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总有比权势更动人心的东西。和长生相比,皇位又算得上什么?
第557章
又是一年了。
一般到了冬天, 煤山镇的人是不进山的,山有山灵,矿有矿灵。煤山镇的人们相信煤矿也和山林里的猎物一样需要一整个寒冬来休息,来年才能开出更多的煤。
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 煤山镇几乎所有人家都靠着这座巨大的煤山吃饭。家里男孩长到大一点就要跟着乡亲们进山挖矿, 挖了煤拉出去卖,按出力分钱,女娃娃就负责做饭洗衣, 隔几日送进山里给家人们吃用。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日子倒也安稳。
按理来说,这么座煤山,寸土寸金,少不了有人觊觎。不过这煤山镇可能真有些玄乎, 谁买谁死,哪个人敢强占了不叫其他人进山,那个人不出十天半个月必定死于非命。
朝廷那头也不管,朝廷自有供应的煤矿。煤山镇的煤也只够一些零头而已, 更谈不上需要朝廷派兵守着。所以就这么着到了现在。
家家户户心里也都有个数, 煤山镇的煤,是老天爷分给大家一块儿用的, 哪个都抢不走。在煤山镇的人都知道这两条忌讳,毫不质疑地遵守着。
他们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靠着煤山吃一辈子的安稳饭。
但在今年冬日到来前, 一个消息打破了煤山镇的平静。
从南方来的一个大人物, 据说是个什么世家的,姓于, 背后站着朝廷高官,总之十分有权有势,还没来就买了煤山镇好几户房子,拆了扩建成新的大屋,等他们一家子都搬过来以后,更是硬生生要走了煤山一半的地儿。
这个大人物估摸着事先打听过,把煤山镇领头几家有名望的人都请过去了,说是请喝茶,嘴上说的好听,结果非逼着他们让出了煤山整个东边的地儿。上午请人去喝茶,下午山头的木桩子就立起来了,直接划开东西两边,东边不许再让人进出,否则就是偷煤贼,要抓起来打的。
“这还什么大户人家?我呸!这些人都是躺在金银堆上睡觉,吃香的喝辣的,还要和我们抢煤用?”一人气愤道。
他爹也被请去了,当时由不得他爹松口,一排手持木棍的家丁盯着呢,那些棍子都有碗口粗,契书前面摆着银子,后面放着棍子,他们怎么敢不同意?
另一人劝道:“唉,咱们能咋整?就等着吧,以前敢占煤山的人什么下场?”
那人一想也是,嘿嘿笑了起来。
结果没几天,他们又被叫了去。当地的老县令不知怎么被调走了,换来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年轻县令和于家肯定是一伙儿的,要不他怎么对于家一句重话都不说?一开始于家人要买房子别人不肯卖的时候,也是县令向那几户人家施压,逼着他们搬走了。其他人还劝呢,说反正是卖给县令老爷了,给的钱也多,不亏。
所以这回镇上几个有头脸的老人再次被县令叫去时,心里都十分忐忑。他们不知道这一回于家人又要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果然,这回于家人居然想着,煤山买都买了,冬天放着不是浪费吗?非要冬日,赶着大雪天的时候组织人手进山采矿。
于家老太爷点着烟枪,眯着眼睛笑:“你们说说,你们这有什么好闹的,又不是不给你们钱。再说了,这谁大冬天的不需要煤啊?就是趁着冬天,这煤才能卖个好价。”
一老人气得腾地站起来拍桌:“你们封了半边煤山,我们也就忍了,这冬日不进山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几百年都没有人背祖,办不到!想都不要想!”
