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脚踝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用镜子照也没有用。姜遗光早就起了疑心,见状拔剑用力割开。
尖叫声更响,他依旧听不清那些奇怪的嘶吼有什么寓意,只顾着把手掌割开——他要出去!
看不见的手不断撕扯着他。
剑刃割出了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些手想抓住他,要把他的剑夺走……
头疼得厉害……
必须逃出去,去安全的地方。什么地方安全?华清宫里应该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不对,都不对……
他要走,要去哪里?头疼,是华清宫,不是华清宫,是、是什么?
*
“怎么办?他真疯了!”
“我们快走吧,赶紧下山……”
“谁来弄晕他?他不是躺的好好的吗?”
“不知道啊……明明吃了安神药又醒了……”
动静那么大,帐篷早就塌了。姜遗光站在废墟中,神色茫然痛苦又凶狠,好像一匹掉进陷阱陷入绝境的狼。
手中长剑往下滴血,他的脚腕也在滴血,绳索松松垮垮地挂着,没能割断,倒是腿上皮肉割开许多条血道。姜遗光却好像看不见一样,另一手死死地掐着头骨,青筋绷起,俨然痛苦到了极点。
然而即便谁都能看出他的痛苦,他也忍着咬住牙一声不吭,眼睛空茫茫不知看向什么地方,脚下胡乱往后退。
疯成这样,一有人靠近还能知道,提剑就是一刺。几次试探,那些人也不敢凑近了,谁都不想被戳个窟窿。
蒙坚出来就看到地上到处是血,好几个受伤的挪远了各自上药,剩下的围成个圈把姜遗光圈在里头,连忙喝退那些人:“你们都离远点,不怕死啊?!”转头又对蒋大夫说,“蒋先生,快多配些药,他发起狂来恐怕控制不住。”
蒋大夫愁得胡子都快捻秃了:“药我有是有,你去给他吃?你能靠近他还是怎么?”
“外用的蒙汗药总有吧?甭管是吸的还是扎伤口的都行。”蒙坚也急。姜遗光这个样子谁都不能碰,他们可马上就要下山了。
蒋大夫知道他想做什么,哆嗦地递个小纸包过去,叮嘱道:“别用太多,这指甲盖一丁点的份量都够迷晕几十个人的。”
说完又添了一句:“我可没带解药出来。”
蒙坚抢过去就转交给一个带了轻弩的人,那人赶紧把药液加上,安好箭,问:“射哪儿?”
他带的轻弩都是掩在袖子里的,轻便、隐秘,威力却不比普通弓箭差,能轻易断人骨,一个搞不好恐怕会直接要了人命。
蒙坚举棋不定,眼看姜遗光又跌跌撞撞要跑远了,一咬牙:“左手!”
那人跳上树,对准了正向密林跑去的人影。
寸长短箭破空而去!
被姜遗光一剑削去一半,正合了蒙坚计谋,迷药液飞溅,一触到外界就变成无色轻烟飘散开来。
那道身影又往前跑几步,倒了下去。
成了!
蒙坚不忙着过去,迷药的烟还在呢,让人远远地围了大圈,停了约莫一刻钟,才慢慢捂住口鼻凑近。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
姜遗光不见了!
不论他们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姜遗光的身影,草地里一寸寸探过,没有任何陷阱沼泽,树上也爬上去看了,没有任何踪迹。
草地上残留着染了血迹的破碎布料,一把剑,一面镜子。这些是姜遗光的随身物,那镜子有不少人也见过,时不时拿出来照不说,有时还用来砸人。他的东西还在,人却不见了。
蒙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光天化日下,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难不成,是骊山上的那些东西,把他带走了?
蒙坚打了个寒颤,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快!赶紧走,赶紧走!!”
一群人慌慌张张把镜子和剑拾起来,包袱一裹赶紧往回跑,帐篷也只是随便收拾了一下,好在这时山崩之势已停歇,一群人匆匆忙忙走了。
到了山下,天已经黑透了,夜间赶路不便,只能再次就地扎营。
蒙坚偷偷把蒋大夫拉到一边,惧怕又恼怒地问:“你不是说会没事的吗?现在人都不见了,这下可好,等我们回去了可怎么交待?”
蒋大夫也慌乱不已:“蒙先生,是您让我用的药啊,那药你说过不会吃死人的,我才敢……”
蒙先生说:“那药就是让人发疯而已,当然不会吃死人,可现在人不见了,谁知道是不是……”
毕竟,这可是那位亲自交给他的毒药。那位大人如果真想要害姜遗光,哪里要这么拐弯抹角?
他警惕又怀疑地问:“后来你配的迷药当真有用?你也知道,他身上有条蛊虫。”
蒋大夫道:“千真万确有用,只要吸进去一点,别说一个人,一头牛都能放倒。那蛊虫也跑不掉。”
蒋大夫以为蒙坚忧愁姜遗光没有晕过去才跑了,赶忙发誓。可这样一说他也有点慌,要真是因为被迷倒了,没法反抗,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才跑都跑不了,那可就……
蒋大夫看他踟躇,急道:“我可是按照你的吩咐办的,现在怎么办?”
