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古今,没有哪一次爆发出如此大规模的诡异浪潮,简直像海中积攒的浪潮一股脑爆发出不可抵挡之势。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父皇做了什么?又或许只是大梁单纯地运气不好,赶上了这个时候?
各地百姓不断被害,人口越来越少。她真的怕啊,万一他们哪天也来了个百鬼夜行,步入倭国的后尘,到那时,百姓还有活路吗?
都道君为舟,民为水,失去了百姓的皇室,也不过是个空壳。
殿内阴凉,三公主跪伏在地,额头渐渐生出冷汗,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措辞有问题,恨不得回到过去详细思考后再来答复。
可令她吃惊的是,父皇并没有生气,只是问她:“你可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到时不知有多少入镜人恨上你。”
三公主再一叩首,道:“儿臣想过,但儿臣别无他法。”
入镜人为什么肯当入镜人?自然都是为了权势。
做了入镜人,就高人一等,衣食无忧不提,杀人放火都不必追究。现在把他们从高位拽下来,他们怎么可能甘心?
皇帝道:“你这折子发出去,不知有多少入镜人会在暗地里闹事。你有想过如何安抚吗?”
三公主道:“想过,若入镜人有怨,对着儿臣一人即可。再有……”
除此外她还想了不少对策,都写在了另一封折子里,但她不确定父皇对前一本态度如何,就没拿出来。现在她就从袖口里取出明黄的奏折递上去,皇帝顺势让她起身站着回话。
其一:让入镜人自己选,是要在京中等待还是去地方上做官。先前那一批到地方上的入镜人就可以用起来了,这样就相当于把入镜人分成了几派,不至于全部勾结到一起。
其二:让京中的这些入镜人收新入镜人为徒,由他们决定招哪些人做入镜人。师徒关系在身,有个名分在,相当于默许他们建立自己的势力。
至于他们要拿徒弟做挡箭牌也好,悉心教授也好,还是当奴仆撒气什么都行,只要入镜人多了,这些问题总是能克服的。
恩威并施,施恩有了,也要压一压,还可再设一巡检司,也由入镜人担任,时常去地方巡视考评,以及驱邪司人手可几年一换等等。
她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口干舌燥地惭愧道:“这些都是儿臣愚见,儿臣资历尚浅,资质愚钝,远不及兄姐。若有不当之处……求父皇恕罪。”
可她却看见父皇笑了起来,道:“我儿,你有什么罪?”
三公主迟疑:“儿臣……”
皇帝轻轻将折子拍在案上,道:“正好,这几日流民入京,你就负责安置流民一事吧,也叫朕看看你的手段。”
“要是办的好,朕自会考虑。”
三公主不敢相信地欣喜地抬起头来,父皇含笑点头:“去吧。”
“为免有人闹事,朕指几个人给你,这几人有些小心思,但不会坏了事,你可以叫上他们护着你。”
三公主谢恩后接过名单,有些晕乎乎地走了。
踏出宫殿大门,潮湿的风裹挟远处乌云滚滚而来,将这片恢宏宫殿吹得更加肃穆萧瑟。
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三公主冷静不少,她先让人送帖子到朝阳公主的园子说明今日一事,再回到自己府上,叫来幕僚们商议。
几日后,父皇果然当众将差事交给了她。
三公主却不像几天前那样高兴,心里反而沉甸甸的。
她的推测,真的对吗?
父皇如果真的采纳了她的办法……到时,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第515章
赶在第一场雪落下前, 城外村终于建好了,都是村民们自己砍的树,自己搬来的石头,一点点修起来的。井也挖好了。
可三公主知道事情还不算完, 幕僚提醒她, 冬日大雪, 什么都做不了。寻常老百姓都是靠前几季攒下的粮食过冬,可这些流民哪来的存粮呢?且不说粮食,百姓大多用不起炭, 烧火的柴都不够,穿的衣服也不足以抵御严寒。
她让下人弄来一件流民据说冬日穿的衣服来,薄薄一件粗布袄子,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拆开一看, 里面塞的却不是棉花,而是稻草和破棉絮一类的东西。据手下人说,这已经算流民中还好的了,更多的衣服都没有, 只能等着冻死。
三公主吃了一惊, 刚想问朝廷不是拨了布、炭和粮食吗?她时时去城外村巡视,每天都有马车把货运进来, 怎么会不够?
再一想,负责此事的官员不是太子党就是朝阳公主一系,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心下叹息。
“罢了……”她慢慢道, “这件事,不该我插手。”
太子……以前看他行事至少滴水不漏, 如今连手下人都管不好了么?
三公主并非何不食肉糜之人,她知道,这世上和银子挂钩的事儿就没有简单的,一块肥肉发下去,每个接手的沾沾油再正常不过。
她只是不忍,又觉荒谬可笑。
一个个金尊玉贵的,却要从活都活不下去的灾民手里抢银子。
可这事不能她出面……
过几日,朝堂上,一户部侍郎主动请罪,道因上官逼迫,他不得不扣下一些赈灾粮交给上官。
而那位上官,就是太子一系的重要官员。
大殿内顿时争吵成一锅粥。
三公主只是沉默着,任由几派官员吵来吵去,仿佛此事和自己无关,她没有悄悄通知长公主似的。
朝堂上的事和大多数入镜人都没什么关系。但三公主悄悄把那件事和姜遗光透了底,让他试探一下其他入镜人的意思。赵瑛那边也接到了朝阳公主的暗示。
几人坐在一块儿聊过,都猜测陛下这回兴许真要将山海镜一事公诸于众了。
要不然,他们身后的这些人,怎么会提前把消息透出来呢?