“放肆!你怎么和我爹说话的?”坐在于老太爷右下的中年人指着他鼻子骂起来,边说着老太爷边捂着心口往后栽,其他人纷纷上前,拍背顺气倒水,一连声安慰。结果老太爷还是晕了过去。
这下大家都走不了了,于家报了案,说把这些人请来家中做客,谁知道他们冒犯老太爷,把老太爷气出病来。还拿着大夫给开出的方子要他们赔,上面全是一两药一两金的名贵药材。
要是赔不出来,这些人就在牢里关着吧。
马上就要下雪了,这种天气在牢里呆着,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谁来求情都没有用,一些人把家中积蓄都掏空了,捧着礼物上门也不管用,于家人就只有一个条件,要么冬天进山挖矿赔钱,要么赔半条命。
“真的不是我们不答应,是这山不能随便进啊!冬日挖山,山灵会生气的!”最初被关进去的老人的儿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请求于家人高抬贵手,还是被赶了出去,门口也不让跪,只好沿着围墙找到另一个小门跪着。他什么也不懂,看见有个门,以为这里总会有人进出,到时候求求情,大不了自己赔一条命,这些人总会肯的。
他绕了一天,没有人来。但却被于家的一小孙女看见了。
这小孙女在高处赏景,一眼发现其身影。看他绕来绕去,起初以为是贼人,结果看他又是抹泪又是双手合十祈求,还时不时对着墙磕头,起了好奇心,悄悄下去,隔着墙假装自己是侍女,问他怎么回事。
那人不知道她是谁,抓着个人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请她去求情,隔着墙丢进一个灰扑扑的大银元宝,这是他们大半家当了,丢完后就跪在门后磕头请求。
小孙女心软了,可她帮不上忙,家里的男人们不会听她的。她只好假装答应,回去后包了不少宝贝打成小包裹,再隔着墙扔回去。那人不敢走,还在门边,就听到里面的人说:“这件事……我帮不上忙,实在不好意思,这些钱你拿去看能不能把你家里人赎出来吧。”
那人才知道,和自己说话的肯定不是什么丫鬟,估计是哪个大小姐,他反而来了希望:“好姑娘,好大姐,你就不能和家里人说说吗?冬天真的不能进去,要是进去了,会……会有很可怕的事!”
“哦?”小孙女好奇,“会怎么样?你们以前进去过吗?”
那人一怔:“没有,但是我们都是这么说的,以前有人冬天进山挖煤,结果在洞里听到了哭声,还有黑影子,后面就再也没回来,大家都说他们被矿洞吸走了。”
小孙女听的又害怕又好奇:“既然那些人没有出来,你们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看见了黑影,听见了哭声?”
那人说不上来了,但他还是咬死,绝不能在雪天进山。
小孙女回去后,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哥哥。
她是女孩子,说不上话。她哥哥则是这一辈最受宠爱的男孩。哥哥听她说了以后反而来了兴趣,说什么也要跟着进山看看。
他以前就是这么个性子,想要的一定要到手,得不到就要闹,又爱些新奇刺激的玩意儿,甚么个赌骰子去花楼都吸引不了他了,就爱和人赌马钻洞,听说什么地方危险就带人往什么地方钻。
家里人也习惯了,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因此这一批进山的一百多号人中,一半是不得不进山挖矿的,另一半都是伺候这位小少爷的下人。
雪静静下。
洁白巍峨的高山立于风雪,一行人慢慢走进山中。
……
姜遗光睁开眼睛。
和他预想地差不多,收走藏梦雪女后,他所入的死劫果然与大雪有关,入目就是一片白。绵软洁白的雪在阳光下更加扎眼,就像一片白花花的软刀子,多看两眼眼睛就刺得厉害。
姜遗光感到了寒冷,他看自己身上,穿的和入镜前一样,都是一件薄斗篷加夹袄。入镜前还好,但现在他却感觉到了一阵阵僵刺的冷意从四肢百骸传来,伸出手指头也不自觉地发颤。
看来,在镜中,他连不惧寒暑的能力都消失了,变得跟普通人一样了。
姜遗光抽出手帕裹在脸上,以免脸冻僵,整张脸都裹了进去。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一棵树下雪堆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慢慢走过去,扭断一根树枝戳了戳,感觉里面是个人,先将周围的雪扒开大半才敢靠近。李氏和他说过,大雪时一定要避开树走,树下的雪看着浅,实则又深又软,一不留神就会像掉进水坑一样陷进去,没有别人帮忙很难爬出来。
等他扒开雪将那人拖出来后,那个人几乎冻得不会说话了,整张脸都是青白的,嘴唇裂开口子,渗出一点血马上就凝住了,只要鼻子里呼出的一点白气证明他还活着。
是个年轻女子。
姜遗光替她把了一下脉。
她也是入镜人吗?他有点无法确定,因为她的脉象也虚浮无力,不像有武功的样子。
他身上带了药酒,贴身放靠身上体温暖住才没冻结,喂了一小口后,女子慢慢回过神来。
“这……这是哪儿啊?”女子哆嗦着,“雪不是停了吗?怎么又下起来了?”
