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出面,给了那些人不少钱财,让他们安安分分的,不要在老太太灵堂前闹事。那群人得了钱,果真安分下来,中午也老老实实坐在一块儿和大家一起吃饭。
只是……所有人心里都生出若有若无的不安感。他们也不知在不安什么,就好像……他们经历过某件可怕的事情似的。
可就算有人闹事,也只是小打小闹啊,顶多是故意在灵堂里撒了鸡血和黑狗血而已,血弄得到处都是,害得陆家下人们收拾了很久。
“我还是觉得有地方不对。”姜遗光说出这句话。
他微垂着眼睛,慢慢回想。
“我了解我自己,在并非必要的情况下,我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就像今日,我莫名其妙提来一桶火油……”
“第一,可能是有东西操纵了我的心神,让我提了火油进去,想要把所有人都给烧死,可我当我提火油过去后,它却不操纵我了?”
“这种情况下,可能是我突然被唤醒,也可能是因为什么缘故,幕后的那东西放弃了。”
“接下来,就有第二种可能。”
“提火油此举是我自愿,我需要用它,但是……因为某些缘故,我到来之后就把这个原因忘记了。”他环视一圈其他三人,“不光是我,你们也忘记了。”
“灵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忘记了。”姜遗光慢慢说,“但绝对不可能是我们想的那样,只是上门来要些钱,不给就倒鸡血。没那么简单……”
李芥点点头:“我也感觉应该是我们忘记了某些事,而被我们忘记的事情非常重要。”
他道:“只可惜,没能记下来。”
杨振松说:“我记下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小册子侧面用牛皮包了一块展开的皮,可以包住一根炭笔,这也是近卫们平日记事的法子。
杨振松道:“我知道自己记性不好,所以入镜后一旦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我都会记在本子上。”
“如果真被抹去了什么事,我刚才可能记了下来。”
四人凑在一起看那本小册子。
笔迹刻意写得凌乱,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杨振松一直往后翻,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不禁目瞪口呆,“我竟然真的记了!”
这对其他三人而言不亚于飞来惊喜,李芥凑得最近,认真看上去看。
杨振松也不过写了两句话而已。
[棺材震动,内有挠响]
[小人辱三夫人,三弟大打出手。]
第二句孟豫还有点印象,他记得是自己先动的手,也记得那人嘴里不干不净的话,可后来他又做了什么却没有太大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打了那人以后,那人和他扭打起来。再后来……再后来就……
后来就闹起来了。
不对,不是来要钱的吗?为什么是他先打了起来?他好像还下手特别重,到现在指甲缝里都有血腥味,身上淤青也不少。只是寻常推搡的话,根本到不了这一步。
但其他三人明显更加关注第一句话。
“棺材里有挠响?”李芥很是不可思议,“难不成,这老太太还……”
“不是没有可能。”杨振松捏捏鼻子,“要真是老太太的原因,我们该怎么办?丧事、停灵,少说要四十九日,每天都可能出变故。”
姜遗光道:“只能先将棺材封好,不要诈尸。”
这几日发生的事虽然乱,姜遗光却觉得其中含着一条没有被他们发现的线,一旦捏住那根线,抽丝剥茧,他们就能发现真相。
姜遗光认为,事情关键在于那位宝华姑娘。
按照李芥从长辈那儿听来的说法推断,这位宝华姑娘因为年轻时犯了族规,被处死后,怨气不散变为厉鬼,在陆家作恶。
等陆老太爷也作古后,他的魂魄同样待在陆家,一直庇佑陆家血脉。
所以,他们才要特地吃在祠堂供奉的饭菜和水,即便快馊了也一样。吃下去后,他们身上就带了老太爷的阴气,宝华姑娘就找不到他们了。
只是还没想明白和门是什么关系。
莫非,因为宝华年轻时向往逃出陆家,所以才下意识地选择了门?
事情过去太久,已不得而知了。
李芥道:“不过……我们上回不是说了吗?陆老太爷的书房里,有一张宝华姑娘的画像。我们可以试试。”
杨振松:“你疯了?陆老太爷的书房在前院,那里早就被严加防范,要是贸然进去,小心我们被赶出去。”
姜遗光还是赞同李芥说法的,他道:“小心为上,需找个万无一失的时机。”
“晚上不行,晚上不能出来。”
孟豫提议:“要不,趁大家都在用膳的时候?那时人最少,我们借口吃完了先回去休息,不就好了?”
由谁进去?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姜遗光。
无他,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姜遗光的名声,知道他武功还不错。尤其是李芥,亲眼见过他动手,他深深反思,恐怕十个自己加在一起也打不过姜遗光一个。
更何况,他们不能贸然把画拿走,谁也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只能由进房间里的人先记下,再退出告诉他们宝华长什么样,最好是能够画下来。
对了,姜遗光会画画吗?
姜遗光没推辞:“你们在外面放风,不能让人进来。”
孟豫拍胸脯表示绝无问题。
上午那场闹剧中,那群人推伤了三夫人,他又气又急,不过也正是借此机会,他和三夫人感情一日千里。正好趁这时候去打探一下,那幅画像具体在什么地方?