蒙坚也害怕,他不知道姜遗光到底去了哪里,含混道:“先……先在这里等着吧。”
等那位大人过来。
次日,又有一批入山人找到了营地。
为首的正是秦亘,他一来就听蒙坚说了这事儿,蒙坚不安地看他眼色。
秦亘去看了姜遗光留下的软剑和镜子,对着那面镜子一照,没照出人影,反而笑了:“无妨,这件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蒙坚都有点糊涂了:“大人,那您觉得这是……”
秦亘摇摇头:“不要多问,我们回去罢。”
“就这么走了?”蒙坚十分纳闷,“也是按照您的意思姜公子才会中毒发疯,此地凶险,要是他在这里遇上什么事……”
秦亘很早就跟着队伍进来了,当初入山有两支队,一在明一在暗,明的是他们这队,暗的自然就是秦亘那头,他用占卜大凶的名义假装不出门,实际上也悄悄潜入了进来。
蒙坚和姜遗光分开期间,秦亘找到对方并告诉他,姜遗光有手段对付鬼怪,可保队伍一路无事。但唐朝行宫内的诅咒恶鬼不一样,似姜遗光这样冷静的人即便上去也找不到什么,只有他陷入疯狂边缘,才能看到行宫内的鬼魂和诅咒,从而克制住它们。
要让姜遗光发疯,又不能完全疯,很难。
也很简单。
不说朝廷,驻地里就有不少用山中种物制成的毒药,能让人发狂的不少,一点点无色无味的药粉就足够破坏人心智。或痴傻或发狂。
秦亘给了蒙坚一小袋,让他趁姜遗光不注意时,全部用上。
蒙坚很怕用药过多会让他真的成为疯子再也变不回来。秦亘却道姜遗光身上有一条蛊王,能食百毒,一时用药多了也无妨,那条蛊虫会慢慢把毒吃掉,到时姜遗光就渐渐恢复了。
他还说,寻常人用了这味毒,会悄无声息地发疯,姜遗光身上有蛊王,会不断在颅内游走,吸食毒药,宿主必然头疼欲裂。到时他看到姜遗光头疼就知道了。
秦亘的来头蒙坚知道一些,对他格外信服,遂照做。
在和姜遗光碰面时,他和蒋大夫就提前吃了解药,借着相互搀扶的机会,让对方吸入一点试试。
很快,姜遗光开始头痛,恍惚,精神不振。
随时间过去,头疼又慢慢减轻,说话行事很快恢复了条理。
蒙坚明白,这是那条蛊王把毒吃的差不多了。
所以……当晚,蒙坚把剩下的毒药全部用在了他身上。
两人看着睡梦中的姜遗光面目逐渐狰狞,浑身冒汗、发抖,痛苦地挣扎起来。
蒋大夫有点不忍心,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姜遗光必须疯了,才能看见华清宫的鬼魂。
果然,姜遗光睁开眼后,眼神涣散,他好像看不到面前的两个人了,径直一路往华清宫走去……
两人目送他上去,这时山下来接应的队伍也到了,蒙坚就让他们找个地方扎营,等时候到了,再去把姜遗光接回来。
他没想到,姜遗光竟真的制住了行宫里的恶鬼!
摸着良心说,蒙坚不想害他,两人好歹同生共死过,姜遗光性子虽冷,却十分聪慧可靠。他也是知道姜遗光不会死才敢下毒,但现在姜公子已经疯了,还被迷晕过去,可以说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把人丢在这儿不找了?
“要不,您先回去?我带人在这一片再找找?”蒙坚试探。
秦亘淡淡道:“让你做的事,直接去办就好,其他的不要多问,管好你的手,管好你的嘴。”
蒙坚欲言又止,选择了闭嘴,出去吩咐那群人收拾东西。
一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从骊山最南边离开,再花了五天,绕着骊山转个大圈回到驻地。等好不容易重新见到驻地大门,蒙坚和蒋大夫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回收获挺大,死去的那些暂且不论,无非是清点人数,再按名单给家属送点银子赔偿,手头的活儿找其他人接替就好。
秦亘回来后就放出个大消息——骊山上唐朝行宫的凶险已除,可以进入了。
据他说,因为蒙坚和姜遗光破除了机关,里面的诅咒暂时不会再杀人。等向上边汇报了批复下来,就可以带人进去一探。
整个骊山驻地的守山人都陷入狂喜中!
他们一直认为唐时骊山中也发生了某些重大变故,或许和秦皇的地宫会有些关系,就是不知是哪位皇帝在任时发生的大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史料大多遗失了,至今不可考。
若真能进入骊宫一观,找到当年的秘密,他们就离彻底进入地宫更进了一步!
整片驻地的人皆喜气洋洋,唯独白骥忧心忡忡,舍下一张老脸去求见秦亘,不安地问姜遗光去了什么地方,他们能不能启程回乡了。秦亘不答,只让他们再等等,说完就匆匆走了。
白骥没奈何,慢慢踱回住处,在阿寄期待的目光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寄低头,也跟着重重叹了口气,小声说:“……我想回家。”
白骥摸摸他小脑袋:“再等等,现在还不行。”
他和以往一样谨慎行事,什么也不打听,不多问。每日只盯着阿寄练字,不许他和小叔出去胡闹。
白家其他人要跟着掺和,要找什么秘密。儿孙都大了,他管不了,也不想管,是好是歹让他们自己担着。就算闯出祸来,总能保下阿寄这根独苗。
为今之计,只能等姜公子回来,他再借宋珏名头请求离去。
*
镜中。
姜遗光捂住头,猛睁开眼。
蹲在他面前的人惊讶又高兴,折扇往他肩上一敲:“你可算醒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姜遗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