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心中自然是高兴的,这几日接连有姐妹们死去。陆家上下却依旧跟没事人一样,她们心里怎么可能不害怕?
好几个姐妹夜里睡觉前都偷偷坐在一块说小话,她们都觉得,是陆家的几房老爷和夫人们要拿她们做什么事情。例如……替少爷们挡灾,成为少爷们的替死鬼。
从大老爷到四老爷,不论是她们的亲生父母还是叔叔伯伯,都不愿意管她们,简直就像她们是陆家仇人的女儿一样,但……新认回来的几个弟弟,都愿意认她们。
一行人穿过白玉石雕砌的拱桥,沿着小径来到偌大正院门前。仅仅是站在这座高大的房屋前,年久失修的尘灰便扑面而来。
自内向外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进去看看吧?”李芥笑着对明净说,“只是,陆家已经把这块地作为禁地,陆家人不得入内,所以我才想着请你来,你不是陆家人,进去应该没有问题。”
明净有些诧异,但他已活了这么多岁数,早就不把生死当回事儿了,就算进去下一刻会遇到生命危险,但一想着这是宝华姑娘曾住过的居所,他是为了替宝华姑娘消除怨恨而死,便也觉得自己算是死得其所。
“既如此,还请二位施主在此稍候。”明净双手合十行一礼,“贫僧去去就来。”
明净在众人瞩目下,一步步往前走,来到了大门前。
大门掉漆很严重,不知多久没修过了,可能自从陆老太爷去世以后,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修缮过,陆家上下都遗忘了这个地方。
女孩们既不住正院,她们又不得宠,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希望家人修正院。
明净终于来到了大门前,他没有回头,伸手,覆盖在那满是灰尘的门栓上,用力一推,厚重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缓缓向后推去。
就在这时……门缝里伸出一只煞白的手。
那只手握住了明净苍老枯瘦的手掌。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明净整个身体就消失在了门后。
之后,那扇门重重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灰尘簌簌抖落下去。
门里传来一声属于女子的阴冷的嬉笑,令人浑身发毛。
陆二娘就在不远处,见状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腿一软,倒在地上。其他女孩们也纷纷花容失色,姜遗光和李芥反应最快,转头就跑。逃走前二人还不忘一扯其中两个女孩。
“快走!还愣着做什么!”
一大群人才跟突然活过来似的,拼命往外跑,李芥和姜遗光边跑边回头看。幸好身后什么也没有,可他们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直到跑出了栖芳园的大门,才缓口气。
看来,栖芳园内果然有鬼。
那个鬼恐怕就是陆宝华吧,她一直在等着有人敲开正院的大门。
就是不知道明净被拉进去后,陆宝华愿不愿意就此收手。
想到这儿,李芥忽然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不知道明净的死,会是结局还是一个新的开端。
他回头看一眼,栖芳园的大门合上了,一旁的粗使婆子还在好奇,怎么陆家的少爷小姐们都跟没命似的往外跑?好几位小姐头发都跑乱了,可那几个婆子也不好问,在少爷的命令下关上了门。
李芥问她们:“你们住在里面的时候从来没有感觉过不对劲吗?”
女孩们哪里遇见过这事儿,纷纷说没有。好些可怜道她们夜里都睡熟了不敢起来,而正院她们也不敢去,自然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她们就像养在陆家的牲口家禽一般,整日无知无觉地活着。
她们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芥还在同那些女孩子说话,就见姜遗光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垂着眼睛沉思,又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栖芳园大门的方向。
“怎么了?”他以眼神暗示询问。
姜遗光微微摇头,意思是现在不方便,回去再说。
这回姜遗光跟着李芥来到了大老爷的院子,大老爷的院子距离正院最近,离大门也最近。一旦陆家发生什么事情,从他的院子里逃跑是最恰当的。
而姑娘们本该回到栖芳园用午膳,可她们才见过刚才可怕的情形,哪里还敢回去?只好花银钱求了婆子们将午膳提到灵堂外的院子里用。
就算这几日灵堂发生了不少怪事儿,可……可总比栖芳园里那个恶鬼来的好吧?
她们想跑,可她们自小到大就长在陆家,哪儿也没去过。就连逃跑也只想着如何在陆府中,连天音寺都不敢妄想。
姜遗光和李芥回到大老爷院子后,挑了个房间,迫不及待将下人们遣出去,姜遗光就立刻说道:“的确有古怪。”
“我不是去看过画卷吗?那幅空白的画卷上有几处背景,我发现……那些背景的花木,并不是栖芳园中任意一处,反而很像别的地方。”
李芥奇怪道:“就算如此,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整个陆家没有什么地方宝华姑娘不能去,就算陆老太爷给宝华姑娘作画时,画了其他场景做陪衬也不奇怪。”
姜遗光拧起眉头:“不是这么说的,我相信我的直觉,我总觉得那幅空白的画卷,还有其他怪处。”
他道:“明净既然说那些符咒能够安抚鬼魂,我们为什么不能连符带画一起拿过来试试?要是有用呢?”
李芥吃了一惊,“你疯啦?你忘了那些画里都封着鬼魂,明净说符咒有用,可要是那些符咒没用呢?那你岂不是……”
姜遗光道:“我只说拿过来,又没说要我自己用,把他们放到几位老爷夫人的房里不就知道了?”
李芥一瘪嘴,指指点点:“果然还是你这小子最心黑,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
姜遗光微微一笑:“难不成你也要和三哥一样,把那个假货当成真的?”
