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天长,怨念怎能消散?
这才是骊宫恶鬼的真面目吧?
他发现……这很可能也是第十重死劫后的真相。
很久以前他就奇怪,为什么要把前十重和后八重死劫区分开?若说艰难,哪一次死劫不是九死一生?
这回他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一点真相。
像他上一次的死劫,直到现在他也拿不准幕后恶鬼的真身可能是什么人。他曾猜测可能是一位制作挪面具的工匠,或是戴上面具反被害死的孩童,因他曾在京中收过几只顶着大头娃娃面罩的恶鬼。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傩面具本身。
人们对鬼的恐惧,对傩面具的敬畏,加上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方相氏的传说,变成了山海镜中的怨念。
识破了真身,那就好办了。
华清宫也好,长生殿望京楼什么都好,都只是这首诗中的怨念罢了。那些歌舞的人群和大殿里一闪而逝的鬼影,或许不过是这首诗中的怀念。
怀念,也是人的一种念想。
到这一步也不能再退,姜遗光捧着镜,跟着那不知名的吟诵声从头念起来: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疼得不像话,说话就和刀割一样,姜遗光仍旧用力读下去。
那不知名的声音反而突然停了,忽地尖叫起来,分不清是多少人在尖叫痛哭,也分不清男女,嘶哑尖锐难听至极。
姜遗光一字一句念着。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峨眉马前死……”
女子哭泣声更响,悲伤哀戚到极致,催人泪下。
姜遗光不为所动,他要把这首诗完整地读给山海镜听,这是他目前所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最后一句尾音落下,一片寂静。
照着他面容的山海镜陡然亮起金光,冰冷镜面滚烫一瞬,再迅速黯淡下去。
他脚下忽然一空,头好像磕到了什么地方,紧接着他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哎!醒了醒了!他醒了!”
是……蒙坚?
姜遗光睁开眼睛,蒋大夫就在眼前要探他的脉搏,不远处,蒙坚一脸担忧,“怎么样?他没事吧?”
姜遗光猛地往后一退,避开了蒋大夫的手,飞快打量四周。
看起来不大的帐篷,他坐靠在床边,穿着里衣,头发也解开了,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
蒙坚说出那句话后,外面也传来不少脚步声,有人掀帘子探个头进来,一看就放心了,和后面也要挤进来的人推推搡搡:“去去去,人醒了就行,帐篷哪有那么大的地?出去出去。”
这是……幻觉?
“你小子够警觉啊,一醒来就这样,怎么?还认不出我们了?”蒙坚说,“你好不容易醒过来,别逞强了。”
蒋大夫也说:“公子,你该好好休息,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出来。”
“……我们这是在哪?”姜遗光问。
蒙坚叹口气:“怎么这也认不出了?也是,你那时候都……”
他从头到尾把事情和姜遗光说了。
当时他们不知被谁从地宫里送出来,一直从口袋子洞窟往外走,路上还捎带上了蒋大夫,然后就走到了骊山南边的营地里。
那时蒙坚就觉得姜遗光不对劲了。
一句话不说,眼睛还直勾勾的,有时看着很吓人。等到了营地,他和蒋大夫把姜遗光安置好,放了焰火等山下的人来。
谁知,就在山下人到来前,姜遗光先不见了。
“我自己……走失了?”姜遗光奇怪反问。
明明在他印象中,是蒋大夫走失了,第二天蒙坚也……
“是啊是啊,我们到处找你,后来冒死去了骊宫附近,发现你就在那什么华清宫的门外,站着一动不动……”
这群人就把他带回来了。
据他们说,自己维持着痴傻的样子足有两天一夜,不说话,不动弹,即便用针扎刺激也感受不到痛似的眼睛也不眨一下。有人说他这是丢了魂,要叫魂才行。
但他们还在山里呢,想叫魂也没准备,只能把人带出去再说。
坏消息就是,他们遇到了麻烦,昨日突然大雨,引来山洪,把山下的路冲垮,他们暂时出不去了。
姜遗光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些人没有把他的东西弄丢,山海镜就在枕下,此刻被他握在手里。
是幻觉吗?
什么才是幻觉?
头好像又开始疼了。这种疼痛,是因为毒药,还是鬼怪作祟?
