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装出惊恐的样子前,她可是看清楚了,那人的眼睛无波无澜,根本不像一个普通马夫该有的样子。
更不用说就坐在他旁边、捂着喉咙的男人了。他短剑上沾的血是谁的还用问吗?
咦,等等!
坐在蓝色椅子上的人慢慢抬头,这张脸……她似乎见过画像?
这不就是入镜人当中很有名的那个姜遗光吗?他被割喉了?
哈哈,真有意思!真相很明了了,想必是这“马夫”刺杀姜遗光,被后者直接带入镜中。
聂欢满心兴味看热闹,脸上挂着同情关切问道:“我听过你,你就是姜长恒姜公子对吗?你怎么受伤了?伤还好吗?”
说着焦急道,“哎呀,我也不能离座,不然还能帮你包扎一下。”
姜遗光捂住喉咙,看向聂欢,面对询问,他无法说话,连点头都不行。
他脖子被割下去一寸深,再深一点就能切断骨头,鲜血狂溅后不断往下流,很快就把衣服浸湿了,失血过多让他全身发冷,目光也有些模糊。
但他能感觉到,对方一脸关心下的不怀好意。
姜遗光并不在意他人的善意恶意,他只关心一点——自己真的入镜了么?
看起来……好像是真的?
方才那女子说她不能离座,于是他也试探了一下,两条腿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似的。
这间屋子,莫名地感觉奇怪,有哪里很眼熟似的。
面前滚来一包团起来的干净手帕。
姜遗光艰难地扭过半边身体过去。
是他左手边的男人想办法推来的,对方腿不能离座,于是上半身想方设法倾斜过来,伸长手,总算把东西推到他面前。
孟惜慈道:“在下带了一些止血的金疮药,公子若不嫌弃就试试吧,只是在下无法帮公子上药了。”
姜遗光不能说话,无声道谢后,腾出一只手解开拳头大小的包裹,倒出里面两个手指长的小瓷瓶和一块叠好的细纱布,听声音,一瓶是药丸,一瓶是药液。
姜遗光看也没看马夫一眼,就着对方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将其中一个瓷瓶的药液倒出,浸入细纱布,手帕飞快擦去表面涌出的血后,纱布更快地扣到脖子伤口上,再迅速绕了两圈缠好。
近卫们给的都是上好的止血药,只一会儿他就感觉血慢慢止住不再流。
而以入镜人的身体,不用两天伤口就能长好。
他活下来了。
姜遗光收起另一个小瓷瓶,环视四周。
马夫大概是看没人理他,慢慢安静下来,毕恭毕敬地问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女子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等等。
那女子估计是担心他不懂规矩惹事,细细嘱咐诸多,只把山海镜的内情抹去,说他们也是不知怎么进来的。
姜遗光发现这张圆桌和几人座位似乎都暗藏玄机。
是……五行图?
他小心地扭头看自己椅背,蓝色。
若为五行图,他所在位置应当是水。
五行座位,一张赌桌,棋盘、骰子、还有白纸、以及一个相当于大棋盘缩小后的小棋盘。
他从未见过这种棋盘,外围圈出一个大框,里面画了数个赤、青、金、蓝、褐五色框。很可能对应了他们的位置。
姜遗光感觉伤口正在飞快长好,喉咙断口处一阵麻痒,停了一会儿,他试着开口,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便扭头对孟惜慈道:“多谢。”
这一下把聂欢给吸引过来了,她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孟惜慈也跟着报上名。
三人看向坐在亮金色座位上的马夫。
马夫害怕又憨厚道:“小人、小人没名字,大家都喊我马二。”
姜遗光:“到这一步,你还不肯承认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马二一脸茫然:“小人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聂欢咯咯笑起来:“你就别想着唬我们了,我们仨都看穿了,还有什么好瞒的?”
马二还欲抵赖,孟惜慈暗念一声佛号,道:“若在下看得不错,这并非他真容。”
姜遗光冷冷道:“刺客刺杀别人,自然不敢用真面目。”
聂欢一听笑得更欢:“刺客?姜公子,你得罪了谁?竟要派刺客杀你?”
姜遗光否认:“我不知道。”
聂欢对马夫说:“嗳?别藏了,你戴了人皮面具对吧?不如摘下来看看?你一直不肯说实话,我们也不敢告诉你实情啊。”
马夫还是不承认。
不论怎么看,他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马夫。
聂欢失了兴趣,要不是怕出事,她早就把这人杀了再扒下脸皮看看对方真容。正思忖此人身份时,又是一阵异响。
最后一张褐色椅背的座椅上,突兀地出现一个样貌温和的男人。
孟惜慈认得他,对他微微一笑:“许大夫,好久不见。”
其他几人都看过去。
许庭深揉着额头太阳穴,同孟惜慈打声招呼后,和另两人见寒暄两句,目光转了一圈,又停在马夫脸上。
“这儿居然有个藏头露尾的女人?”许庭深说话很不客气,“怎么还戴了面具?生怕其他人认出你来是么?”