李芥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别总拿那小子来试探我,我可不会和他一样当真。你这主意倒也不错,不过我们该什么时候去?可得小心些才是。”
姜遗光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最好今天下午就能拿来,夜里放进他们房间,看看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环视一圈大老爷院里属于李芥的房屋:“你这里固然方便离开,可如果出什么事,外面大门一关,也跑不了了。倒不如回我那里,陆家足够大,遇上事情往里面跑就行。”
李芥想想也有道理,反正幻境出现时他们就在陆家家中,估计那鬼魂不会让他们离开陆家。
看了半圈,姜遗光还是感觉那里有地方不对劲,可又隐隐约约说不上来。他试图去琢磨自己那股怪异感觉的源头,抽丝剥茧,仍旧一团乱。
是他的错觉吗?
姜遗光不信。
大夫人就在院里,听下人们说,大少爷和四少爷带着那位明净师父去栖芳园,没多久就跑了出来,不知看见了什么。
后来,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带着四少爷回了自己的屋子。
大夫人还在等着大少爷回来给她问安呢,再不济过来安慰她两句也好,可大少爷愣是什么也没说。
接二连三做出这样伤她心的事情,大夫人再怎么疼爱自己的孩子,依旧要难过。
她坐在屋里,望着头顶,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眼睛一眨,便有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大夫人睁着眼睛,望着门窗紧闭、也并不点灯的情况下黑黢黢的屋顶,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了。
可她没有,她就那样坐在屋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禀报的声音,说大少爷来了。
大夫人就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眼睛骤然亮起来。
“还不快请进来!”她高声命令,“大少爷要来见哪里还需要通传?”
“见过母亲。”李芥含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礼不可废,下人们不过是照规矩办事。母亲何必不高兴?”
他手里还捧着一盒长长的锦盒,锦盒以碧色暗纹绫为底,扎着红丝绸,裹得严严实实,像装着一幅画。
大夫人起先嗔怪,后看见他手里的事物,脸白了一瞬,颤声问:“你、你手里拿着什么?”
李芥奇怪道:“有什么不妥吗?”
他把锦盒打开,又从里面抽出一个更小的、让大夫人无比眼熟的锦盒,外面贴着一层黄符裹一圈。“这是我让人拿来的,想画幅画儿用作给母亲的生辰礼。”
大夫人几乎要晕过去了,李芥仍不停止,微笑着,不顾大夫人近乎失态般起身劝阻,划开锦盒外贴着的黄符,打开了锦盒——
——里面是空的。
李芥噙着笑,一步步逼近,问道:“娘为何如此心急?难不成以为孩儿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什?”
第326章
那厢, 姜遗光和四夫人又是不同光景。
姜遗光偷偷拿了一幅画卷塞在四老爷与四夫人床下,转头和四夫人言笑晏晏,母慈子孝。待谈得兴起,姜遗光在四夫人欣喜的目光中, 拿出一个新的长锦盒, 锦盒外贴着黄符纸。
姜遗光甜蜜道:“娘, 我新找了幅空白卷轴,我给你画一幅画儿好不好?”
四夫人看着都要昏过去了:“步步!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
姜遗光笑着撕开符咒,打开锦盒, 露出里面系着带子的卷轴。四夫人惊得腾一下起身就劈手抢夺,姜遗光灵活地一躲,已经抖开了那幅画——
是一张空白的画卷。
不对,也不能说是完全空白,周边绘了些花草怪石, 唯独该画着人物的地方缺了一大片白。
见状,四夫人脸比纸更白,仿若看见了最可怕的事物,二人争夺间, “撕拉”一声, 卷轴从当中撕开两半。
姜遗光又委屈又不解,拖长音:“娘——您做什么啊?”
可惜地在地上把纸捡起来, 嘟嘟囔囔:“我、我也是好心才想给您画画儿……您还把画卷撕了……”
“我不给你画了……”
一向平静、活泼、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四夫人神色可怕至极,劈手夺过他捡起的碎纸片,又气又急, 跟小孩子跌倒后母亲一把把小孩拽起来狠狠拍屁股上落的灰一样拍着姜遗光的手, 就像要拍掉上面沾着的污秽一般。
“步步!老实告诉我,你在哪里拿来的卷轴?”
姜遗光不解:“……就, 就让下人给我找的啊。娘,你为什么跟见鬼一样?”
他像个真正的不知事的孩童,任由四夫人握紧他的手腕,老太太掐出的淤痕还没完全消下去,四夫人拍打得又格外用力。他却一点都不痛似的,格外天真地笑起来:“娘——你好像在害怕。”
“您在害怕什么呢?是害怕画里有不该存在的东西吗?”
“您以为,卷轴里会有什么?还是说您曾经在同样的画卷里见过那些可怕的东西?”姜遗光笑弯着眼睛,反手握住四夫人抓着他的手掌,女子手掌绵软冰冷,手心渗出冰冷的汗来。
“不如娘和我说说吧,省得儿子一直被蒙在鼓里。”
四夫人目露受伤之色,艰涩道:“你……你在威胁我么?”
姜遗光比她更难过,更悲伤:“难道不是娘一直在骗我吗?我要是自己不争,又怎么能活?”
“你觉得我在骗你?!”四夫人声音拔高。
姜遗光眼睛一眨就掉下眼泪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道不是吗?您一直说我不会出事不会出事,可我才来陆家多久,就有好几次差点就要没命了,姐姐妹妹也死了一半儿……”
“我问您,您怎么护着我,您也不说……您对那些姐姐妹妹也一点不上心,我……我也刚来陆家几天,您要我怎么信您会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