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也不一定平安。
总能听说什么人在夜里遇到了什么怪事,或是惨死暴毙,或是发狂杀人。不过只要没发生在自己家,也没什么。
姜遗光问起了当地知府一事。
酆都城的知府算是个好官,青天大老爷,底下小老百姓有时遇到天灾生活过不下去,他就想法子免除税疫,要来粮食赈灾。好几年了,也没听说干什么坏事,颇受当地人爱戴。
但就是有一天,天亮以后,知府一家都不见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亮了,知府家里总要开门的,下人们要进出干活买菜扛包什么的,但那一天没有任何动静。门外守门的衙役也不见了,想递拜帖,敲了半天门都不见门房来收。
没人出来,其他人不敢进去,后面还是个和知府有旧的学子拿着拜帖推开了大门。没多久,学子就屁滚尿流地逃出来,大喊闹鬼。其他人拦下他,可那个学子已经疯了,嘴里只会念叨这两个字,谁也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
百姓们感念这位大人,便纠集了几十个青壮汉子,拿上家里的猎刀菜刀猎弓等等,牵了十几条狗,浩浩荡荡闯进知府家大门。还有些胆大的就留在门口等接应。
“进去以后狗就叫得厉害,吵得半条街都能听到。结果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接着往里走,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然后在外面墙上挂了好大一幅画画,画上就画着知府家里人,连柴房生火的小丫鬟和知府大人的小孙子都在画上。”白祖望心有余悸。
“听说看到画的时候,画上的人还能眨眼睛嘞,哭着求外面的人把他们放出去。”
姜遗光问:“后来呢?他们想办法了吗?”
白祖望点点头又摇摇头,“办法是想了,但没啥用,有个人伸出手想把里面一个人拽出来,结果画里的人脸色立刻变了,变得像恶鬼一样,伸手就把他也抓了进去。那个人就也被困在了画里。”
“其他人都要吓坏了,他们就商量,这些人已经被害死了,变成了伥鬼,要把伥鬼除掉。不然它们还会引诱更多的人拉进画里。”
“然后他们就找了火把,把那些画烧了。烧第一张的时候,画里的人到处跑,不停地又哭又骂,还是被烧了,惨叫的声音很大……”
说着,白祖望声音低下去。
他会知道那么多,正是因为那一起日他也在。但他知道自己年事已高,所以只是和儿子在门口等着。
那天的惨叫声,至今回想起都令人触目惊心。
姜遗光问:“后来呢?”
后来……
白祖望长长地叹口气。
后来,画里的人都被烧死了。
但是挂在墙上的画纸一点没事,只有画上的人变成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还散发出臭味,看起来就好像他们真的烧死了人一样。
白祖望一直没有进去,等里面的人出来以后,看他们脸色很不好,多问几句,那群人把事情说了,只说他们把画烧了,画里的人也跟着烧没了。
但他总感觉那些人隐瞒了什么,就让儿子想办法打听。他儿子找个机会请其中一个人喝酒,喝多了以后,那个人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画没有毁掉,画框和画纸都在。他们……他们烧掉的,是知府大人一家。
画中人都被烧死以后,变成了画上的一堆烧焦的灰烬。风一吹,那一滩滩灰烬就离开了画,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都吓傻了,不敢再多留。他们也不能叫别人知道他们烧死了知府大人,只好说知府大人和他家里人都变成了恶鬼,连画一起被烧了。
这件事是个秘密,要不是白祖望觉得姜遗光不可能说出去,他也不敢坦白。
姜遗光微笑一下:“原来如此。”
打听够了,出殡那日也到了。
老天爷很给面子,一大早天色放晴,不下雨也不下雪。阿寄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舌头底下压一片生姜提神,在老仆们搀扶下到灵堂前准备迎接客人。
来的人很多很多,各有目的,动小心思的不少。但姜遗光把近卫都派出来了,这些久经杀戮的近卫不必做什么,抱着剑站在那儿就足以让许多人压下心思,只能老老实实递上白包进来,然后上香、烧纸、悼念,再走到阿寄身边说些安慰的话,说了赶紧跑。
原因无他,阿寄身后站着个比外面守卫们更可怕的年轻男人。
他看着真的很年轻,未及弱冠,他甚至没有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样貌堪称俊美,神情温和。但所有来人见到那位年轻男子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反应都是恐惧,好几个甚至不敢走上前来。
于是有些想要和阿寄套近乎的人说不上两句也赶紧跑了。
阿寄心情复杂。
他很畏惧姜公子,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他在,自己会遇上更多麻烦。
这些打着远亲名号的人会随便把他过继给某一家,然后就能占掉家里留给自己的东西。他根本没法反抗。
而他也确实没有害自己,不是吗?
