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梦里见着了什么,怎么会惊成这个样子,但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他匆匆道:“你晕了过去,大伙儿都很担心你,才来看看。”
他直白问:“你昏迷前说的宝华姑娘,四婶已经告诉我们了,但你说的门是怎么回事?”
姜遗光不会拆穿他,闻言道:“我跪着的时候,看见灵堂尽头打开了一扇门。”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四夫人还握着他的手,正出神,似乎忘了给他喂水,还是杨振松搭了把手端茶盏过来,让姜遗光润了润喉咙。
姜遗光没说自己梦见了什么,李芥也不会当着四夫人的面问。他反手握住四夫人手掌,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笑道:“让娘担心了。”
再一看窗外,自然地说:“天已经晚了,娘回去休息吧,我醒过来就好了。”
四夫人自然不答应:“你饿了一天了吧,厨房灶眼没熄,我让人给你炖汤来。”
姜遗光没拒绝,笑得很是乖巧:“好,多谢娘。”
他撑着床边坐起来,穿上叠在床边的外衫,理了理头发。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愈发刺眼的手指淤青。
在一旁的杨振松回过头,微微眯起眼,没说什么,等姜遗光穿上衣服后,看两人母子情深了一会儿,他不准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四夫人自然要请他回去。
杨振松推辞一番,拗不过,和李芥一起一步三回头走了,临走前叫上了呆在花厅里的孟豫。跟在孟豫身后的又是一大串姐姐妹妹,一群人无言地走在处处挂白的偌大府邸,白布飘摇,像一道道鬼影。
杨振松一言不发。李芥也默然无语。
孟豫原本还想和身后的姑娘们说几句话,渐渐的,也安静下来。
李芥一反常态,不让姑娘们送自己,反而先把姑娘们送到了栖芳园。
栖芳园在陆家角落,一大片高围墙围着,墙外铁门拴住,日夜有婆子轮值看守,不让外男跑进去,也不让姑娘们随意跑出来。
三人站在门口,目送着女孩们一个个列成长队,低垂着头,犹如古画中提着灯笼的仕女,慢慢走入铁门。
直到最后一个进去,杨振松才冷不丁出声:“大哥,三弟,走吧,我们回去休息。”
他道:“虽然陆家规矩森严,不过也没说过不允许兄弟抵足而眠。”
他们来时身边各自只有一个小厮跟随,现在六个人一起往回走,小厮点着灯在前面引路。到了院外,三人特地错后一步,让小厮推开那扇门,门里点起火烛,才踏进房中。
小厮退下,屋里只剩他们三个。
安静了一路的杨振松才开口:“今天过后,我们得离他远一点。”
孟豫不解:“他?”他们当然知道指的是谁。
李芥问:“你怎么看出他有问题的?”
杨振松指指自己左手腕:“手印反了。”
姜遗光手腕上的淤青还在,可原本五指朝里的指印,变成了五指向外。
要么,姜遗光梦里遇到了什么事。
要么,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眼前的姜遗光被调换了。
“原来如此。”李芥恍然大悟,点点头,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五指向内的淤青指印,笑着问:“是这样的手印吗?”
第320章
姜遗光喝了一碗汤, 在四夫人不放心的叮嘱下盖上被子睡着。
四夫人再怎么担心,时间到来前还是不得不回房歇下。
午夜子时前,必须入睡。夜里会有些东西在陆府游荡,要是那时还醒着, 很有可能会碰上那些东西。
姜遗光白日昏迷过去, 李芥还没来得及和他串一串消息就被四夫人客气地请走了。这位名义上的母亲也没有替他解惑的意思, 她认为大少爷明天自会和姜遗光说。
栖芳园,女孩们早早便歇下。
老太太高寿算是喜丧,要办七七四十九日。他们每天都要起来哭灵穿麻衣吃素, 再不多睡一些,恐怕身体支撑不住。即便如此,夜里也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陆七娘就没睡着,她不断想着白日自己碰见三娘时的情形。
门打开后, 三娘就这样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直直看着门口,手伸的老长。
她是被人害死的。
可害死她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人还是什么?陆七娘也不知道。
她自小就长在这座古宅中, 隐约听闻过陆家宅子里一些奥秘, 小时候带他们长大的婆子,什么也不告诉她们, 一旦多问就会吓唬她,再啰嗦就把你关起来。
久而久之,她们便什么也不敢问。
她们都害怕这座埋藏了不知多少秘密的荒凉大宅, 害怕在宅子里独处。好像一旦陷入一个人的境地, 藏在宅子深处和黑暗相伴的东西就会张开大口,把她们吞进去。
不行, 不能再想了,明日还要早起呢。陆七娘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却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音。
夜晚寂静,敲门声显得更响。
“是谁?”陆七娘一惊,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想起来可能是自己某位姐妹睡不着来找自己。
以往这种情况也是有的。陆家虽大,这座宅子却一直让她们十分恐惧,因而夜里有时会有几个姐妹共眠。
陆七娘胆子大些,她好歹排行较前,自认为是姐姐,姐姐当然要照顾底下的妹妹们,问出那声后,门外传来隔着一段距离的模糊的应答声:“是我,我害怕,来找你一块儿睡。”
陆七娘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脑子里有点糊涂,想不起来是哪位,但应该是某位姐妹。
她披衣坐起来,点着桌上烛台小心地走到门边,拉开门,嘴里边说:“怎么这么晚了还来?眼看就要子时了。”
门口的姐妹不好意思地笑笑,探头往里看:“我实在害怕嘛。”
门拉开了一条缝,外面一片漆黑,唯有那位姐妹探头进来。
陆七娘的目光往下移,在那一瞬间,她手里的烛台掉了下去,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着。想叫出声,可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叫不出来。
探头进来看的那位姐妹,她也只有一颗头颅而已。脖子以下的部位……空空如也。
风一吹,大门合上。
寅时三刻,天还蒙蒙亮。一声尖叫打破了栖芳园乃至整个陆家的寂静。睡得浅的猛然睁眼,一听就知那声音是从栖芳园传来的,连忙起身穿衣,准备打听打听。
李芥昨晚带着杨振松和孟豫回大老爷院里休息,三人睡在同一间院子相邻的三间房内。隐约听到尖叫后,李芥就飞也似的穿好了衣服,问进来伺候的小厮:“外边发生什么事了?”