用膳前,孟豫偷偷溜过来。
“我打听清楚了,我娘说她曾听三老爷提过,画像应当就放在老太爷甲字号的库房箱子里。到时候四弟你多找找。”
姜遗光答应下来。
四人匆匆吃过饭,借口回去休息,晚到就去了大老爷的院子里,这间院子离正院最近,也最不容易发现。
他们装着吃多了,出来散散步,绕着正院打转。
陆家下人真的很多,雇了不知多少个,可每一个看上去都差不多,神情麻木,不论说什么问什么,都只会僵硬地回话。
李芥叫了几个回自己院子收拾东西,又顺理成章地提出要去正院自己父亲所在书房,也就是大老爷的书房中看看书。
下人们不疑有他,前面领路去了。
整个正院的分布并不复杂,原先是分出来给老太爷住的,左右划开,左边是库房、卧房、书房等等,右边是厨房、下人房、角房并一两件间小库房。
老太爷去了之后,左边正院被单独封起来,昼夜有人看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右边划给三位老爷,也唯有四老爷在这里没有屋子。
几人进了右边书房后,各自拣了一本书看。
过了一会儿,李芥叫了个下人进来。
刚进门,那下人就被打晕了。
姜遗光飞快把他外衣扒下换上,头发梳好,脸上手背上抹了备好的姜黄粉,缩肩袖手垂头,恭敬地从房间里出来,任谁看都和原来的下人没什么区别。
第322章
姜遗光走后, 李芥和孟豫顺势走到外间,假意指使院里下人们做这做那。杨振松则留在房里,装模作样和四弟聊天。
姜遗光一路翻窗,很顺利地避开下人进了书房后的库房中。
库房里已经没多少东西了, 老太爷死后, 老太太起先守着库房里的事物, 后来慢慢也挪到了自己的房里。空荡荡几个大箱子置在地面,尽管下人打扫得还算勤快,可也免不了进入后扑面而来的淡淡尘灰气, 还有些淡淡的燃烧莽草驱虫的草药气味。
他找到了甲字号打头的箱子,上面挂着八两重沉甸甸的大铜锁。箱子表面也覆着灰,好在姜遗光有备而来,拔下一根簪子捅进锁眼三两下拨弄,铜锁咔嗒一声弹开。
厚重箱盖打开, 露出里面带点儿霉味和灰尘的事物,扑面而来一股略有些陈腐的香料味儿和纸张堆叠久后的气息。而姜遗光看见箱子里的东西后就忍不住犯难。
原因无他,这箱子里装着的,全都是画卷, 都好好装在了长条锦盒中。大略一数, 至少有几十个锦盒。
最糟糕的是,这些锦盒全都贴了封条。
还不是平常的白纸封, 而是黄纸红字类似朱砂符似的封条,看上去不像是要保护画不被损毁,反而更像是要锁住里面的东西, 不让它出来。
甲字号库房里的画……宝华……
这些画里, 可能有一幅属于陆宝华,也可能每一幅都是, 当然,也有可能陆宝华的画像不在此处。
姜遗光伸手把锦盒一个个掏出来先放旁边地上,一个接一个看,所有的锦盒无一例外都好好地贴上了黄符封条。
若以老太太所想,陆宝华犯忌讳,成为陆家不可说之人,她的画像贴上黄符镇住,似乎并不难理解。
不过……陆老太爷房里会有这么多张妹妹的画像吗?
姜遗光一直翻到了最底下,箱子里一共四十来个锦盒,除了锦盒就是放了药物驱虫的香囊,已经很旧了,药味都变成了霉味儿。
接着,姜遗光就对着这么多贴了符的锦盒开始思考。
手放在符纸边缘,停顿许久。
如果是镜外还好,镜外人无法抵御鬼,什么黄符什么咒语都是假的,他照撕不误。但在镜内,这些本不能克制鬼的事物或许会在厉鬼执念中具有某些特殊意义,贸然撕下,恐怕真的会放出什么东西来。
可他也不能在屋里耽误太久。
姜遗光又看了一眼箱子,这回发现了一些端倪。
伸手摸到箱底,感觉这个厚度似乎不太对,又从外面探了探,确定这箱子底下有个夹层。
此时,外面传来细碎脚步声。
姜遗光闪身将锦盒全部塞回去并重新合上箱盖,自己翻身躲在了半人高丙字号箱子后边。门外的人来的很快——不,准确来说是他的耳朵听不大清楚了,因而等巡视的人走近了他才听见脚步声。当那人踏进门时,姜遗光刚刚好藏好踪迹。
门被推开。
姜遗光屏住了呼吸,缩成一团。
他能感觉到,那人踏进门后伸手扬了扬灰,四处看了看,但没有踏进来。
那人年纪似乎有点大,喉咙里压抑不住的轻微咳嗽,开门的动静也偏慢,手脚不利索。
看过后,那人慢吞吞离去,门也缓慢关上。
姜遗光一直屏着的那口气悄然松下,浑身绷紧的弦也缓缓松开,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探头看去——
他又看见了门。
紧闭的库房门突然变了样,变成一扇熟悉的玄黑色大门,门半开合着,从里面探出半张惨白的眉眼弯弯的脸,正好对上从箱子后探头出来看的姜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