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怎么办?没有官府了,没人管事。”
“不然回家把大家伙都叫来?不能让他们烧了庙。”
“人太多被发现了不好。”
“不只这里的二王庙,其他地方也要人手……”
“别说二王庙,族里也有……”说到一个词的时候,年轻姑娘犹豫一下,琢磨着道,“这个词我记不清了,就记得是个很不好的词。”
这个词她只听过一次……女孩陷入了回忆中。
那时候她去好友家中做客,好友家人不在,只有阿瑶一个人招待。等阿瑶去做饭时,门外忽然来了个喇嘛探头往里面看,说了一句他们家有“恩司那吉”,阿瑶在厨房听见这个词,气得冲出来破口大骂。
姜遗光复述一遍“恩司那吉”,念起来有点绕口,问:“是这个?”
女孩点头,不安地问:“不然我想办法去问问?”
她就见眼前的年轻公子神色温和了一些,虽然他没有笑也没有什么变化,但看起来就是好像温和了许多,这让她不由自主顺着对方放下心来。
年轻公子道:“劳烦你多想想办法,如果问不到也没事,自身安全要紧。”
她晕晕乎乎就答应了。
姜遗光没有瞒着其他人,白家该在场的人都来了,一切谈妥后,阿寄望着姜遗光离去的背影,犹豫一下追上去问:“公子,您真的要……要插手吗?”
他感觉姜公子不像这种人啊,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姜遗光反问他:“你不希望我管吗?”
阿寄连忙摇头。谁知道那东西什么时候会把他也害死?他当然巴不得姜遗光能把那些鬼东西都收服了,不过对方真这么做以后,他反而感觉不安心。
姜遗光破天荒解释:“赤月教的人不敢杀你,最多废去你的手脚。鬼怪却不一样。”
阿寄站在原地,摸上自己断肢,伤口仍隐隐作痛,不禁哑口无言。
厚刀鬼的女儿随了母姓,姓元名靖一。元靖一领着姜遗光找到门派下的小山村,村里人已不多了,她那位好友阿瑶早就不知所踪,据说是某天起来以后人就不见了,村里人到处找也没找到。
元靖一来不及难过,先问了以前见过的一位老伯几句自己拿不准的话的意思,那老伯家里也没人,见到两个和善出手阔绰的年轻人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不料,当元靖一试探地说出“恩司那吉”一词后,老伯顿时神色大变:“你从哪里听来的?!”呸呸呸三声,又拿出扫把打开门往门外扫然后紧紧把门关上,像是扫除什么晦气东西似的。
姜遗光听不太懂也看懂了,和吃惊的元靖一对视一眼,元靖一还要再问,老伯怒骂着把他俩赶了出去。
元靖一十分不好意思,她明明想报答救命恩人的,怎么反而让恩人一起出丑了?
姜遗光并不介意,只把老伯叫骂的几个词完完全全复述一遍,问道:“他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元靖一艰难道:“大概就是说灾星、瘟神,引来不祥的人……这几句话差不多都是这么个意思。当然!肯定不是说您!”
姜遗光不置可否,道:“没关系,这么看来,恩司那吉应该是他们一族中十分不祥的一个词。”
所以连提都不能提……
元靖一不知现在该怎么办,看着姜遗光,就见后者好像也在思考着什么。
“元姑娘,你见过那位阿瑶姑娘的全貌吗?”
元靖一不解:“当然见过,为什么问这个?”
姜遗光:“不,我说的是全貌,她的整张脸,你见过吗?”
元靖一糊涂了:“什,什么意思?”
姜遗光点点自己的额头:“我发现,他们所有人都遮住了这里。”
或是头发放下一截,或是头巾、帽子、斗笠,冬日戴这些并不奇怪,所以姜遗光起初没注意。刚才那老伯也裹着头巾,但他愤怒推搡时不小心把头巾蹭歪了一点,露出额头正中一点黑色墨渍。
被姜遗光一说,元靖一不禁回忆起来。
然后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阿瑶摘头巾的样子。
每次见面,不是包着头巾就是戴斗笠,或是戴一条抹额。她以为这是什么习俗,从来没问过。
包着的额头……最近死去的人……元靖一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不,不会吧?”
姜遗光:“兴许只是风俗而已。”
元靖一感觉没那么简单:“真只是风俗的话也不必遮得那么严实吧?我和阿瑶不说亲姐妹也差不多了,还在她家留宿过,就这也没见到。”
可能……可能是某种忌讳。元靖一心想,比如额头上的东西不能被外族人看见,否则就会有灾祸什么的?
姜遗光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没走远,二人齐齐扭头,回望那扇小小的木门。
蓦地,里面传来“砰”一声响。
阿伯摔倒了?
元靖一急忙折返回去,推开门就看见阿伯倒在地上,两眼紧闭。吓了一大跳,冲上去摸摸脖子又摸鼻息,见还有气才放下心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了?”元靖一不解。
姜遗光从门边慢慢走来,趁元靖一低头时手腕一翻收回了什么东西。元靖一没发现,只听到对方的声音:“谁知道呢?年纪大了,走路不稳当吧。”
“也不会突然摔成这样吧……”元靖一嘀咕,不好说出猜测。
两人扶着人上床。
元靖一想起了刚才的猜测。
会不会……真的是她猜的那样?
她看一眼姜遗光,目露询问。
姜遗光没有说话,对她微微点头。
鬼使神差的,她扯下了阿伯额头上蒙着的头巾,旋即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额头上,刻了一只竖立着栩栩如生的眼睛,似乎在阴冷地瞪着她。
第476章
从老伯家逃出来, 元靖一仍惊魂未定,颤声问:“那个……刚刚那个是什么?”
