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阵法传入民间,一度流失,中途不断更名,到四百多年前,也就是前朝宣太祖时又重出江湖,据说当时宣太祖被困一线天时,前后都出来了追兵。不料那时林中早有人设下机关,骤然间万箭齐发,追兵无一幸免,而宣朝太祖的士兵们却毫发无损……”
“……但再后来,这阵法就因为有伤天和被禁止了,图纸也被销毁。不过宫中有个太监趁前朝皇帝南巡时携图纸逃跑,以至于这阵法又流了出来……只是谁也不知道阵法完整不完整。”
说话间,前头探子折返来报,道再往前两里地就是鬼哭林。于是一群人当即就地整顿扎营,各自检查身上武器。
要不是柳大提起姜遗光破了阵眼,而这鬼哭林似乎又另有玄机,他们也不会来冒险。这一回他们来主要目的是找到最早陷在鬼哭林里的军队等人遗骸,据说当时这支军队除了是去支援太祖外,还负责运送某样宝物。
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要把阵破了,再想办法将阵法布置画出图纸,回京后和青铜鼎对比。
一片热火朝天中,姜遗光悄悄塞给闫大娘一张字条。
王落以毒蛊“应声虫”要挟他性命,目前虽没危险,他却不会坐以待毙。据说闫大娘武艺极为高强,不知她和王落对比谁更胜一筹,但闫大娘也是江湖人,或许懂一点毒蛊。
就算她不懂,近卫中总有懂的。
应声虫只会认声,姜遗光不可能去试探它听到哪个词会突然发难,便没开口,只是把这件事提前写了下来,现在正好告诉闫大娘,请她想办法。
这几日他没有感觉到王落的窥视,可他不能保证王落真的放弃了自己,或许她潜藏功夫更深了,又或许她易容成了别人的模样也说不定。
姜遗光没法信过其他人,但闫大娘还可一试。
闫大娘若无其事悄悄接过字条飞快看过,眉头当时就皱得死紧,紧接着眼里迸出怒火来,三两下看完,两掌一搓,那张纸就成了一点白色的灰飘散。
“……回京后我替你想办法。”闫大娘又拍拍他肩,不好说什么怕引得应声虫爆发,只能如此郑重道。
姜遗光点点头,偷偷笑了下,对她极为信任似的,他已经长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些。叫闫大娘升起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奇怪满足感。
闫大娘背着手沉吟:“善多,翻了年你就有十七了,该取字了,老叫小名也不像样——”
姜遗光听出她画外音,笑了笑:“师父可是要为我取字?那实在是我的荣幸。”
他全无芥蒂,一派真诚。
闫大娘点点头:“你长辈都不在,又拜我为师,我早就想过这问题。”
“你本名遗光,为前人遗留恩泽之意,小名又是善多,既为多多益善,又像是让你多行善,以积德。”
大名和小名起得都十分小心翼翼,希望孩子能做个善人。
“我却不要你铭记什么恩泽,也不必非要做个大善人,你要以护住自身为先,再谈与人为善。”
“我为你取一字,名叫长恒。你将来要走的路难着呢,不必赶一时,要长长久久才好。”闫大娘像是随口一说。
姜遗光知道她或许看出了自己想立刻找着鬼魂入镜渡劫的念头,没有辩解,站在她身前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行礼:“多谢师父赐字,长恒省得。”
闫大娘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有时她也看不穿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就如此刻,他的神态再真诚恳切不过,好似他已然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纯善之人。
第309章
长恒这个名字很快传了出去, 不少人这么叫姜遗光,而他也全都笑眯眯很好说话似的回应了,和众人打成一团。
“今儿天还是邪乎,冷得紧。大伙儿自己多穿点, 多带点东西, 宁可扛着走, 也不要到了里面没吃没穿。”领头小统领吆喝道。
山里冷,因而所有人都穿着皮夹袄,里头不知藏了多少暗器。
能到这里的人都没必要忌讳什么了, 入镜人们全都拿出了镜子,一手铜镜一手短刀。其余人身上的武器就更多了,除了必备兵器外,还带上了用于传讯的焰火,要是谁落单了只消放一个这玩意儿, 其他人就能找到。
山顶上的天空就跟被这片黑土地吸走了色一般淡下去,惨淡的乌云遮住半边天,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天黑了似的。
可现在还不到巳时。
很快,外面营帐也搭好, 等他们从山谷里出来, 就可以进去直接休息。众人最后再检查一遍行装,确定都没有问题后, 随机点了几十人留下看守。
剩余的以姜遗光为首,向前方走去。
当初姜遗光破坏阵眼离开,并未做太多手脚。那片树林很是神奇, 在他没有找到正当中“种生基”时, 他们在林子里不论如何都走不出去,不管走到哪个地方看见的都是近乎一模一样的黑黝黝光秃秃的树杈。要不是他们都算不得普通人, 恐怕早就要崩溃了。
可等阵眼一破,他们很轻松地就走了出去。一直困着他们似乎望不到边的无尽鬼哭林,其实也不过占地几十亩而已,甚至于他们一直在离鬼哭林边缘不过一两里远的地方打转。
简直就像被鬼遮了眼一般。
这回再进鬼哭林,众人都做好了准备。最好的准备是阵法被破坏了,他们能找着百年前的残骸。要是阵法没坏,有姜遗光带路,也能出去。
天暗得更厉害。
