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四夫人再次警告姜遗光:“我知道你心肠软,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关乎你自己的命,你绝对、绝对不能把这些事告诉那些姑娘们。”
要是让女孩们发现自己迟早会死,偏激之下,她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更可怕一点……要是她们当中真正的宝华姑娘部分恶灵转生后受了刺激,苏醒过来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想尽办法让陆家所有的女孩吃透规矩,让她们一直循规蹈矩,一步路不敢多走。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约束住陆家这些女子。
一来,自小习惯服从的女子们从心底都生不出反抗的念头,不论家里安排什么,她们都会顺从地不多问不多想。
二来,日后就算宝华姑娘的转生苏醒了几分,也会下意识遵循陆家规矩吧?
姜遗光举起手指头做发誓状:“娘,我肯定不会了。”
*
李芥所在大夫人院,气氛剑拔弩张。
老实说,看见大夫人向来慈爱的脸上终于露出伤心难过和不可置信的神情,李芥心里甚至有些快意。
他总是不小心把大夫人当成自己的母亲,这样的眼力见儿不如没有。李芥恨的牙痒痒,因而原本可以好好说的一段话,硬是被李芥夹枪带棒地狠狠扎大夫人的心。
见大夫人变了脸色,李芥甚至有些想笑。
这些鬼东西装他娘亲还装上瘾了,他可没有功夫陪幻境里这些鬼玩什么母慈子孝的把戏。
假的就是假的,装的再怎么真那也是假的。正是因为这个假身份,装的越真,越是罪过,越觉得恶心。
撕破脸后,李芥反而只觉得痛快。
“娘,不妨告诉我,你以为画里会有什么?所以才这么害怕?”
*
杨振松所在的二夫人院子,没有一点异样。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孟豫所在的三房院子更是和睦。
灵堂上三夫人为孟豫挡了一刀,孟豫便再也没有办法劝说自己,这只是假象,就算幻境是假的,三夫人是假的,可他感受到的情义是真的。
孟豫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姜遗光和李芥都感觉他疯了,把一个假人当做亲娘。
可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像此时这般清醒过。
君子慎独,如果在镜内就因为可能是虚假的缘故抛却践踏真心,在镜外也不会再得到真心实意。
他孝顺的不是眼前可能真也可能假的三夫人,而是孝顺自己心中的母亲。
就算三夫人有什么不妥之处,等着不妥之处暴露出来再说。目前几位老爷夫人都拿他们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真心难得,他又何必戳破?
为此,在李芥传来消息,要他拿一幅空白画卷试探三夫人时,孟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娘,今天可感觉好些了,刀口还疼吗?”孟豫坐在床前,关切地替母亲端上药碗。
自从他入了京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此刻,三夫人就坐在他面前,那张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上现出只有母亲才能表露出的关切。叫他怎么不动容?
他简直以为一切都是真的了。
“娘早就没大碍了,是不是你大哥找你有事?”三夫人脸色苍白,却笑得很满足。
孟豫摇摇头,倒没什么事,我还是在这里陪着娘吧。
“也好。”三夫人笑得更开心。
孟豫给她暖茶倒水,捏肩按背,拿了一卷书坐在床头念,给他听三夫人,听着听着,露出欣慰的笑,带着这股笑,三夫人慢慢、慢慢睡着了。
等他睡着后,孟豫脸上的笑也渐渐淡去,又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三夫人,起身离开。
正厅里。
“大哥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孟豫看着眼前的小厮,追问。
小厮面无表情地呈上一方锦盒:“大少爷说,三少爷打开这个盒子就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间,孟豫想把手上的锦盒给丢出去,还是忍住了。
他在镜外已经有十多年没能回去见远在老家的娘,不知道娘是胖了还是瘦了,是疾病还是健康。拖得越久,他越不敢回去,哪怕他知道他娘根本不会问起其他事,只想看看他,可他就是害怕,怕自己说不出来为什么十多年都不回家看看。
其实,他也知道是假的。
三夫人的模样和他娘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现在十几年前过去,他母亲总不可能一点没有变老吧?
可他就是想要骗自己。
孟豫挥退下人,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当他看清纸上的内容后,先是震惊,很快又转变为了欣喜。
纸上说得明明白白,只要陆家女全部死去,再找到明净的师父原先遗留下的符咒。陆家的灾祸就能解决了。
这比孟豫之前联想的要好太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四位老爷夫人是分别设给他们的心魔障碍。可他也知道,自己对三夫人绝对下不了手。
真要下手,他固然可能会活下来,可他也要提早变成渡过十重劫的那群疯子。
现在有一个更加便捷的方法摆在面前。孟豫很难不心动。
他不能直接杀陆家女,以免陆家女死后的亡魂纠缠上他,但他可以借刀杀人,不是吗?
整个陆家不都在眼睁睁看着陆家女死去吗?