姜遗光:“这是镜中,什么都可能发生。”
女子猛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还好还好,这人也是入镜人,那就不算什么了。她搓着手道:“只有我们俩吗?看看其他人在不在?”
姜遗光:“嗯,走吧。”
两人边走边说话。
姜遗光了解到女子姓薛,暴雪之时她并不在京城,而是在南边当官,还负责运输物资入京。听说京城雪停了,她就想回京看看,结果在驿站夜里睡着就入了镜。
按她所说,这次入镜毫无征兆,她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埋在雪里了,后面可能是冻晕过去,才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了,兄台你怎么称呼?多亏你救我一命,不然我就要冻死在雪里了。”薛锦感叹道,“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被冻死可真是太冤了。”
姜遗光:“我姓姜,你叫我长恒就好。”
薛锦连连点头:“好好好,长恒兄,等等,姜……姜长恒?你就是姜长恒?!”她不敢相信地惊叫起来。
姜遗光:“是我。”
薛锦一脸惊恐。
姜长恒……姜遗光,他在入镜人中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这都是第几重了?十五?十六?自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这也太高看她了吧?
第558章
寒风呼啸, 薛锦打了个哆嗦,仿佛又回到了京城陷入永无止境的冬日的时候,浑身又冷又麻。
她自己都很惊讶她居然没有冻死,不知道靠着什么, 意志?还是不甘?她居然还能继续往下走。
在她身后, 几个几乎同样变成冰块的人慢吞吞跟着。
一开始姜遗光说看看雪地里还会不会埋着其他人, 薛锦就跟着一起找了,真叫他们挖出来几个人,挖出来的那些人也没什么思绪, 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不知道前面是谁,要去哪儿,只是用力地抬起腿,迈开步子往前走。
不走, 就会被困在这儿,永远出不去。
薛锦茫然地抬起头,呵出一口白气,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镜外, 雪恶灵重返京城了。
可那时她还不至于这么难熬。
入镜人不惧寒暑, 是以他们在冬日就算不像其他人一样裹得厚实也不冷。京城大雪之时,对入镜人并无太大影响。
但……
镜外早就暖和起来了, 所以他们都换上了薄衫。谁知道进来以后他们都变成普通人了呢?谁知道进来后里面居然是寒冬呢?
从雪里找到的几个人中,还有一个在发现时就已经冻死了,余者虽还活着, 也已元气大伤。
更糟糕的是……他们不知该去往何处。
到处都是雪, 到处都是绝境。远处白色的山,更远处是白色的天和云, 近了也只有一大片白,除了白色什么也没有。
除了冷,什么都感觉不到。
薛锦觉得自己就是一张被浸透的纸,叫风刮得冰透彻骨,东支西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撕成碎片。
渐渐的,冻僵麻木的身体居然沁出暖意。
好……好热啊?
不是很冷吗?怎么会这么热?
薛锦蹲下去掏一把雪,她居然感觉这把雪都是暖的,放在手心里要烫得烧起来。
她忍不住解开衣领扇风,尤嫌不够。那种热从骨头里往外溢,简直像往一个壶里倒热水,越倒越多,最后终于溢出,滴在底下烧红的炭上,滋滋作响。
她要被烧着了。
“好热……”
薛锦喃喃着,忍不住扯开斗篷。
怎么会这么热?
身后一人眼疾手快捡走裹在身上。
薛锦毫不在意,她像喝多了烧酒,浑身发烫,脸色烧红,轻飘飘踩在云端,不知不觉间,身上衣服脱下大半,飘飘忽忽地躺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