞬息,顷刻间,再度陷入黑暗。
地面拖行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再度响起……
姜遗光早就记下了大堂内桌椅陈设摆放位置,趁黑暗小小挪开几步,边在心里数着数。
很快,又亮了起来……这回亮起的间隔时间比刚才要久一些。
不是错觉。
那披散长发的身影的确在向他靠近!比刚才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截!恐怕外面再亮起两三回,它就要来到自己面前了!
可客栈的大堂只有这么点大,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黑暗中,姜遗光悄无声息地缓缓移动,不断回忆自己刚才看见的场景。
大门打不开,楼梯口方向离那个东西近,如果他要上楼,就势必要和站在楼梯口的那东西擦肩而过……
至于后院……
通往后院的小门挂了一道灰扑扑的门帘,而就在刚才亮起的瞬间,他瞥见那道门帘有一个凸起的、类似人形的轮廓。
他并不觉得那会是个人。
后院也不能去。
该怎么办?
黑暗中,他悄无声息地往一旁退,心里冒出个主意来……
*
和姜遗光一同留守客栈,如今在二楼等待的入镜人名叫段营。
和一楼不同,二楼什么也没有,风平浪静。段营压根不知道姜遗光在楼下碰见了什么。
他倒胆大,假借外地书生来此地游玩的名义,敲门问了住在二楼的所有租客。只可惜这家客栈生意不怎么样,来投宿的旅人也少,他没问出什么来。
段营心里也有点怨气,他在这里辛辛苦苦调查,另一个和他一样留守的人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让他怎么想都不平。
正抱怨着,楼梯口慢慢上来一个人。
正是和他一起留守的姜遗光。
段营迎上去:“姜小兄弟,你去哪儿了?怎么找不见你?”他这话有几分埋怨,可等凑近后就怨不出来了。
他嗅到了对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后者手捂着腰腹,嘴唇都发白,再想起刚才对方上楼抓着栏杆慢慢往上挪的模样。段营霎时脸色一白,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姜遗光摇摇头,声音有点古怪:“刚刚下楼,碰见了那东西,好不容易逃走……”
段营惊得简直要跳起来:“那还不赶紧走?”连东西都顾不上收拾了,拽着他就想跑,姜遗光又低声道:“不必逃,那些东西就是追着我们来的,跑到哪儿都没用。”
段营不想和他多说,甩开他手:“你觉得没用你就在这儿呆着吧,我先走一步。”笑死个人,难道因为一时跑不掉就不跑了?那下回他们遇上鬼干脆站着等死好了。
说罢段营撩起袍角拔腿就往楼下跑。
“姜遗光”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往下看,直到段营没入了一楼楼梯拐角口,也没有收回视线。
仍旧直直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半晌,微微歪过头,慢慢笑了。
段营直冲到楼梯口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本来想叫他一起跑,一看他那幅模样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跑得更快,无声又迅速地奔下楼——
他心里还有点纳闷,今儿这楼梯走起来有点不太一样。
等段营即将踏下最后一节台阶时,忽然浑身一个激灵,那脚抬在半空中好悬收住了,没踩下去。
他怎么刚才没想起来?他竟然完全忽视了那疑点!
段营被自己的发现惊出一身冷汗,思索后决定还是打算往回跑,不等他转身,身后一股大力袭来,紧接着他就摔了出去。
没有摔在地上,天旋地转中,一头栽进了无边黑暗中。
方才段营看见的“姜遗光”维持着歪着脑袋的姿势,一格又一格往下走来。
直到走到最后一个台阶,仍旧向下走。它伸出的脚穿透地面陷了进去,像踩进了地底的台阶,一层层向下,最后头顶也没了进去。
第288章
黎恪在外奔走, 找白家的消息,眼皮子老跳,总感觉会出什么坏事似的。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他想,他早就把这条命豁出去了。十重后死劫, 人不死也疯。他不想变得和那些疯子一样。
如果这回还能让他平安出去, 他就……
他就……
黎恪下定了决心。
*
镜外, 皇帝接到了容楚岚通过近卫想办法递上来的折子。
近日京中气氛愈发险恶,流言一波接一波,关于容家的, 还有关于公主是否和亲的,仿佛满京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女子身上。即便陛下新开恩科也没能冲淡流言大势。
容家再一次被放在火上烤。上一次还是容将军战死沙场,满城缟素送忠将,这回则是所有人都在猜测容家阴私。
容家女儿真的这么恶毒吗?真的容不下嫂子和侄儿吗?
容将军手下的旧部们不少上门求见容大姑娘,见大姑娘还是那样落落大方, 问起嫂子和小侄儿,那份悲怮不似作伪,心里又不确定了,放下礼物关切问几句后, 匆匆跑了。
其他人追问起, 那些旧部倒是帮忙澄清,可流言还是一日更胜一日, 更有好事者想扒墙翻进容府打探,被蹲守在容家的近卫们逮住。
容楚岚这几天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了,换个心性差点儿的, 只怕要以死明志。她却偏不, 硬生生撑住了,若无其事地在宅子里管理家事, 见父亲和叔叔以前的旧部,再打点家里各处产业。
旁人要看她笑话,她就偏不让他们得逞!
容楚岚问:“折子递上去了吗?”
她用的是老太太的名义,老太太有诰命在身,好歹能和宫里说上话,只是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走动了。
近卫对她行礼,心里对这个性子刚直的少女叹气,还是道:“大姑娘放心,已经递上去了。”
容楚岚嗯一声,没再说什么。
京中流言四溢,连恩科这样的大事都压不下去,还能是谁做的?
公主不能和亲,就不能让那些人一直把眼睛放在公主身上,就只能找些其他事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朝阳公主尽心尽力,能转移人眼睛的事这么多,公主何以用这法子?她为什么不愿意搭手救自己一回?
如果说原来容家一门两将都站在她和二皇子身后让人忌惮,可现在容家已经只剩一位将军了啊,就冲着现在剩下的容家人在边关拼命,皇家也不该这么做。
皇恩浩荡……
她望向遥远的西边,好像目光能从狭小的四方庭院穿过高高天空,飞到西北一望无际的荒漠上去。
宫里,朝阳并不如容楚岚想的那样。
她又一次病了,病势来得急,太医们日日问诊看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吃些太平方吊着。
病重的消息一点都不敢传出去,好在百姓们对公主只有个印象,没有谁会在意公主究竟在做什么。私下里放出消息说公主被陛下召进宫也就没事了,不必显于人前。
唯有朝阳公主,被不知名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二皇子来看她,也被她厌恶地拿书砸了出去。
宫人们畏惧病重时脾性暴躁的公主,连原来亲亲热热的二皇兄都上手打,便只敢捡好消息告诉她,是以……朝阳公主对容家一事一无所知。
这一日,她精神好了些,想找人说说话,招来宫女,让人召容家大小姐进宫。
她自诩和容楚岚有几分交情,甚至颇有兴味地写了帖子,请她来宫里陪陪自己。否则整日呆在屋子里静悄悄的,可真是要闷坏了。
宫女领命而去,还没出宫殿门就被二皇子堵住了。
“皇妹让你去做什么?”二皇子瞥一眼,含笑问。
不知为何,二皇子笑得让人心里发慌。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公主胃口不开,命婢子去膳房……”
话还没说完,已被二皇子身边太监堵了嘴,从身上搜出一张帖子来。
宫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她没想到二皇子竟然这么大胆。这可是在公主的宫里!这可是公主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