姜遗光摇头:“不知道。”
元靖一惊魂未定,抓住他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不肯松手,过了许久才渐渐从惊惧中回神。可一想起那只诡异又可怕的眼睛, 还是心里发颤。
其实那只眼睛刻画得非常粗糙, 只是简单的一个梭子形, 里面一个圆圈。说有多么像并不尽然,更像无知小儿随意涂鸦的一只人眼。
但她就是觉得……那只眼睛好像在看着她。
村里实在没什么人,他们又找了一圈, 此时天快黑了,于是他们在村口寻了一户人家,那家中只有一个老妇人,给了一吊钱后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那两个房间一个是她儿子儿媳的,一个是给她的孙子孙女们住的, 只是她的家人都不在了,屋子也就空了。
老妇人头上没有刻眼睛也没有裹头巾,她对阿瑶还有几分印象,说那是一个很贤惠能吃苦的女孩, 就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也没了。
在她口中, 村里许多人都是不知道怎么就“没了”的。有些人是去了外面回不来,后面家里人办丧事才知道。有些人就死在了村里, 怎么没的也不清楚,也不见生病啊或者出意外什么的。阿瑶就是这样,村里人说她不见了, 其实是不知怎么死了, 她家里人给她偷偷下葬,没说出去而已。
因为他们出手大方, 老妇人把阿瑶的墓也指给他们了:“村里那些人都不会直接埋了,埋不下……都是,都烧成灰,再埋的。就在后山那边,一家子人一个墓……”
老妇人说完就去睡了,灯油可贵,夜里不好点灯。她走后,姜遗光示意元靖一出去。
二人顺着指引来到后山,这片后山在村庄尽头再拐几道弯穿过树林才能发现,不太好找。翻过小山坡,他们果真看到了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墓碑,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到这里元靖一就害怕了,可姜遗光仍旧十分镇定,带得她也不敢说咱们就回去吧?只好跟着往前走。
走到近前就发现不对了,远看还不觉得,凑近一看,这些墓碑比寻常墓碑小了一多半,才到她膝间而已。
“莫非是为了省地儿?”元靖一自言自语,墓碑小,又烧成灰再下葬,可不就是为了节省墓地嘛。
姜遗光没回应,蹲下去,细细看着,墓碑上是他不认识的文字,一个都看不懂。他对照了几十个墓碑,找到了这些墓碑上几个相同的文字,应该是同一个词。他问元靖一:“你认识这个词吗?”
元靖一摇头:“我只会说和听,不会读。阿瑶……她只教过我她的名字。”
“你可还记得写法?”
元靖一嗯一声,伸手在自己手掌上划给他看。姜遗光看一遍记住后,在漫山遍野的狭小墓碑群中找起来,找了小半个时辰,果真找到了阿瑶的墓碑。
见着墓碑,元靖一又要落泪,今天来的匆忙,没有祭品,见她狭小墓碑上堆满了阴湿的尘土,只能拿出手帕细细擦干净,然后从随身的荷包里取了一点小零嘴放在碑前。
“为什么他们都会突然去世呢?”元靖一不明白,异想天开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这个族群招惹了什么人?……也不对,刚才老妇人说是不知怎么就没了的……也不像生病,那是为什么……”
“阿瑶一直不摘头巾。他们这一族的人恐怕都是这样,公子,您说……这个会不会和二郎真君有关?”双眉间一只眼,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位水神。
相传二郎真君额头上的天眼能洞悉一切罪恶,看穿妖魔鬼怪真身。阿瑶的族群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要往额头上刻眼睛?
他们这个族群有什么秘密?他们的死,和夜里出现的长了三只眼睛的巨大影子又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清楚,再查查吧。”
他原本想着验尸看看,可老妇人说这些人都烧成了灰,他来墓群看过,确实……如果将全尸装入棺材下葬,这个山头恐怕装不下那么多棺材。
他们是特地这么做的?姜遗光可不觉得他们是为了节省地方。他疑心这些人是打着节省墓地的名号销毁尸身,不让秘密泄露。
看来,还要去打探一下那个老伯。
月亮挂得老高了,姜遗光和元靖一回到了老妇人家中。姜遗光不必休息,在院里散步。元靖一在房里躺着,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门外,姜遗光收回手,一条细细如黑线的蛊虫闪电般蹿回他掌心。
确定元靖一睡熟了,姜遗光飞快离开,很快就到了先前见过的老伯家中。他悄悄潜进去,进了房间,满室寂静顿时让他察觉了不对——
就着月光,他看向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老人。
他死了。
姜遗光怔在原地。
随后立即检查,老人浑身不见一点外伤,也不像病死。正如老妇人所说,“不知怎么的就去了”。
解开头巾一看,老人额头上的眼睛也随他自己的双眼一样,闭上了,只剩一条缝。
他试着碰了碰,只余一道冰冷的褶皱,也不见任何异样。
这究竟是什么?额头上的眼睛也会随主人睁眼或闭合吗?他们这个族群又是怎么回事?
姜遗光本不太想管,可他不能让阿寄死去,加上他疑心这个部族会不会和自己母亲也有点渊源?还是决定探查一番。
次日清晨,元靖一醒了,就听姜遗光说了这事。
她还饿着呢,都顾不上吃饭,跳起来就往老伯家里去,闯进门就见他直挺挺躺在床上,身子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