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大人看过那幅画像就让人小心地收起来了,她明显认识画上的人。姜遗光问过,画中人之一正有黎三娘的师父。
“怎么?很惊讶?”邬大人心情十分愉悦,姜遗光此行收获不小,给朝廷帮了大忙,算是近日最好的消息了。
姜遗光摇摇头,指向画上据说是黎三娘和她师父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影:“不,只是觉得三娘的师父太过年轻了。”
邬大人笑道:“因为这不是她真正的面容,但这张脸也算是她用的最多的。”
姜遗光:“易容?”
邬大人:“是,还听说三娘的师父有时会用三娘的身份行事,算是帮自己弟子扬名。”
所以那时江湖上都传黎三娘神通广大,今天在这处明天就立刻跑到了那处,四处行侠仗义。殊不知其中一部分事迹可能来自于她师父。
这些没必要和赵瑛说,她问过姜遗光在骊山和酆都的事过后就讲起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他走后,赵瑛想办法又搭上了沈长白和凌烛,因为姜遗光的缘故,三人很容易就打开了话匣子,后面还认识了几个新的入镜人。
“有个人姓贾,大名贾历文,他自称和你有些渊源,你认得他吗?”赵瑛道。
姜遗光回想起来,他就是在徽省相识的,贾家因谋夺私地最后害得染上诅咒,还让一大批同样沾上诅咒的钱币流传了出去,经手之人都会迅速衰老,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他将此事告知赵瑛,并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不必在意。”
也是,入镜人来来去去,能走到最后的都少,赵瑛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又说起京中之事。
第479章
京城, 为天下中心,每天都有无数人涌入京城,无数人从京城中离开。
但在大半年前,这个口子就被收紧了。
进出京城除了原本该办的路引等凭证外, 还需要另外再办个“信引”, 这东西要去官府办, 麻烦得很,普通小老百姓哪里敢跑官府去呢?有钱人倒不怕麻烦,可官府也卡得紧, 赵瑛听说最近都不太让外人入京了,就连今年的科考都可能会改,虽然这消息还没传出去就是了。
再有就是全国都建起了天子庙,京城里也有,原来有名的道观佛寺庵堂都没了, 全都变成了天子庙。
京中人都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陛下登基三十年,这三十年足够让大多数人弄明白陛下是个怎样的人。他性情简朴,不喜奢华,也不好大喜功。像这种建天子庙给自己扬名的事儿, 很不像当今的作风。
于是大家都在猜原因, 是陛下改了性子?还是想用天子庙敛财?
别的不说,光养军队就不是小数目, 这些年朝中户部一直吃紧,若非陛下广开商路提商税,户部早就周转不开了。但这也说不通, 朝里本来就吃紧, 还特地拨一大笔钱去建庙?怎么都不太对啊。
其他人不清楚,入镜人倒知道些, 建庙无非是为了抗衡如今愈发势大的诡异。
赵瑛叹息道:“也不知陛下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招。听说建了庙的地方当真安宁不少。”
除了入镜人外,京中不乏消息灵通之人,他们发现了些端倪——以往也有闹鬼之说,可大多都是谣传,从未像现在这样频繁。
所以……陛下建天子庙,就是为了预防妖邪作祟吧?
察觉这点的人都不约而同闭上嘴,他们都意识到不能闹大。不明白的人想不明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是以目前还算平静。
赵瑛叹罢就问姜遗光:“你在外边可也见到了许多天子庙?”
姜遗光点头:“有,京城以外的情况更糟。”
他挑了几件路上的事讲,譬如藏在人衣袖中的断手,譬如路上经过某个地方深受“狐妖”之害,又或者夜间歌声令某地百姓深受困扰等等。
赵瑛听得愈发沉默,半晌,又深深叹息:“这下老百姓可怎么活啊……”说罢忍不住苦笑,她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在担心别人?
姜遗光一脸平静如常,这让赵瑛忍不住刺他一句:“你倒好,谁出事都轮不到你伤心难过。”
姜遗光反道:“伤心难过皆是怨念,怨念生恶鬼,我这样有什么不好?”
赵瑛一噎,呛回去:“好好好,好得很,是我嫉妒,总行了吧?”
除此外,陛下还将在西北的大军调了不少回京,赵瑛听说容将军府上的一位小将军也回来了,陛下还特地召他进宫。这件事似乎勾起了不少人的回忆,许多人都想起容家过往的荣光,纷纷上门道喜送礼,一时间,容家炙手可热。
“不过听说容家家里闹起来了。”赵瑛说的口干,姜遗光就倒杯茶推过去,示意她接着说:“谁闹起来了?”
赵瑛道:“不就是那个,那什么县主还是郡主,反正就是容大将军女儿认的干妹妹,大名叫容楚薇的,她和刚回来的容小将军不对付,听说现在还闹着搬出去住。”
姜遗光:“他们?就算他们不合,也不至于闹得全京城都是。”
赵瑛奇道:“应该是真的吧?我上回随公主出宫游玩,还看到他们当街吵起来呢。公主也说御史最近上折子多,不过陛下没责罚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吵……
赵瑛神神秘秘道:“估计是因为容将军大女儿留下来的东西。”
凌烛是这么说的。现在大家都在猜容小姐留下了什么样的宝贝,以至于两人如此不顾情面。还有人打着亲戚旧友的名头上门打听的,都被客客气气请出去了。
赵瑛:“哎?你说……容大小姐到底留了什么宝贝啊?”
姜遗光摇头:“真有宝物,容家当时又不是没有其他亲戚,怎么会瞒到现在?”
“不是说当时容小姐去边关了吗?说不定偷偷给了义妹呢?”
姜遗光还是摇头:“没听说过。”
赵瑛托腮:“这就奇怪了,容大将军早就没了,他俩有什么好争的?”