“你既然醒了,看你也有精神的样子,不如说说你那时遇到了什么?怎么会丢了魂一样?后来怎么又好了?”蒙坚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别发愣了,能想起来吗?”
“我先想想。”姜遗光说,“我想自己休息一会儿。”
蒙坚没办法,只好把蒋大夫先叫出去。两人就在营帐门口不远处商量,其他人也聚过来。
他们都觉得,姜遗光失魂那段时间发生的事至关重要,要是能问清楚……
“哎!哎哎哎!他跑了!”正说话,有个人惊恐地指着帐篷大叫起来。
帐篷门打开,穿戴整齐的姜遗光像一阵风一样跑出来,抬腿就往山上跑去。
行进的前方,赫然是整片骊山最大的禁地——华清宫!
蒙坚当即色变:“他疯了!快拦住他!”
“他疯了?”
“他一定疯了!”
第425章
刚跑出去没几步, 姜遗光腿就一软,差点倒下去——
头又开始剧烈疼痛,几欲裂开,似乎有东西在里面拼命翻搅, 比刚才还要痛苦数倍的疼痛涌来, 饶是以他的忍耐力也难以像以往一样行动自如。
视线逐渐模糊, 他勉力撑着,捂住头跑快些,总算将身后快追上的人再度甩开。
直到痛得意识快模糊了, 他还在想,只要他进入华清宫前的玉石长阶……只要他到了那里,这些人就不敢再追来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身上,伸手去摸又没摸到。姜遗光甩甩手继续跑。
他跑上了长阶,跑进了殿门, 穿过长廊和花厅。
原来随处可见正歌舞的鬼影都消失了,四处空荡荡,华美、壮丽,又寥落。
跑到这儿以后他反而迷茫了。
他来是为了干什么呢?
鬼……鬼被他收走了啊……也不是, 那首诗的怨念……
怨念不在了, 被收走了,他进来是为了什么?
头更痛了……为什么会这样痛?是华清宫的原因吗?怨念不是被收走了吗?怎么反而……比之前更痛了?
不对……在到华清宫以前就开始了。
他捂着额头, 十指用力到绷出青筋。几乎炸开的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他的头疼应该不仅仅是华清宫的缘故。
那会是因为什么?
还没等想明白,他已再支撑不住,脚步一歪, 整个人晕了过去。
*
“总算捉住了。”一人抹把汗,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碰到了什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现在怎么就变得这样……”
他手里飞爪绳另一头连着姜遗光的腿,刚才就是他甩出飞索绊住了对方。虽然没这么做对方也跑不远,他好像疯病又犯了,跑得踉踉跄跄的,一被绊住就一头栽下去,昏迷不醒。
蒙坚把人扶起来,说:“知足吧,能平安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就不错了,赶紧带回去,别又让他发疯跑了。”
那人赶紧收了绳子,另一个接过脸色苍白的姜遗光背在背上,一行人快步往回赶。后者并没有跑出太远,离营地也不过半里路,很快就回到了帐篷前。
把人重新塞回被窝,这回这些人可不敢大意,把他两只脚给绑住了,这样万一他醒来也没法跑了。
蒙坚看着他被绑上,盖好被子,这才松口气,出来以后,他和蒋大夫对了一个眼神。
蒋大夫刚才又替他把了脉,喂了一点药,忧心忡忡地跟着出门。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分头忙碌。
*
不知过了多久,姜遗光睁开了眼睛。
他是被疼醒的。昏迷一次不仅没有休息好,头疼反而愈加剧烈,捂着额头坐起来,姜遗光只觉眼前一片五光十色连闪,晃得他看不清,也几乎无法思考。
好不容易才撑起身子,可腿却动不了了,他低头看去——
一双惨白的手正掐着他的脚腕!
姜遗光抓起手边的镜子就猛砸过去,那只手却怎么砸也砸不破。在这时他又听到了很多声音,好像有人在大叫他的名字,声音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雾,听不清,模模糊糊的,尖锐地往耳朵里钻。
许多无形的手向他伸来,看不见,却能感知到那些冰冷的手指不断拖拽的力道,不知要把他拖向何方。
又是鬼吗?
这里是,是华清宫。
对,是华清宫,华清宫里的怨念应当被他收走了才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鬼了,为什么还有东西抓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