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公主没说什么,侍女给她解了头发,拿梳子通过一百遍后,她顺势躺下,让其他人都出去。
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被窝里的身子却在发冷。
她说谎了。
她看过了那本话本。
还是容楚岚带给她的。容楚岚和她交情不错时,天南海北什么都聊过几句,也议论过京中最实兴的首饰花样话本戏剧等。
她就和自己说起过,那本据说名叫《将离》的话本。
直到现在公主都不确定容楚岚是不是故意的。她猜想,或者容楚岚自己也不知道呢?她当时说起的语气那么轻松,她怎么会知道这话本会害死人?
可如果她知道呢?
听说她和写话本的那个人也有几分交情,如果他们都故意隐瞒了来骗人呢?
可她现在已经到了边关吧?公主心中就算有再多疑问也没有办法去问了。
最可怕的是……公主不知道自己会被变成什么样。
看了话本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但真正出事的也就那么几个。会轮到她吗?会落到她头上吗?
二皇子最近得了差事,很少进宫,这让公主松了一口气。她最近对这个哥哥越来越厌恶,甚至是痛恨。而这个哥哥对她也越来越不耐烦了,有时朝阳公主一扭头,就能看到对方望向自己时阴鸷怨毒的眼神,恍若厉鬼。
可偏偏……他们的母妃,乃至父皇,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于母妃提起他的次数也多了,听说她私底下还为他多做了好几身袍子,以往这种有点“出格”的事情,母妃向来是不敢的。
他们就都没看出来吗?!这个怪物!难道给他们都灌了迷魂汤?!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朝阳公主本来只是闭目休息一会儿,后来也渐渐睡熟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身上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闭紧的眼皮不断挣扎,睫毛乱颤,想醒过来,可怎么也醒不过来。
公主浑身难受,意识一点点回笼。
她感觉到……真的有东西压在身上!
眼皮艰涩地勉强掀开一条缝,昏黄烛光泄进来,公主看到,自己被子不正常地隆起了老高。
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东西藏在被子里。
公主几乎要疯了,一把掀开被子!
一个带着白面红唇,笑眼弯弯的大头娃娃头罩的小孩趴在她身上,被子掀开后,脑袋抬起来,直直地对着她笑。
公主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僵住,浑身都软得提不起力气来。她想叫人,可嗓子干的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孩趴在她身上慢慢向她爬过来,越来越近,到最后,那个面罩牢牢地贴在她面上。
眼对着眼。
朝阳公主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吓得连闭上眼睛都忘了。她看到……那个面罩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眼睛……
而在小孩抬起头来时,面罩下本来会露出一点脖子的皮肤,可面罩和肩膀的接缝处却只是黑漆漆一片。
公主终于知道了,面罩底下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那张看起来油光水滑的大头娃娃的脸还在对着公主笑,然后,它伸出手,放在面罩边缘。
它把头罩摘了下来……
*
镜中,王武被一阴一阳的两个执笔人操纵着,一会儿悔恨的恨不得撞墙,一会儿又疯疯癫癫要把所有皮影撕烂。
他看起来就像个疯子,哪怕现在离开幻境,他也不可能神智清醒了。
而姜遗光那头,正苦苦坚持着。
他断裂的手臂也随着自己和将离斗法中,一会儿长出,一会儿筋骨寸断。除了手臂以外,其他地方同样如此。
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对抗将离了,可他却没办法送走对方,更没有办法化解将离的执念。
将离就是他,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执念。
或者说,将离就是他的念,将离就是执念本身。他怎么可能化解?
他猜出了将离想要什么。
将离是念,他为主体。所以将离想尽办法让他失去神智,到时候便可附在他身上。
既然是这样,他更不可能让将离得逞。
手腕、手肘、小臂、脚踝、腿骨……身上但凡能断裂又不影响性命的骨头都断过,又被他拼命夺了回来。常人绝无法忍受的骨头寸寸断裂的痛苦,他竟也能熬。
将离不会杀他,也杀不了他。他要是死了,将离也会消失。
这是他唯一的优势。
姜遗光已不知道自己在纸上划去多少痕迹,又新添了多少内容。
另一边,王武真的要疯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他整个人就像皮影人一样被掌控着。一下子撞墙拿刀砍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跳起来往外跑。可他根本跑不出去,一掀开帘子就有脸上涂抹了重彩的戏子阴冷地盯着他看。
王武后悔了。
他在踩着那些皮影的时候,没有想过自己和那些皮影也没什么差别。
一样被人操控,动弹不得。
他就不应该来的,不应该捡到那个镜子,不应该跟着那些人走。要是他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定离那些人远远的,保准不招惹。
有没有人救他?
