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姑娘?”姜遗光袖着手问,“能请她来问问吗?”
“恐怕难,春桃现在离不得人。”谢五郎的意思,就是她已经被关起来了。
要不好,恐怕她还要给谢大人陪葬。
“请问关在了何处?不能见一见吗?”姜遗光又问。
他通过近卫弄来了一个八卦镜,光明正大拿在手上,八卦镜底下盖着山海镜,袖子遮掩着在房里照来照去,其他两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终究都要入镜,倒不如自己选择入哪一重死劫。像这回,他如果多了解宋家冤魂一些,入镜后也更有准备。因而他非掺和进来不可。
谢五郎支支吾吾有些为难,贾历文给他使眼色让他最好能答应下来。宋家冤魂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天都睡不安稳。
谢五郎也为难。
春桃被他大哥明令禁止不许人去探望,他不敢违背。
“如果不行,那就算了。”姜遗光很善解人意,“只要告诉我当时春桃姑娘看见了什么就好。”
谢五郎大松一口气:“这我还知道些……”
审问时他也在场。据春桃说,因老爷昨夜喝多了酒,她和另一个名叫春梅的婢女在外间打地铺守夜,她守下半夜,春梅守上半夜。等到该起时她进去伺候老爷梳洗,再回去歇息。
辰时一刻,老爷还没动静,她以为是喝多了酒,没有在意,轻轻敲门后里面没有叫进的声音也端了热水推门进去了。谁知一进去她就看见地上散落了一大堆银票,窗户也吹开了一小条缝,屋里格外冷,但床帐还是拉着的。她当时就吓坏了,要是老爷着了凉就算卖了她和春梅都赔不起。
于是她慌乱之下放了水盆就掀开床帐,就看见躺在床上的谢老爷已经死了,惊叫一声,惊动了整院人。
“银票?为什么会有银票?”贾历文听了很是稀奇。
姜遗光则问起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春桃姑娘一见到谢老爷就笃定他已经去了?”
谢五郎有些为难。
他后来也见到了父亲的模样,脸庞发青,眼睛爆凸瞪得老大,几乎要脱出眶,嘴巴也大张着,似乎是在叫人。
怨不得春桃一看见就吓得尖叫,那副模样……实在太过于可怕。
明明是他心中敬重的父亲,可父亲的遗容却让他忍不住心里害怕。一旦闭上眼,他眼前就会出现父亲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庞。
他愿意答应贾历文,也是因为心里害怕。这份害怕又不能跟家里人说,说出去恐怕别人会骂他不孝。
平心而论,他也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父亲死后是什么模样,被人拿来当噱头说个没完。
但好在姜遗光和贾历文看着都是君子行径,听出他话里隐约的恐惧,什么也没说,反而问起了更多事。
姜遗光更是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到时候谢老爷要埋在何处。谢五郎想了想,说到时候应当是运回老家,埋在谢家祖坟里。
他看起来对宋家庄子上发生的事情略有所知。也不清楚自己父亲得了这么个庄子要做什么。
他不知道,姜遗光就转问起了其他事。
“你父亲的确是被宋家冤魂复仇而死,因果循环,只是宋家冤魂死后接连害几条人命,失了神智。到最后复仇也再不管对方是不是仇人,照害不误……”姜遗光煞有介事地胡诌。
他摆出一张严肃脸,格外让人信服。谢五郎一听就皱起眉,想说什么又不好说。
“不光是你父亲,这单州还死了那么多人,可这厉鬼不会罢休的。宋家绝了后,他一定也要自己的仇人们绝后才是。”
谢五郎脸上表情更惊恐。
“不过……令尊身边应当是有人护着,否则那恶鬼应当会更早找上你父亲才是……”姜遗光知道有人在背后指点谢知州让他找到宋家庄子,他现在就想套出来这个人是谁。
谢五郎微微瞪大眼睛,分明是被说中了。
姜遗光继续编。
在他口中,谢知州位高权重,所以在恶鬼眼里就更加显眼。谢知州本来是第一个被报复的对象,但因为他身边跟着个人,那人把他从恶鬼眼中“藏”了起来,如果不走到近前,恶鬼就“看”不见他,只能害他身边人。
于是贾伏源一家上下就这么遭了殃。
恶鬼找不到谢大人,先对付贾家也可以。
原本恶鬼报了仇,该心满意足去投胎了。可惜恶鬼就是恶鬼,贪心不足,害了贾家和那些小官小吏还不够,还要害更多人。它趁谢老爷五十大寿时附在其中一人身上进入府中,借着活人的眼睛,它看到了谢大人。
所以,寿宴当晚,谢大人就被厉鬼所害。
当然,对外大家可能不能说是鬼,都说是风寒去世或者其他什么病。总之他们不会轻易和这些东西明面上扯上关系。但不妨碍他们背地里查。
姜遗光虽然是编,可他编得有理有据,加之他的态度沉稳,目光不偏不倚,看起来就像个成熟稳重不会扯谎的年轻人。谢五郎很容易就信了他的话,急忙问:“姜公子,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难道就任由恶鬼害人吗?”