小厮安静地服侍他,闻言道:“回大少爷,小人不知。”语气不见一丝起伏。
李芥皱眉:“那你就不能去看看?”
小厮依旧和前两天没有差别:“小人要伺候大少爷,不能离身。”
李芥“怒气冲冲”出门叫另一个人去看看,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去栖芳园。
但被他吩咐的那人去了半天还没回,徒留他在原地不安地等待。等杨振松和孟豫也醒了,各自匆匆洗漱后,三人聚在了一起。
杨振松提议道:“反正我们也不好过去,不如先去四弟那里。他醒了,说不定有什么事能告诉我们。”
李芥一想也是,被他叫去栖芳园的小厮一去就没有回来,可能没事,也可能发生了什么。总之,这件事一定不好办。
可能……又是哪位姐妹死了。
姜遗光得知消息的速度比他们快些,等他们赶过去后,姜遗光道:“是陆七娘和陆十一娘,还有十五娘。”
“一晚上三个。”姜遗光语气平静,毫无波澜,“不知道她们又是犯了什么忌讳。”
他干脆利落把自己知道的事儿说出来。
陆七娘尸首分离,丫鬟发现的时候,他的身子躺在床上,头却挂在了房梁正中,一滴滴往下滴血。
陆十一娘直挺挺站在门后,早晨丫鬟推门进去要叫人起床时,才发现门后站着一个人,一推就倒了,头也滚落出去。
陆十五娘的死因更古怪,她活生生将一只断手伸进了嘴里,那只手撑开了她的喉咙,撑破了脖子,喘不上气才死的。
可……那只断手究竟是哪儿来的。没有人知道。被发现时,它仍带着平滑的切口,塞在陆十五娘嘴巴里。
事情还是上报到四夫人这里,由她处理的,也正因如此姜遗光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不是说陆家诅咒针对男子吗?为何到现在我们没出事,那些姑娘们却一个接一个的出事?”李芥不解。
难不成厉鬼转性了?
姜遗光摇摇头:“可能还是因为门的原因。”他问,“你们有没有见到‘门’?”
一说起这个孟豫就有话要说,他连忙提起来,自己昨日在灵堂尽头看见了一扇黑色玄铁门。
“听李兄说,你昏过去前说了一个字——‘门’,是否也是因为看见了门?”
姜遗光点点头:“昏迷时,我做了许多噩梦,差点醒不过来,只是睁开眼后,那些噩梦就忘记了,想不起来。”
孟豫奇怪道:“我昨天也看见了,可我没有昏迷,夜里也没有做噩梦。”
姜遗光微微皱眉:“你看见的门是什么样子?”
孟豫比划了一下,形容道:“就在老太太灵堂尽头,挂着白幡的地方。我无意间一转头,就见那里突然多出一扇黑色的门。我想起你突然昏迷,便转头不敢再看。”
姜遗光眉头皱得更紧,半晌,缓缓道:“我看见的那扇门……是打开的。”
“陆三娘站在门口,盯着我看。”
孟豫闻言一惊,舌头都短了一截似的:“那……那为何我们看见的门不一样?”
李芥放下茶盏,茶杯和桌面发出的轻微碰撞让他们转头看来:“先别慌,把事情从头到尾想想,兴许有什么遗漏的,就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地方。”
在这三人面前,姜遗光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把自己对陆三娘之死的猜测说了。
“我怀疑那个东西装成我的样子,哄骗陆三娘开门,之后——它杀了陆三娘,所以她才会一直追着我不放。”
如果不是这样,很难解释陆三娘为什么会在墙上写下他的名字。
“你怀疑陆三娘也是开了一扇不应该打开的门,才遇到了不幸。”李芥若有所思。
“这样一来,有些复杂。假设陆三娘是因为自己打开了门才会死于非命。三弟看见了门,却因为他及时移开,没有去看,更没有开门,所以平安无事。”
“也就是说,大家看见的门都是紧闭的。从四老爷的告诫中也能听出来,他让四弟你不要轻易推门。那扇门本应该是关着的。”
“除此外,那个东西还有伪装的能力,能够装成其他人的模样。”说到这儿李芥心跳有一瞬间漏了一拍,心底生出奇怪的不详感。
“所以……四弟,你又为什么会看见一扇打开的门?”
姜遗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每一个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都是可能破局的关键。但四人入镜后一直在一起,也没见姜遗光做什么很特别的事,不是吗?
哦,除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