有没有人啊!救救他啊!
王武涕泗横流,流着泪,再次不受控制地坐下,用力往桌上撞去。
黎恪还在河边,他不能触碰李芥身上的伤,如果一个不小心,断骨戳进了心脏,到那时李芥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李芥还有用,不能死。
他留意到白府内,原本微微荡漾的风逐渐平歇。在他们面前流淌的小池塘也逐渐平息了波澜,渐渐生成光滑平静的一面水镜。
水面平滑,倒映出水池上空的垂柳绿草,蓝天白云——
和岸边行走,来来去去的下人们。
黎恪头皮发麻。
水镜里分明现出了一个完好的白家,下人们来来去去,白家当家的两个人,白司南和白茸,他们苍白的影子浮现在水里,静静地看着他微笑。
志怪小说中常有描述此类情形,活人眼睛看不见恶鬼,但镜乃阴物,鬼会在镜中现出身形。
所以,从始至终,白家人都没有走是吗?
黎恪被自己的猜测惊得浑身发毛,可他还是迅速冷静下来,仔细地打量水里的倒影。
不知为什么,当他回想时,白家所有下人的面貌都是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因此他也无法判断河中倒影里的鬼影是不是包含了所有下人。
他甚至连有多少人也记不清了,不过白家的下人不可能全部出现在他面前吧?所以数目上也无所谓了。
他在鬼影中,看到了芙蓉的影子。芙蓉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同样浮在水面,微笑地看着他。
黎恪忍着恐惧慢慢看。
白司南和白茸都在这里,将离呢?
他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这水中倒影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将离?
不……不对,他本来就没有见过将离,所以,即便这倒影中没有将离的身影,他也不应该觉得很奇怪才是。
正在这时,李芥的手脚好似被什么东西扯着抚平了一般,刺破皮肉暴凸出的白骨也妥帖地回到了原位,身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李芥嘴里发出含糊的呻吟,黎恪回头问他:“李兄?你好了吗?”
他问出这句话后,顿时突然惊醒过来一般,浑身冒冷汗。他终于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池水倒影不对劲了。
因为水里……没有他和李芥的影子!
李芥在他面前犹如变戏法一般,浑身骨节不断发出声响,身体一点点展开、铺平,从原来扭曲的一团到现在如平常一般躺在地上,也只不过用去一盏茶时间而已。
李芥自己都纳闷,他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也不问黎恪了,坐起身活动活动手脚,一脸惊奇。
鬼会放过他们?怎么可能?
一定是背后有谁做了什么。
其他人基本都死了,黎恪一直在自己身边,难道是姜遗光?
黎恪示意他看水中倒影,李芥也看的头皮一麻。
两人坐在一起商议。
这河水中的鬼影看起来不能伤害到他们,于是二人干脆坐在池塘边悄悄谈论,一边分出心神,盯着池水。
他们谈论后,都觉得在这场幻境中,镜子、池塘,戏台,才是关键事物。
他们都是戏里的人,按照戏里内容走。
至于池水,这池塘一定有些古怪。李芥当初就是在戏里被推入河中,却又被姜遗光拉了上来。
而现在,池塘因为没有一丝波澜,变成了一面平滑的水镜,所以又能照出他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来。
“你看,我们现在也在戏里,会不会在戏中还有戏,然后通过镜子,我们能看见戏中的戏,或者戏外的事物?”
“镜通阴阳,假如以我们所在的地方为阳面,我们能通过镜子看见阴面。阴面之人或许也能通过镜子看到阳面。”
“戏台也是如此。阴面戏台上演着阳面故事。”黎恪越说越觉得脑子灵光起来。
“李兄你最初进来时就在阴面,我和善多等人在阳面。你能在那边看到阳面的戏,我们这边也能看到阴面的戏。后来你在阴面落水,善多恰好在河边,才能把你带过来。”
“白家被烧毁后,白家人都进入了阴面?”李芥猜测。
“所以这池水……不对,应该是镜子,镜子可以让人在阴阳二面来去。所以我们才一直找不到将离!”黎恪越说眼睛越亮。
所以他才会突然之间和姜遗光分开,白家人“看不见”姜遗光,是否也是因为在那时善多通过某个渠道忽然进入了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