为一点财产大打出手的家人并不少见,不过放在他俩身上赵瑛就感觉很奇怪。
虽然这两人她都不认识,但在她看来,一个是容大将军的亲人,一个是容小姐选的义妹,这两位总不至于那么短视吧?就算容小姐留下了什么遗物,也不该两人这样争啊,还当街吵,把容家脸面都吵没了,这得多宝贵的东西才能争抢成这样?
难不成……
赵瑛灵光一闪:“他们在做戏?吵给别人看的?”
为什么要让人认为他们兄妹不和?
那当然是有人见不得他们好。
“还是说,他们想让人觉得容家有秘密,引出什么人来?”
姜遗光:“我不曾见过,也不清楚。”
赵瑛一撇嘴:“罢了罢了,我和他们也没交情,不过听个热闹,犯不着去打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么惦记呢。”
*
夜已深,容府深处依旧点着灯。
容小将军,也就是容楚毅还没休息,在卧房外走来走去。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两颊边的肉深深凹进去,眼眶里满是血丝,眼珠子像鱼一样用力凸出来。
和一年前出征时稳重的模样相比,现在的他任何人来了都不能说算得上好。仆人也害怕他,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一步不敢进去。
“她还没回来?”他声音尖锐地问。
门口,仆人哆哆嗦嗦一下子跪下了:“小姐……至今未归。”
容楚毅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仆人害怕瑟缩到一旁怕自己被打,但容小将军忍住了,像只野兽一样重重喘几口粗气:“她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下人哪里敢说主人家?更别提这段日子容楚薇早就在家中立下了威信,只好连连赔不是。
容家……容家和他离家前太不一样了。
老太太,太太,几个婶子,病死的寿终的,一些亲戚回南方老家了。偌大宅子没有人,空荡荡的,像间鬼宅。容楚毅有时都觉得自己能在屋子里听见鬼哭,还看见了鬼影,容楚薇却当看不见一样。
前段日子,他还在回京路上时,就有人找上了他,说容楚岚有个宝物,能“镇鬼驱邪,百祟不侵”,只可惜她没那个福气,镇不住。
放以前容楚毅不会信这种话,可在外越久,见过的怪事越多。他甚至看见过……有个人,剥下了自己的皮,从人皮中滑落出一具光溜溜的不知什么东西。而那层人皮却代替着它,像个人一样,骑着马,返回了军营。
那一次,他完全靠侥幸才活了下来。
人皮纵马在月下疾行,挥手间夺走了几十个将士的头颅。
容楚毅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个可怕的身影。恐惧使他脸色更加狰狞可怖,也愈发不安起来。
外面梆梆梆的铜锣声又敲起来了,打更人拖着长长的号子唱道小心火烛。
他细细数着,知道已经子时了。
又过了一刻钟有余,容楚薇才带着满身灰尘回来。刚踏进家门便猛地闪身一避,一样东西擦着她耳朵飞过去,“啪!”,狠狠砸在地上,碎片飞溅。
她低头看去,地面炸开瓷茶壶碎片,白得瘆人。
“你发什么疯?”容楚薇一直在查容楚岚生前事,忙了一天又累又气,恼怒地扭过头,却被容楚毅吓了一跳。
他脸色惨白得厉害,抖得跟筛糠也似,站在阴暗惨白的灯笼下,面容无比诡异。
“我发疯?我发疯?……不是你吗?你们都瞒着我……”
“你是,容楚岚也是……说什么家里闹鬼……她不是有驱鬼的东西吗?她怎么不用?她凭什么不用?”
容楚薇恼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就想从他身边跨过去,却被容楚毅一把攥住手按在门边。
“你想走?”容楚毅恶狠狠地喘着粗气,“你和她一样,见死不救……她害我的儿子没了,你也是……”
容楚薇气得用力挣开他,骂道:“大半夜发什么疯?你以为姐姐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是为了谁?就换来你这么白眼狼地看她吗?要是在我们那里,像你这样的叛徒就该拖出去被野狼咬死!”
容楚毅骤然暴怒,声嘶力竭地吼道:“我白眼狼?老子在边关出生入死,就听到自己媳妇孩子都没了!家里所有人都没了!她有驱鬼的宝贝她为什么不说?她凭什么眼睁睁看着我夫人送死?!”
不知是不是吼得太吃力的缘故,后面还有一长串话没说出来容楚毅就眼前一阵阵发黑,捂着胸口栽下去。
容楚薇看他要倒,手比脑子反应更快扶住,却不料容楚毅反应过来后一把掐住她脖子,眼神凶恶得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两人扭打在一起……
*
翌日,赵瑛从凌烛那儿听到了消息,吃惊道:“容小将军死了?谁干的?”
在得知是容楚薇错杀了容楚毅,第二天还一大早入宫请罪,而整个容府都被封了后,赵瑛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舌头。
“那,那容家怎么办?”
沈长白漠然地嘲弄道:“能怎么办?自作孽——不可活咯。”
赵瑛道:“我还是觉得……幕后有什么隐情。”她原来还觉得容家两人可能是做戏,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不过……
“善多怎么没来?还有那位贾公子呢?凌兄怎么也不在?”赵瑛道,“善多好不容易回来,我可是打算叫齐人好好聚聚给他接风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沈长白叹气道:“自然是有事,总不可能也是被叫去接风洗尘吧?”天不亮邬大人就派了车匆匆把人接走,他站在楼上往下看,只能看见挂在车头的马灯飞快隐没在夜色中。
可能是什么地方又出事了吧?才调了入镜人去解决。
赵瑛顿时泄了气,她才从镜中出来没多久,暂时不会又进去,才想着趁人齐聚一聚,谁知又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