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张脸对姜遗光一笑,后者竟有种浑身如置冰窟的冰冷感。还没来得及撇开眼去,那扇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又出现了。
虽然它目前还没能伤害自己,但它也一次比一次近了。
姜遗光甚至感觉,等它下一次出现在自己近前时,门里的那个东西……就会把自己拉进门内。
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他将门的事扔一边,飞快地把那些锦盒全部取出来,将箱子翻过来仔细搜摸,摸到了一小块凸起,按下去后,箱子底发出喀喀怪声,紧接着从侧边弹出一块扁平的木板来,木板当中有一长条凹槽,凹槽当中嵌了一方和其余锦盒别无二致的盒子。
很显然,这里也有一幅画。
也和其他锦盒一样贴了黄符。
姜遗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锦盒,这一观察就发现了异样——锦盒外贴着的黄符封条,很明显被人沿着棱角用小刀仔细划开了一条缝。那条缝实在太不明显,一旦合上就很难看出。
这锦盒被人打开过!
是谁打开的?可姜遗光感觉到,里面的画还在。
里面的画会不会也是陆宝华?
姜遗光实在不确定,他现在还有些怀疑三夫人,如果三夫人口中藏在甲字号箱子里的画指的是这一幅——画这么隐蔽,她为什么会知道?
如果三夫人说的不是这幅,那她看见的陆宝华的画像会在什么地方?
姜遗光迟疑片刻,心知不能再耽误下去,还是决定赌一赌,打开了锦盒。
锦盒里放着一束卷好的画轴,纸张放了许久有点脆,他小心地将画轴打开,旋即,目光微凝。
纸上画了蓝天白云,翠竹怪石,可这些背景当中本该有个人的地方,却多出一大块空白的人型轮廓。
就好像……画中人早就从画里走了出来似的。
姜遗光一把合上卷轴塞进锦盒再将机关夹层推回去,飞快把其他锦盒塞好,箱子合上。
他早有准备,为了不让人察觉有人来过,他还随身带了块沾湿的抹布,关上箱子后就准备把箱子全都擦干净,这样一来就算有人进入也只会感觉箱子比地面干净些,不会看到上面可能存在的掌印。
可当他擦上去就感觉到了不妙。
一直挂在腰间布袋里的湿布巾,擦上去后,留下的不是水痕。
而是血……
一擦之下,一道长长血痕拖在箱子表面,还有些血滴因抹布被攥紧,淋淋漓漓往下滴,从箱子边滑落下去,无声无息渗入地面的灰尘中。
他自己的手掌心也浸了鲜红色,血多得甚至从指缝里涌出来往手腕上滑。
这下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有问题了!
而且,这么浓厚的血腥味,他刚才为什么没闻到?
姜遗光深吸口气,飞快抓着湿布把每个箱子上都胡乱抹了一通,随后将湿布巾一扔,随手拽过屋里一块垫木匣的布巾擦擦手。布巾上留下鲜红的掌印——不过也无妨。看了箱子再看到这几只手印,旁人恐怕只会以为手印是鬼印上去的。
姜遗光飞也似的从窗户跑了,带着满手鲜血。
奇怪的是,他出来后却没看见本该在院子里的李芥和孟豫,回到房间里,也只有杨振松一个人在。
杨振松无比焦急,见到他来简直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你总算回来了!”杨振松匆匆丢下一道惊雷,“那个下人死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死了?”姜遗光不可置信般重复,“为什么?”
杨振松焦急地抓了下头发:“嗐!我也想知道,我就在屋里看看书,时不时装着说一两句话让外面的人以为我在找你说事。”
“他一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一开以为他就是被打晕了,没在意。结果过一阵子就闻到了血腥味,我看过去才发现……他已经这样了。”
姜遗光手上的血已经干了,他顺势探了探对方胸膛,又把人翻过来扒开眼皮看看,这时他就发现了对方胸膛上被掏出来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正是这个洞,把他的心脏都挖走了。
姜遗光看一眼杨振松,见他脸都白了:“二哥,刚才你一直在这儿吗?哪都没去?”
杨振松并指立誓:“我对天发誓,我刚刚一直在这儿,没有出去过,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突然……”
至于杨振松为什么没有出去,这件事情很好解释,在姜遗光回来以前,他当然不能出去。
“大哥和二哥不是说在院子里吗?为什么他们不见了?”
杨振松迟疑:“我也不清楚,但刚才我听见有人来找他们,可能是大老爷或者二老爷有事要寻他们吧?”
姜遗光皱眉。
他们不在,这件事就有些麻烦了。
再一看,这人被莫名掏了心,他手上又恰好满是血迹。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是他做的。
刚才他换下了这下人的衣服穿上,现在正好给他穿回去。姜遗光脱下外袍就给对方穿上了,杨振松帮着抬对方还算柔软尤带余温的手脚,两人飞快帮这人穿回原来的衣裳。
“现在该怎么办?”杨振松有些为难。
姜遗光说:“找个地方藏好吧。”
“剩下的等我见到大哥和三哥再说。”
杨振松也只好同意。
两人齐心协力,悄悄把尸体团成一圈,塞进了偌大书桌底下,至少从门外往里看是看不着了,至于尸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这就不关他们的事儿,只要不是让他们在的时候被人赃并获就行。
之后他们就赶忙开溜了。
少了个下人,那群人也没问,恭恭敬敬送他们离开。
杨振松没问姜遗光看见了什么,姜遗光也没主动说。两人叫了下人往回走,越往回赶,见着的宾客和挂白的陆家下人越多。可他们都没看见大少爷和三少爷。
“奇怪……他们上哪儿去了?”杨振松不解,对姜遗光说,“四弟,要不然你先去我院子里休息?那幅画也……”
姜遗光摇摇头:“我先回去找娘,我有些不放心。至于那幅画……”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很是丢脸地开口,“我没有找到那幅画。”
“没有?怎么可能?”杨振松差点叫出声来,连忙压低声音,“三弟不是说就在那箱子里吗?”