黑黢黢的树杈被风吹得乱舞,乍一看像一个个干瘦黑影摇摆。土也是黑的,荆棘也是黑的,灰色的天把一切黑乎乎的东西全都沉到了这片鬼哭林里。
“这片地土中带毒,那些树也都带毒,大家尽量小心,不要让它们沾上。”姜遗光的声音从面罩下闷闷地传出。
进林子前他就说了林中有毒,或许也正是因为毒的缘故才让他们晕头转向生了幻觉一直出不去。因而这回所有人都戴上了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闻言不少人都答应下来。
闫大娘小心翼翼地折了一根树枝,拉开面罩放在鼻子下微微一嗅,皱起眉。
“这树枝的确有毒,据说汁液能用来练蛊。”闫大娘道,“我原来认识一个云南来的苗族女人,她和我说过她们族中会种这样的树,以毒浇灌,折下了将汁液喂给蛊虫,据说有的毒蛊很爱吃这东西。”
闫大娘嫌弃地把树枝扔到一边,边走边说:“看来果然来对地方了,这么一大片毒森林,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人。”
姜遗光面露担忧:“师父,您是说背后有人靠这个地方养蛊吗?”
闫大娘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她微微侧头,看一眼跟在他们身边一个干瘦的女人。
那女人把头发和脸都裹得严实,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和有点发黑的眼周皮肤。她看起来很奇怪,如果闭着眼睛,瞧着就像个已有四十来岁的妇人,可睁开眼睛后那双眸子又亮得很,像一个漂亮的人偶。
女子姓李,只让人称她李氏,除此外什么也不透露。她盯着这片森林,目光沉沉。
闫大娘指点姜遗光:“李氏就是从云南出来的,虽然不太通巫蛊,可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姜遗光冲李氏笑了笑,恳切地叫她一声,李氏微微点头回应后,一声不吭。
身后有人捂嘴偷笑。
姜遗光也没气馁,说了声相互照应后继续看路。
鬼哭林中地势不算险峻,但最麻烦的是几乎无处不在的到人膝盖的灌木丛,根本无处下脚。他们那晚跑出来时留下的痕迹早就消失了,跟没人来过一样。
于是他们也只能一边铲土一边走,一铲子下去把荆棘连根铲起扔一边,铲一段换一批人,保证前边始终有四五个人开路。
一路往里推,长长队伍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姜遗光时不时发出的指路声。
全都是漆黑的荆棘灌木与秃树,没有一点路。寻常人进来了恐怕就是两眼一抹黑,好在姜遗光还记得,根据那晚的印象,七拐八弯带众人带到一处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的覆盖着毒荆棘的平地上。
平地周围还堆了几块半人多高的巨石,也是黑乎乎的,特别沉,几个人上去搬都没能搬动,最后还是垫了块小石头拿铲子当杆秤把它撬动着往旁边滚了两圈。
“如果我没有记错,阵眼就在这里。”姜遗光指着巨石推开后露出的柔软褐黑的泥土道,“只不过我们那天晚上发现时,它上面还没有石头,现在这块石头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一个近卫蹲下去伸手碰了碰,他手上戴了护指,指头很容易就在泥土表面戳了进去,往外一翻,就见漆黑泥土中混杂了不少细细密密的半个米粒大的白色虫卵,手指提起时,护指的皮套还往下滴了点浑浊的水液,看起来十分恶心。
“真有不少虫子啊……”
“这么小,估计是什么蝇虫。”
姜遗光也蹲下去看,否认道:“不是蝇虫,苍蝇卵不会这么小,要比这大一些,长一些。”至于是什么虫,他也不清楚。
“还是先挖出来吧,阵眼如果不破坏掉我们恐怕都走不出去。”他说。
最后开路的几人把铲子交给下一轮的,其他人退开围成一圈,那几人铆足了劲铲土,泥土飞溅,很快就堆起了一小堆。
土坑当中渐渐积了水,越往下铲泥土越湿。隔着面罩也能闻到一股近乎甜腻的烂臭味,令人很恶心,就像猫死了许多日或者一大堆花放在一块儿腐烂掉的气味一般。等土坑挖到有两尺深三尺宽时,里头积的水都有半尺厚了,绿荧荧粘稠得恶心,当中还泡着不少从地下漂起来的白虫卵。
那股气味也愈发浓郁,已经到了戴着面罩也难以忍受的程度。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挖坑的一人再也忍受不了,把铲子往身边人手里一塞就避到旁边直接揭开面罩吐了出来。
随着他的呕吐,另几个人也终于憋不住,纷纷丢了活到一边吐去了。
按人数轮着来,他们退了就该到姜遗光和另外几个了。眼见其他人不情愿,姜遗光也不在意,自己捡了铲子凑上去,一铲子一铲子往下挖。
小时候他祖父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去衙门验尸时常常把他带上。有时大夏天的从乱葬岗里刨出个肿胀腐烂的尸体祖父也要硬着头皮验尸,他早就习惯了各种怪味。
一锹又一锹下去,那些士兵们也苦着脸过来了,挖两下就跑去旁边吐一阵,来回跑几趟吐到最后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那些墨绿色粘稠的汁液也仿佛无穷无尽般从地底渗出来,源源不断往上涌。好不容易铲干净,底下又汩汩冒出来了。挖了许久,其中铲子底下终于碰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不由得喜上眉梢:“成了成了!我挖到了!”