……
不知下了第几场雪后,又是新年了。
宫里宫外,街头巷尾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四处挂红,只是今年的年味比起往年总是差了那么点,京城的人好像少了很多,在街上乱跑的相处都少了。
大年三十当晚,宫中新年大宴。
每个人都能看出陛下变得更加苍老,他的眼神依旧凌厉威严,可他的双眼已变得混浊,头发花白,脸上布满褐色的斑纹,端着酒杯时,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
可他只要坐在金色龙椅上,就没有人敢放肆。
照旧是太子先敬酒,祝词,而后轮到朝阳公主,再才是其他的皇子皇女。轮到三公主时,后者看着父亲老迈的面庞,忍不住道:“父皇,保重身体。”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你的心意朕知道了,下去吧。”
三公主回到席上,就见朝阳公主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了,她对这位长姐微微欠身,隔桌遥举酒杯一敬。朝阳公主笑了笑,回以一礼,二人相视一笑,方才坐下。
天更黑,时辰到了。殿外放起焰火,冲天火花咻咻地在夜空中炸开。漫天雪花静静飘落。
小院内,赵瑛对姜遗光敬了一杯酒,支着下巴笑盈盈道:“又是一年了。新年大吉。”
姜遗光回敬一杯:“新年大吉。”
姬钺也在,此时站在庭院里仰头看焰火。他头发全白了,雪粒子飘在发间,竟分不清是白雪还是白发。
“宫里的焰火还是这个味儿,年年都不带变的,放过九九八十一炮就停了。”他挑剔道。
贾历文正和容楚薇商量该去什么地方,他私心里很想回到自己的家乡,但一想到回去就忍不住退缩。
到时他见到熟悉的人,该怎么说?可如果他熟悉的人都不在了,他就、他就更不敢面对了。
容楚薇也想回边关,可她心知陛下恐怕不会放她走,她现在就是容家的人,容家最后一根苗,不能轻易离开。
可她越来越想念自己家乡。
夜里,她总能梦见漫天黄沙中连绵的城墙,葱翠绿洲,摇着驼铃的货商,炎热太阳下奔跑的光脚的小孩子。她想回去看看城里的人过得好不好?鬼怪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赵瑛推推姜遗光:“哎,善多,你还是要回骊山吗?”
姜遗光点点头:“是,等雪化了我就走。”
赵瑛开始打听:“九鼎研究得怎样了?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随着时间流逝,许多秘密已不再是秘密。想要去骊山的入镜人多了起来,这段时间还有不少跑来和姜遗光送礼拉关系的,都想着分一杯羹,就连赵瑛也收到了礼物。
姜遗光摇摇头:“离开骊山太久,我也不知他们进展如何。”
赵瑛也想过去看看。
只要九鼎聚齐,破解开上面的阵法,就能进入秦皇地宫。到时,山海镜的秘密很可能得以解开。这让她怎么不心动?
姜遗光没什么意见:“随你。”
于是赵瑛就一直等着雪化。
这一等就等到了二月。眼看再过小半个月就开春了,雪还是没有停的迹象,每晚都飘着雪粒子,天也一直仿佛浸透了污水一样不干净,脏兮兮阴沉沉的,让人看着就提不起劲。
今年大雪,不知还要冻死多少人。
宫门口,刚面圣完的三公主和朝阳公主打了个照面,朝阳公主笑着问:“三妹,这么大冷天进宫做什么呢?”
三公主不答,只是笑道:“大姐姐也来了?快进去吧,刚才父皇还念叨着你呢,天这么冷,可别耽搁冻着了。”
等三公主走了,朝阳公主望望她的背影,微微皱眉。
三妹态度倒是和以前一样恭敬亲热,说话也和以往一样滑不溜手,叫人想亲近又觉疏远,想拿捏又拿捏不了。
按理说,她是自己这边的,可……朝阳总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她了。
她能看明白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三公主一样拿不住把柄,但不一样的是,太子揪不出错是因为他一直过分谨慎,有时宁可错过机会也不肯冒进。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没有机会。
朝阳公主一步步走在前往正中心宫殿的路上,想了很多很多。
其他兄弟姐妹明面上都站在自己这边,太子快被逼疯了。父皇……父皇他已经老了,她的机会即将到来,绝不能让任何人误了大事。
太子……
想到那个曾经偷偷带自己去宫外听戏的太子大哥,他悄悄给自己买民间小吃,犯了错时主动给自己顶包……她小时和这几位兄弟姐妹感情一点也不差,是什么让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
朝阳公主狠心摒弃掉心里那丝不忍。
只能说,人心易变。她不是也变了吗?
等她成功了,再和兄弟姐妹们叙旧也不迟,现在……他们是对手,更是敌人。
……
三月三,上巳节这日,雪终于停了。一直阴沉沉惨淡淡的天终于洒下温暖日光,路边积雪也终于有了融化之势。
这个冬天还算幸运,没有多少人入镜,进去的也都平平安安出来了。再过几日,冰雪终于消融,房檐地面湿答答一片,好像刚被大雨泼过。
富贵人家还好,怎么也冻不着他们。普通小老百姓就遭了殃,一冬过去不知冻死饿死多少。积雪融化,露出里面僵硬苍白的尸首,被士兵们统一拖到城外烧了。
整个冬日三公主都忙着办这件事,她管不了那么多人,只能从城中开始管起。加上也是想避一避太子和公主的锋芒,就干脆自请要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