姜遗光道:“自然是要捉到它。要捉到它,就需先找到它。要是找不到……我只能先行回京。”
谢五郎大惊:“姜公子何必着急回去?不如先在本地休息休息……”
姜遗光就笑了笑没说话。
谢五郎一咬牙:“我听说父亲身边的确有一个高人没错,只是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高人去哪儿了,恐怕得问我大哥。”
“如果你想问春桃,我也想办法去给你求。”
姜遗光颔首:“叨唠了。”
只是他心里清楚,估计自己不会再见到那两位姑娘。
谢五郎留着他们用过午饭,又叫人伺候他们睡下。他自己去求大哥。可等下午两人醒来后,谢五郎却有些为难。
他才打过包票,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得到了春桃和春梅的死讯。
据说她们也是被厉鬼害死的,一同长大的春兰刚进去就看见她俩一前一后扯了白练挂在房梁下,舌头吐得老长,早就没气了。
“对不住,我是真没想到……这样一来,那鬼是不是就在我们府上?”谢五郎愧疚又恐惧,恨不得赶紧让这位把所有的鬼怪全都捉了。
姜遗光笑了下,心说厉鬼当然就在府中,只是他没说出去、也没有再纠缠罢了。
“我想看看两位姑娘的尸首。”姜遗光道。
这个好办,她们的尸体找了间柴房堆着,通知了她们家里人过来领回去。
说是让家人领走,家里人会不会来领就未可知了。
姜遗光在柴房里看见了两个姑娘的遗体。
裹了麻布,放在柴房中间并排摆放的三张条凳上,怕掉下去被老鼠啃了,还用麻绳绕着条凳捆了几圈。
姜遗光摸清楚哪边是头后,将那头的麻布小心地往下揭开,露出两张年轻女子苍白的面庞。
她们露在外的肌肤生了一点淡色的斑,嘴巴张得很大,舌头吐出很长一截放在外面,她们的眼睛同样微微睁着,像金鱼一样往外凸,闭不上,扒开眼皮一看,眼皮底下有淤血。
再往下看,苍白脖颈上一圈淤青勒痕。
脖子好像都被拉长了些,中间一道淤青,看起来活像是被砍了头后再缝上去的一圈痕迹。
姜遗光凑近张大的口嗅了嗅,闻到些微腐臭中还掺杂了一点药味。
再看手,手指甲上染了花瓣的红色,指尖发青,可指甲完好无损。
寻常人即便上吊自杀,当时再怎么决绝吊上去后也少不得会后悔,窒息的痛苦会让他们无意识地伸手去扒拉绳索,他们的掌心手背一定会有擦伤破皮。
这两位姑娘手心却没有,且她们口中的药味一模一样,说明生前喝了同一种药。
她们是被人喂了药再吊上去的。
或许是为了灭口,或许只是为了让她们陪葬。为了陪葬活活杀死两名婢女说出去不好听,正好府上闹鬼,便可把这些事推到鬼怪身上。
谢五郎紧张地在门口徘徊,走来走去,等姜遗光出来后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姜遗光擦了擦手,道:“厉鬼所为。”
他多看了一眼在远处偷听的两个婢女。
那两人松了口气。
谢五郎不知为何也放下心来,之后便是后怕地缩了缩脖子。避着人,他小声把话说了,想请姜遗光留下来住在府上。
姜遗光找不到鬼魂,拒绝了。
贾历文担忧他惹恼谢五郎,虽说谢五郎性子好,可他到底是正五品知州的儿子,其母为单州当地大世族刘家女。
