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临死前苦苦哀求,让她带小小姐去找白公子。她也答应了。
但……她在路上就把孩子扔了。
那是个漂亮的女孩,玉雪可爱,眉眼像极了王小姐。被她亲手扔进了河里,小小的襁褓沉下去,决计活不成了。
她一路上京。
在一个穷村子里,用半斗米买了一个和小小姐一样大的女孩。
她把这个孩子抱到了当初的白公子、如今的白老爷面前,告诉他,这是王小姐为他生下的孩子,王小姐已经死了,临走前还在念叨他。
果然,白老爷信了,还把这个女孩养在了自己名下。
她带着一大笔钱回了老家。
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
黎恪在路上,又看见了戏台。
濂溪城中,处处有戏馆、茶楼,说书先生和戏班子随处可见。有时甚至不拘于茶楼,随便一个街角端个条凳坐下,手里惊堂木一敲,就能开始说一出好戏。
黎恪从百花楼外悄无声息往外退,他拿不定主意该去哪儿。
姜遗光和另一个留守客栈的入镜人都不见了。
商持等人困在百花楼。
去凶肆的两人没回来,也不见了踪影。
芙蓉去了白家……
正这时,街角一处说书地儿,一群闲汉围着,可说书人的声音还是往他耳朵里钻。
黎恪听了一耳朵,起先不在意,后来他猛地回过神来——这故事,不也是姜遗光写的话本吗?
因“念”一事,他曾被甄二娘叫去过,知道姜遗光身世后,他有几回买话本回去给蕙娘看打发时间,便特地挑了姜遗光名下的话本。
蕙娘爱看,他自己也看过些,这故事……他听过。
说的是三人从小住在同一条巷,分别姓蒋、李、侯,三人感情深厚,便结拜成了异姓兄弟。
但等十几年后,三人境遇截然不同。
大哥姓蒋,因一桩冤案家破人亡,后来落草为寇,成了有名的山匪;
李二哥勤练武艺,做了个小小的武官头领。
侯三弟寒窗苦读,得了功名,成为某大官的幕僚。而那大官姓吕,正是当初害得蒋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太平盛世,武官难当。李二弟想升官就得立功,他在一次刺杀中救下吕老爷,也认出了蒋大哥。
李二弟和侯三弟都听说了蒋大哥的名头,侯三弟将这事儿告诉了姓吕的大官。
吕老爷哪里晓得自己不过随便断个案子就养出了这么个大祸害?竟然还敢刺杀朝廷命官?只可惜他调不动本府兵马,不能立刻剿匪。
侯三弟为他出了个主意。
于是,吕老爷假意以“和劫匪勾结”的罪名,将李二弟逐出去。李二弟“打伤狱卒”,越狱投奔蒋大哥。
蒋大哥起初怀疑李二弟,但小时候结下的情分不是假的。加上满城贴满了李二弟的海捕文书,他便慢慢放下心来。
再后来……李二弟趁其不备给他下药,杀了他,里应外合下,庄子果然被攻破。
李二弟原本要带着蒋贼头颅回官府复命。
只是,李二弟没有想到,当晚他也被侯三弟如法炮制,设计杀害了。
李二弟的海捕文书发出去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成了犯人。
难道还要吕老爷去解释一个手下人是如何深明大义、亲自进山匪窝里当探子、为他翻案吗?那不是自打嘴巴?
真开了这个口,以后官府发的海捕文书岂不是没有人信了?海捕文书上说他是反贼,他就是反贼!
至于剿匪功劳嘛……自然都是吕老爷和其上官的的,若非几位老爷明察秋毫,又怎么能顺顺当当剿匪?
这话本内容黎恪印象极深,私下也与妻子议论过,叹息道本该善恶终有报,可世上太多恶事做尽却过得快活的事儿,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但现在……这出戏他为什么会在镜中听到?
厉鬼探听到姜遗光的心声?还是说……这话本也和《将离》那本一样,也是厉鬼操纵着姜遗光写下来的?
他顾不得多想,快走几步上前去,掏了银子打赏。等那说书人累了,抿一口茶水润喉时,黎恪上前问他这故事从哪儿听来的。
说书人气愤道自然是他自己写的,他说的故事都是自己写的!
黎恪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明白过来,转身走了。
路边说书的、唱戏的,渐渐多了起来。
每一个名字都那么耳熟!都是镜外他买过的话本!
全都是姜遗光写的话本……
而现在,这些话本故事被幻境中的鬼怪一一说来,更添了几分恐怖。
黎恪一路听一路走,他心里十分茫然,望着长长的、似乎看不到边境的街道尽头,忍不住再次想起那个可怕的疑问。
他的记忆……是真的吗?
他真的在镜子外看到过同样内容的话本吗?这些记忆会不会也是厉鬼用来迷惑他的幻境?
将离是话本里的人,却又真实存活在幻境中。那在幻境里的他,会不会也是别人笔下的人物?
镜里,镜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姜遗光又在哪儿?
黎恪不让自己想太多,他有种很恐慌的直觉,要是自己再想下去,恐怕会和其他十重死劫后的人一样步入癫狂。
他决定先回客栈看看,说不定姜遗光在那儿。
同时,黎恪也确定下来,善多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这么多话本故事……他死了,厉鬼还能从哪里听到?
他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黎恪脚程快得很,先去租了一头骡子,骑着它飞快赶回客栈。
这回店小二连同账房先生、客栈掌柜、店里客人都正常极了,清醒了过来。黎恪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二楼客人,全都摇摇头,说没见过没印象云云。
账房先生更是指着册子给他看,说黎恪指的那间屋子根本就没人订,怎么会有客人住呢?钥匙都还在他身上呢。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姜遗光的踪迹从所有人脑海中抹去了一般。
黎恪没搭理他们,丢下钱之后开始一间间翻找。
客栈不大,很快就把所有房间都找了个遍,地窖和厨房、柴房也没放过。并不意外,黎恪没找到任何踪迹。
但……既然这些人都说没看见姜遗光,那就证明善多不会是自己离开的。
还有一种可能……他就在这间客栈里。
*
黑暗之中,姜遗光听到了一点声音。
他不知过去了多久,起初他还能耐心地数自己脉搏,借此推断时间。每数一千下,就给腰带上系个结,可数着数着,他也陷入了迷茫中。
再一摸腰带,结不见了。
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
听不见,看不见,摸不着,碰不到。上下左右俱是一片黑暗的虚无,他像是在坠落,又好像一直悬浮在空中,无处着落。
还好,他不会害怕。
姜遗光动弹了一下手脚,继续按着自己脉搏。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几乎以为自己成了个聋子,什么也听不见……不,不能这么想,否则他真的会变成……
就在下一刻,他听到了一点点声音。
姜遗光循着声音扭头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来,不知具体方位在何处,声音听着隐约有些熟悉。可这几分熟悉也在空旷回音中似乎变得陌生。
好像有人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是在叫他吗?
那是他的名字吗?
“善多……姜遗光……你在哪里?”
姜遗光有点迟钝地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谁的,该不该回应。
是人?还是鬼?
还是自己的想象?
他分不清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了。
要不要把它当真呢?
如果我现在觉得这声音是真的,那么……会不会真的有人在叫自己?
会是谁在叫自己?
爹娘?……不,他们早就没了。
这是镜子里,他们不会在镜子里。
奇怪……爹,娘……他好像也忘了他们的样子了。
他有爹娘吗?他不是在……
电光石火间,姜遗光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温和的男人抱着个不到他膝高的小孩儿,清楚的知道那个小孩子就是自己,而他也能看出来,那个男人是……是……是他父亲。
父亲抱着他,要他记下一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