其他人连忙铲水,他用力一铲子下去铲在方才感知到的坚硬的东西上,咔嚓一声,像是蛋壳裂开的声音。等他把铲子往上一提,就看见铲子顶端捅进了一个白色的玩意儿进去。
他好奇地把铲子提上来放在地上,脚踩着那东西用力把铲子拔出来,其他人也凑上来看,不过都很小心地没有摸。
背面看还不清楚,拨到正面就能看出来是一张白色的面具,一直在底下泡着一看就有毒的汁液也没有烂。用铁锹敲敲,还挺硬。反而是刚才士兵往下一铲子不偏不倚正好捅进了它嘴巴的开口,才能把这面具带上来。
其他人的铲子也碰到了点东西,连忙把绿色的毒水从里面舀出来泼到远处,又不断往周边挖,挖大了这个坑洞。
正如姜遗光所说,底下是一口倒埋着的棺材。
他们那日挖出棺材以后只小心地掩了一层土,根本没挖这么深。再说姜遗光也压根没看见什么虫卵和毒水,更别提这面具了。
可那棺材……的的确确就是他那晚看见的棺材,棺材盖朝下底朝上,纹路一模一样,如果里面真埋了人,恐怕也是背过身埋的。
“可能后头又有人来过,也可能是这机关把棺材藏得更深了。”闫大娘道。
“不管怎样,先把棺材弄出来吧,看着也不大,应该不沉。”
几个人把坑洞其中一边再往外刨,挖出一条斜坡,几个人拿牛皮裹住鞋子从另一边踩进去,用绳子拴套好了棺材,绳子另一头一抛,其他人把他们拽上来。斜边外的人接着绳子就把棺材拼命往外边拉。
一点点移位……
出乎意料的是,棺材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把木板给吸住了似的,死活拉不开。十来个人套着绳索向拉纤一样拼命拉,那棺材却动弹一点后又立刻吸了回去,好像底下也有一帮人拉扯着棺材和他们较劲儿。
姜遗光站在一人多高的坑洞旁边往底下看。几个入镜人跟着他一块儿看,手里拿着镜子往下照,试图能多照出一点光来看得更清楚。
姜遗光手里也握着镜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他看见棺材移开些许方位后露出下方比黑泥更漆黑一点的东西。
不像是泥……更像是木头,或者……暗道?
而且,那天晚上马元义很容易就把刀捅进了棺材,那晚的棺材十分轻薄。这个看起来明明一模一样,却格外坚硬厚实。
难不成不是同一个棺材?
姜遗光都有些糊涂了。
近卫们全都去帮忙了,几十个人一齐施力下,棺材终于被他们拽得移开原位。还没等其他人看清楚底下是什么东西,瞬间涌上的绿色的毒水就盖过了原来漆黑的地底。
这些毒水涌得更加欢快,迅速往上涨,姜遗光毫不怀疑,如果再这样下去那毒水迟早会涌上斜坡溢出来。而他刚才看见的东西……
姜遗光心一横,直接从上面跳了下去,一片惊呼中,他不管不顾地弯腰伸手在迅速没过小腿的水中摸索。
“你不要命了?!这里很可能有毒!”闫大娘又急又气,姜遗光也没管,反而冲上面目瞪口呆往下看的一个入镜人笑了笑,“劳烦把铲子扔下来给我。”
那人呆愣愣地一巴掌拍在身边同样呆住的人:“快点!铲子给他!”
后者傻了一般赶紧丢下去,姜遗光泡在水里一手在水下扯着什么东西,昂起头另一只手一伸,稳稳当当抓过铁铲,反手就将铲子捅进了下方他刚才摸到的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