聂欢一怔,笑得更欢:“女人?哈哈哈哈……竟然是个女刺客?”
许庭深道:“能伤到姜长恒,武功不低啊,不过你竟然选择刺杀他,肯定是个江湖人。”
只有不了解入镜人底细的才会选择雇刺客刺杀。许庭深了解姜遗光,知道他平日深入简出,和朝廷官员没什么联系,那就只能是江湖上的人。
“让我想想,江湖上有哪些门派,拥有武功这么高强的刺客?”
马夫满脸害怕又莫名其妙:“几位大人,好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许庭深步步紧逼:“七杀门?万金堂?还是沉香阁?”
“七杀门没听说过有武功这么高的女刺客,沉香阁的女刺客多半会扮成身世可怜的女人或是青楼女子……”
“那就只有万金堂了。”
“万金堂其他刺客伤不到姜公子,只有那位最出名、武功最高强,也最神秘的隐阎王能做到。”
聂欢拍手:“许大夫真是慧眼如炬,这都能被你认出来。我也听过隐阎王的名声,相传隐阎王能假扮成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这话果然不错。”
“我对易容之术也有些研究,可我竟也没看出来。”
姜遗光轻呵一声:“万金堂?隐阎王?”他知道身份后就似乎对谁要自己的命失去了兴趣。
“其他事出去再说,先顾眼下吧。”姜遗光一指桌面。
圆桌正中摆了个巨大的棋盘,几人都能看清,但是这么看着多少有点费力,面前的小棋盘和大棋盘一模一样,看小棋盘省事些。
之前棋盘还是空荡荡的,现在干净的只有几个彩框的棋盘里飞快地布满纹路,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沾墨画上去似的。
而且,大棋盘边上一圈突然多出五色各三枚、一共十五枚巴掌手腕粗高的木头人偶,人偶十分粗糙,只看的出来是个人形轮廓。
他们面前的小棋盘上也各自多了三枚同色指肚高的小木头人偶,至于大棋盘其他颜色的人偶,只是在小棋盘相应位置浮现出对应色彩的圆点。
大小人偶都站在棋盘边缘的白色圆框内,可以看出来,白框应该就是起始点,木偶就是棋子。
他们要利用骰子和木偶下棋。
至于到底是什么棋……
五人面前的白纸上忽然也十分贴心地浮现出文字,将棋盘和规则介绍了一遍。
果真是双陆棋,却又和普通双陆棋完全不一样。
纸上介绍道,每人初始有三枚棋子,每次只能动一枚,可任自己选择。掷骰子决定步数,方向可自己决定。比如掷出数字“六”,可以决定往东走,也可以决定往西走。若两个不同棋子相遇,则按五行相生相克之法毁去其中一枚。
除此外,棋盘上五种不同颜色的框也变化成了不同色的图案,分别为刀山、藤蔓、弱水、火海、泥浆。
同样按五行相生规则,不同棋子若走到不同的区域,也会有不一样的后果。例如褐色的木偶为土,火生土,走到泥浆或者火海都没事,可以继续前进,走到刀山、弱水处,停一回合。但若走到藤蔓处,木克土,该木偶就会“死去”。
三只木偶,意味着最多能“死去”三次,到第四次,死去的就是他们自己。
乍一看好像很简单。
纸上没说最后怎么判定输赢,不过双陆棋的规则就是棋子最先全部离开棋盘者胜,他们只要想办法让代表自己的木偶先离开棋盘就行了。
普通双陆棋,两人对弈。他们有五个人,只能有一个赢家。若拼尽全力,每个人都不觉得的自己会输。
但……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件糟糕的事。
他们面前的木偶颜色和座位颜色可不一样!
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拿着别人的棋子。
姜遗光看向聂欢。
他面前放着红色的三个小木偶,意为他拿着代表聂欢的棋子。
聂欢面前放着刺客的金色棋子。
刺客面前是孟惜慈的青色棋子。
孟惜慈手中是许庭深的棋子。
许庭深手里,则捏着代表姜遗光的三个蓝色木偶。
五行相克,他们所有人正好拿着自己所克属性的木偶棋。
都说死劫考验心性,这场死劫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五个人只能有一个人胜出。想要活下去,就要拿其他人的命来换。
姜遗光第一次感觉如此为难。
如果两两互相执对方棋子,还能合作。可他们五个人该怎么合作?
以他自己为例,他的棋在许庭深手里,他自然想交好许庭深,可许庭深的棋又在孟惜慈手中……这么一轮推下去,每个人都受制于人,每个人也都掌控着另一人的生死。
等最后一个人也看完纸上规则,放下后,五人面前小棋盘边全都多出一只小小的刻漏。
不过,其中四人的刻漏都呈现出静止的样子,没有动静。滴滴水声从聂欢面前的刻漏传来。
上方漏壶正透过小孔一滴滴往下漏水,底下浮标随水渐渐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