就算姜遗光不走仕途,不做买卖,甚至也不在单州本地住,可只要他还想要宋家那块地,他就不能得罪了刘谢两家。
说起来,直到现在他也不太清楚姜遗光具体到底是做什么的。姜遗光也从来没说过。
贾历文心里静不下来,隐晦提醒过,姜遗光没在意,只说再等等。
过了一日,他就知道在等什么了。
朝廷派了人来。
一位奉恩将军,并十几个从周边抽调来的官,再有近百护卫,上千军队。京城来的军队连同单州本地的全都驻扎在城外,连绵的营帐与军旗让单州城里所有不安分的人心全都泼了一盆冷水般冷静了下来。
而后四周抽调来的官员们拿了官印迅速走马上任,又引起不少骚动。可一来他们是皇上派来的,圣旨一出,谁也不敢反抗,二来,那位奉恩将军和他几千兵马就在单州城外等着呢,哪个嫌自己寿数太长?
到这时,姜遗光就和贾历文辞行了。
京城来的近卫不少,还有个正是姜遗光的熟人兼师父——闫大娘。后者一看到他就欣慰地拍拍他肩。
以闫大娘目力,自然能看出姜遗光没有偷懒,平日已经算得上勤加苦练了。
变得苍老的柳大等人在近卫们进城时就和他们汇合,姜遗光还算晚的,等他到后再把事情补充了些,那些人就都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本地的官场连同当地近卫们都要整顿。这些就和姜遗光没有太大关系,他只消跟着新调来的入镜人和近卫们即可。
不过因他有功,记在他账上的银子又多了不少。姜遗光也并不很在意这些就是了,银子一到手就去打了不少精铁暗器,一下子花出去一大半。
此时,他们一行人正往乌龙山中去。近卫们以清反贼之名调来大批士兵围在山谷中,不许乌龙郡里的居民乱走动,于是整个郡的老百姓们全都大门紧闭,一步不敢出。
姜遗光因为有过从鬼哭林中逃脱的经历,和闫大娘走在最前头。他没有隐瞒,说起了杀破阵一事。
他们迟早会查出来,不如自己先说了。
姜遗光从倭国回来也不是秘密,他直接告诉闫大娘,杀破阵的阵型分布,和自己在倭国一间地宫下看见的青铜鼎上的纹路图案一模一样,也正因如此他才能破阵离开。他怀疑那座青铜鼎另有玄机,而杀破阵估计也没那么简单。
当然,青铜鼎和山海镜的联系他没有说。
要是让人知道山海镜的历史可能追溯到先秦,恐怕会引起入镜人混乱。
队伍中不少人还不大清楚,跟在后头认真听,听得几乎入了谜。
闫大娘口中又是另一套说辞。
她原本也是江湖某门派传人,说来,武林与朝廷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朝廷式微时,武林就势大。似前朝末代时,江湖中各门派势力如日中天,有人甚至能当众辱骂皇帝,还有的在自家地盘上就玩起了当皇帝的瘾。本朝就不一样,一代代传承下来,江湖势力也好,边关蛮族也罢,全都被当朝死死压住,喘不过气来。
她所在的门派传承了一百多年,除她以外再没有新的弟子。她送走了年迈的师父后就带着门派最后一点遗物独自下了山进京城闯荡,当时就被近卫们拉入了门下。
所以她对杀破阵的了解一点不比别人少。
“杀破阵本就是千年以前流传下来的,从战国时期就有了,为墨家弟子所制,只是那会儿不叫这个名字,估计原来的阵也不是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