孟豫决定等会儿就动手。
三夫人卧病在床,孟豫不好打扰,想了下,还是出门去找杨振松。
先让小厮去传话,过会儿,他带着下人和那幅卷轴来到二房院内,杨振松正好出门来迎他。
“三弟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来找二哥了?”杨振松让人上了茶后就屏退左右,关切问道。
孟豫见周边没人,小声又快速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简而言之,就是在栖芳园做些手脚,晚上生一场大火,让那些女子全部死去。
夜里大家都要睡着,没人敢在子时后清醒,那时突然走水,他们要么保持沉睡,一直在梦中死被烧死,要么醒过来逃跑,从而揭开陆府必须子时前保持静默沉睡的原因。总之不论那些女子睡不睡着,一场大火都能逼出他们想要的结果。
杨振松听了连连叫好,还夸孟豫脑子活泛,竟能挖出陆家真相。孟豫也没好意思隐瞒,直说这是大哥和四弟一起想出来的办法。
既打算烧了栖芳园,用火油就是下下策。
孟豫不打算麻烦三夫人,才来求杨振松。
他让杨振松以二夫人的名义往栖芳园送去几十袋面粉。
理由也很简单,就说姑娘们进来整日为老太太守灵,实在辛苦,可大厨房又不能每天开火,干脆在栖芳园开个小厨房,到时她们想要什么自个儿都能做着吃,也省得劳烦大厨房开火了。
一并送去的还有七八个粗使婆子,板车推着面粉进栖芳园,找了个正居中的、离正大院最近的屋子,开了一间做厨房,旁边房间放柴火,当做柴房。
入镜人们都知道的一个法子。
将面粉抖撒在密闭的小屋里,越多越好,再丢一点火星子进去,那间屋子就会立刻发生大爆炸。
源源不断的柴火和面粉从陆家各处运送到栖芳园。二夫人说得也好听,到时姑娘们冷了可以自己烧水,饿了自己做吃食,就不必一直用前院大厨房。
女孩们还在前面哭灵,全然不知道栖芳园被改成了什么样。
*
晚膳后,姜遗光和李芥又凑到了一块儿。
此刻,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两张陈旧黯淡的黄符。
死去的明净师父说,他的师父梵慧大师并没有留下符咒来。可……李芥和姜遗光都想办法从自家母亲手中挖出了当初他们留下的符咒。
却原来,她们当年都动了私心。
陆老太爷留下一共五十五幅画,据说每一幅画上可能都有陆宝华的亡魂,也可能只在其中一两幅中。但不管怎么样,把所有的画上全部贴上符咒才算万无一失。
可当时,大夫人动了心思。
符咒只有这么多,这些画又不是每一幅画都一定留着陆宝华的魂魄,谁知道她会不会跑出来?
再说了,五十几张符咒啊……就算少一张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大夫人偷偷拿走了一幅画卷,丢进水里。
那张符咒被她小心地撕了下来,因是新贴上去的,她又在浆糊上做了手脚,因而纸符不容易撕坏,很容易就到手了。
而后,这张符咒一直在放在正院保存着。
不知是不是这张符咒保佑的原因,大老爷和大夫人的确没有出过什么事。
大夫人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拿了符咒,但现在看来,可能当初参与的人都拿了一张。
可能拿符咒的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反正这么多张,只少一张应该无所谓。于是,一人拿一张,符咒就少了不知多少数。
但就明净的话而言,少了一张都不行,更何况少这么多张?
李芥捂着额头叹气——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陆宝华的亡灵跟本得不到安息了。
据大夫人和四夫人说,他们都将自己偷偷拿来的画卷都丢进了栖芳园的水塘里。
画卷沾水就破,更何况十几年过去,早就不成了。寄托其上的这部分陆姑娘亡魂也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或许就在栖芳园?
和他们干的事一比,那幅暗格里的空白画卷都显得无关紧要。
姜遗光提议:“要不,我们新画几幅姑奶奶的画,把她引过来,再将画卷封住。”
李芥觉得他这个想法实在太疯狂。
先不说怎么把它引过来,又怎样在宝华姑娘发疯杀人之前封住画卷。就说他们自己从来没见过陆宝华,又怎么可能画出来她的模样?难不成还要再去拆一幅画不成?到时陆宝华不发疯才怪吧?
于是二人又陷入了僵局。
要镇压陆宝华就必须画出她的画像,再贴上符咒,可他们不知道陆宝华的模样,那就必须再撕下一张符咒看清楚。
整个陆家见过陆宝华长相的也就只有大老爷和二老爷,可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他们还能记得吗?
陆家那些远房亲戚和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就别提了,就算他们还记得,可他们根本不会画画。
“不管了,先勾出个人形来吧。”姜遗光道,“脸先空着,日后再填。”
说罢,手上细毛笔一勾,一张空白的美人面孔跃然浮现于纸上,再往下画,长颈削肩柳腰,一幅美人图渐渐浮现。
“你会画画?没想到竟画得还不错。”李芥啧啧称奇。
姜遗光诚实道:“我不会画,我只会将看到的东西原模原样描下来而已。”
等姜遗光再画下去,李芥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