姜遗光道:“的确在箱子里不假,可箱子里一共有几十幅画,还全部都用黄符封锁着,我怎么打开?”
这下杨振松也没办法了,他总不可能让姜遗光冒死去打开盒子吧。
所以,直到现在他们依旧不知道那位陆宝华姑娘长什么样经历了什么,陆家上下对她讳莫如深,姜遗光能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因为自己母亲不小心说出口。
姜遗光解释清楚后,再次说:“至于库房里其他东西我也没看见,到时等大哥和三哥来了,劳烦二哥你转告一声,就说我在等他们”。
它没奈何,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他走了。
姜遗光飞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让四房外的下人们提醒自己,如果大少爷和三少爷回来一定要告诉他一声。
他一路上把染血的手藏得严严实实,回去后才说自己划伤了,需要打水洗干净。没多久,四夫人便一脸焦急地敲门进来,进门后就看向已经泡成血水的一盆水,顿时满脸心疼:“步步,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怎么手上都沾了血?”
姜遗光轻描淡写道:“没什么,碰见了晦气东西。”转而问,“娘,我今日隋大哥他们去了正院的书房那里,为什么大伯的三伯在正院都有书房,爹却没有?”
四夫人不以为意:“没有便没有吧,不去那儿更好。”她继续满脸心疼地看向姜遗光,亲自拿了布巾给他擦手,又把人拽起来前前后后看一圈,“步步你可不能受伤,对了,你碰见了什么?可需要娘去处理?”
“在陆家你是小辈,有些事情不便出面,就让娘来。”四夫人拍胸脯。
姜遗光道:“我只想知道当年姑奶奶的事儿。”
“娘,你也看到了。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遇到危险。”姜遗光叹息,“这陆家处处都奇怪得很,我简直是冒死进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要揭那告示……”
他话里话外都说自己想要离开,听得四夫人一阵心急,绞着手帕想办法哄他。
“别怕,这……这陆家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只要你守规矩,就不会有事。”四夫人十分为难,“实在是……娘不能和你说,说了就是犯忌讳。”
姜遗光长长叹息:“……好吧。”
天渐渐暗下来。
白日出了那样的事,灵堂上的血还没收拾干净呢,也不强求他们去哭灵了,今日来的那群宾客也都先请回了家。僧人们还没回去,仍旧坐在灵堂外四方的院子里诵经。
晚霞渐生,木鱼声叩叩响,整整齐齐浩大的念诵经文的声音传来,扩散到陆家每一个角落。
四夫人留姜遗光在她这儿用晚膳,四老爷却没回来。姜遗光问:“爹呢?他去哪儿了?”
四夫人道:“不等他,咱们娘俩一块儿就好。”
说着,她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庞,笑容和煦,目光柔得仿佛能把人看化了。
姜遗光就像个真正的十六七岁少年一样不太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有点不好意思,脸也微微泛红。
“娘,把姐姐和妹妹们也叫来吧。”姜遗光摇着四夫人的手,“我很喜欢她们,想见到她们。”
四夫人一听就微微皱眉,可这要求是自己儿子提的,她不好说什么,只好使了个婆子让人把四老爷名下的、还活着的女儿们叫来。
也只剩下两个。
陆九娘和陆二十一娘。
第一天晚上死去的陆三娘、第二天晚上的陆七娘、陆十一娘和陆十五娘,都在四老爷名下。四老爷膝下六个女孩,一下没了四个。
陆九娘和二十一娘如游魂也似的飘来了,身上的就穿着白衣,脸色又苍白,不施一点脂粉,一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她们的姐妹死了,自然开心不起来。
姜遗光也穿素色衣衫,关切地问过两人身体,拉着她们在桌前坐下,让她们一块儿多吃点。
四夫人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
姜遗光注意到,她没有主动和这两个姑娘说过一句话。
即便她们是嫡母与庶女的关系,按常理来说,四夫人性情大方豪爽,这两位庶女又实在安静本分,四夫人不应该是这样漠视到甚至恨不得看不见她们才是。
姜遗光感觉,整个陆家对这些女孩的态度都十分奇怪。
一边好吃好喝供养着,拿规矩喂大,生怕这些女孩出一点错。
另一边却又完全地漠视她们,不闻不问不上心,让她们不得不在陆家抱团生活。
真的只是因为他们认为的诅咒吗?他们都觉得没有男丁是这些女孩的原因?
恐怕不止如此。
是什么让他们这么认为的?会不会还和那位宝华姑娘有关?
他们现在如此避讳宝华姑娘,很有可能是他们也知道当年宝华的死另有蹊跷,在他们看来,宝华的怨恨和复仇是顺理成章的。
那么……他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陆家人如今要姑娘们一遍又一遍抄家规,让她们全心全意记挂着家中。恐怕……也是存了试图感化宝华姑娘的意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