等大多数吊唁的人都退了,姜遗光也从身后走上前,捡起一叠黄纸扔进火盆里,看着它烧干净。又递给了阿寄一个白包。
“节哀。”他说。
阿寄接过,心情更复杂了。
时辰到。
知宾拉长声音喊出声后,白家的下人、分支的家人们齐齐大哭。请来的劳工抬起棺材,八人抬一口,一个接一个往外走。
在这一刻,阿寄哇一声大哭起来,泪流满面。
他的亲人去世已经有大半年,该伤心该难过也早就悲痛完了。可在这一刻,那些人抬着棺材往外走去,踏出门槛时,他忽然又更真切地意识到家人们是真的离他而去了。
再也见不到了。
从今天起,只有他一个人了。
阿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把这近一年来受到的惊吓和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等最后一个棺材也抬出大门,阿寄想追出去,腿一迈却没力气,晕了过去。
“少爷!”正抹泪的老仆大惊。
等阿寄再醒过来,鼻子间一股清凉的药香,嘴里也有苦苦的参味。掀开帘子一看,他们一群人都在野外的山上,白家祖坟就在这儿。
他想起来自己好像哭晕了过去,可能是睡着的时候别人把他带过来的。
而现在天都快黑了。
正常下葬不需要那么久,可谁让他们一口气要下葬几十口棺材呢?请了一百来个壮劳力也不够用,这边填上一个立好碑放好供果,那边马上又要再填。忙到天都擦黑了,还有几口棺材没下葬。
阿寄牵着老仆的手走过去。
他的爹娘、姐姐、祖父……堂叔公、堂兄……都在这里。
阿寄看着那些石碑,摸了摸眼角,是干的。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山上风大,夜里风更大,早早点着的灯在风中飘摇。狂风如鬼哭,听得人心里发毛。
有几个男人就说不想干了,想赶紧结了钱回去。
以前他们也不太怕这个,可谁让最近怪事多呢。近来就有个传说,夜里出来会碰上一个提篮子的老婆婆,那老婆婆会让人买她篮子里的东西,甭管买不买,掀开篮子上盖的布就会看见自己的人头。听说,只要遇上了那个老婆婆就必死无疑。
他们怎么会不怕?再怎么想要钱,命也是要的。
姜遗光摇头拒绝了:“放心吧,不会出事。先把最后这些干完,做完这些,工钱翻一倍。”
见有人还是想走,他提醒道:“忙完了大家一起回去,在白家一同住一晚,第二日天亮了再回家,不比自己单独回家来的安全?”
这话说得对,那几个想走的看看天色,只好又抄起家伙继续填土。
等一切活儿终于干完,已过了戌时,天彻底黑了。
好在他们人多,带的灯笼也多,一人一盏点亮后半座山头都亮了起来。姜遗光让人清点过人数,确定没人走失以后,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山下走。
姜遗光走在最后,没有提灯,手中握着铜镜。
人多好壮胆,说说笑笑间,这段可怕的山路也不那么吓人了。走到山下后,许多人都松了口气,说笑声更畅快。
走了没多远,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后边的人纳闷前边的人怎么不走,还没问,前边的人就惊恐忙慌地往后跑,顿时队伍乱做一团。
姜遗光挤开人群来到前面就明白了。
地上躺了一具无头尸体,正是其中一个劳工。而在不远处,站着个犹如风烛残年的枯瘦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头上裹着灰蓝色头巾,面上皱纹如千沟万壑,弓着身子,一身灰扑扑棉衣,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小,好像轻轻一推就会倒下,怎么看都是个孤苦伶仃的老人。
但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她。
月光下,这个老婆婆没有影子。
前面的人吓得一股脑往后跑,后面的人听到了跟着往后跑,好在还没乱起来就被近卫拦住了,他们要是自己瞎跑出去才会遭遇不测。而近卫们大多很镇定,这让乱窜的不少人犹豫地停下了脚步,慢慢回头看去。
然后,他们惊恐地发现,那个监督他们的可怕的年轻人竟一步步往老婆婆走去。
“快让他回来,这怎么行?”有人更恐慌地指着姜遗光,以为他被迷惑了。
一个近卫摇头:“没事的,且看着吧。”
那些人不信,但谁也不敢上前去把人拦下来。又因近卫的话升起些隐秘的期望。
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那年轻人走到老婆婆面前,他什么事也没有!相反,他竟然伸出手,抓住了老婆婆的篮子!
在一众人惊恐的目光下。老婆婆忽然张开大嘴仰天大啸,满口尖牙,令人毛骨悚然犹如野兽嘶吼般的声响和狂风一道响彻夜空。
再然后……她,她的衣服突然瘪了下去,月光下,变成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姜遗光手里拎着那个篮子,两手一用力,那个篮子就被拧成一团麻花,扭曲的藤条中溢出血来,好像他拧的不是竹篮子,而是一条浸满血的布巾。
众人都看呆了。
直到姜遗光丢掉竹篮,回头示意他们接着往前走,有几人才反应过来。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声欢呼。
有高人来了!他们有救了!
阿寄趴在老仆肩头,看着那群人高兴的样子,没有说话,没有戳破他们的妄想。
他们都以为姜公子会留下替他们捉鬼,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凭姜公子的性格他会不会乐意做这种利人不利己的事情。
就说捉鬼一事……
阿寄总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姜公子的这身本事,恐怕也要花费一些代价吧?虽然他不知道那代价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回到祖宅后,姜遗光如约安排人让那些劳工睡在白家。
阿寄没有意见,他有意见也没用。
姜遗光知道,等第二天这些劳工回去以后,一定会把今晚的事情宣扬的到处都是,但没关系,他现在正需要这个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