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一个高嗓门的大妈忽然喊了一句:“少了?怎么可能少了?我告诉你,老娘在这地方摆摊三年多,从来没做过缺斤短两的事!你说少了就少了?我还说是你回去炒了吃了特意回来讹我的菜呢!滚滚滚,老娘的生意好着呢,你不买有的是人买,我不做你生意就是了。”
“……”
那一嗓子嚎出了方棋久违的记忆。
他认识那个卖菜的大妈,和他们是邻居,方慧当时带他们住的地方,和那个大妈的住所是门对门的。
方慧给人当情妇的事传遍了街坊邻里,多亏了那位大妈天生的一副好嗓门。
而大妈刚刚喊的那些话,方棋也是有印象的。
因为他当时就在附近。
他被方慧支使着出来买菜,正好遇到了被骗之后来找菜贩子对质的顾客,那位顾客本是来讨公道的,没想到自己被倒打一耙不说,自己的声音还没菜贩子大,根本反驳不了人家,他脑子被大妈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连怎么辩解他拿回来的菜是“原封不动”的都忘了,生生地把自己憋成了脸红脖子粗,哼哧哼哧地直喘。
方棋没去看那个被气得快吐血的顾客大叔,转头在菜摊附近看了看。
既然是他记忆中出现过的场景,应该不会是单纯的做梦。
他又被玉佩拖进了寅迟的记忆片段里了吗?
很快他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目光辗转,在顾客大叔遮挡住的盲区找到了自己——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破旧的校服有条纹的部分已经洗得有点发白了。
那年他八岁,上小学三年级。
按时间算,这会儿寅迟应该刚被换魂到他身体里不久,他在四周找了一下,却没找到代表了寅迟的那个白影。
这时被骗的大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怒声道:“我讹你?你装好的菜老子压根没动!你打包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在场的这么多人都可以给我作证,就是你吃了老子的称!”
说着他还转头看向其他老板求证。
不料其他人一对上他的视线,纷纷视而不见,实在躲不过的,也是讪笑着摆手说自己“没看见”,“记不清了”。
顾客大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回头对上大妈小人得志的神情,更是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最后愤愤地拿起自己的菜,转身走了。
在他走后,岔路口的菜贩子们抬头朝他看了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摊上的菜,或者大声叫卖,完全没拿他的质问当回事,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可不得习以为常吗?
这种事隔三差五就会闹上几次,最后都是这样平淡收场。
因为缺斤短两,是这里的菜贩子心照不宣的默契。
“呵,傻缺。”
“……”
心里正想着,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方棋一怔,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那个声音继续道:“人家菜贩子一早就串通好了,你还找菜贩子给你作证,傻成这样,不讹你讹谁。”
方棋:“……”
他微微瞪大了眼,朝自己的身体看过去。
刚刚的声音是从他的身体里传出来的,却不是出自他口。
那是……寅迟的声音?
可之前的记忆片段不都是哑剧吗?
而且,这么直白的嘲讽似乎不像是寅迟开的。
“是我。”
忽然耳边微震,方棋猛的转头,看到了熟悉的人带笑的脸,对他解释说:“这是我的记忆世界。”
……
第120章 认识
方棋不是很意外这里是属于寅迟的记忆, 也不奇怪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他怔了一下,问:“你怎么也进来了?”
寅迟失笑道:“我的记忆世界, 我为什么不能进?”
“……”
方棋反应了一会儿,“你是说这里是你自己的记忆, 不是玉佩里记录的影像?”
寅迟:“嗯哼。”
方棋:“……”
难怪这里的记忆是有声音的。
他没想到寅迟这么快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的不敷衍, 居然直接把他拖进了他的记忆里。
方棋想说什么, 寅迟已经牵起了他的手,拉住他说:“事先说好, 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分手是不可能的。”
方棋:“……?”
他有些愕然地转头,不明白寅迟这话的逻辑。
随即他恍然想到了刚刚听到过的话。
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声音还很稚嫩, 只听声音甚至分辨不出那是寅迟说的话, 而且那几句话嘲讽拉满,画风也不太对。
如果那确实是寅迟说的话,那他应该不只是说过那位顾客大叔的坏话。
现在是两人“相遇”之后记忆的开始,寅迟对他, 和对其他人, 应该也没多大区别。
方棋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所以寅迟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偷偷说过他的坏话?
还是有可能导致分手的那种?
正好其他人的目光动了, 方棋顺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瘦小的身体。
那个高嗓门大妈的摊位前,“方棋”缓缓走上前, 站在了刚刚那个顾客大叔的位置。
他那会儿也就比卖菜的摊位高出一点儿, 突兀地出现在菜摊上,卖菜的大妈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紧紧地皱起了眉。
“你来干什么?我不做婊子家里的生意, 赶紧滚!”
大妈一脸嫌恶,对着一个孩子出口的话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原因自然是方慧。
说来讽刺, 方慧在这条街上被人鄙夷唾弃,但她长得确实漂亮,所以仍有人对他趋之若鹜,卖菜大妈的丈夫就是其中一个,两家又住对门,每次大妈收完摊回家,总能看见自己的丈夫倚在门框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的盯着对面的房门,只等着里面的女人出来能跟她说上一句话或者一睹芳容。
这位大妈对方慧可谓是恨之入骨,因此恨屋及乌,对住在对门里的所有人态度都很恶劣。
而方慧虽然迫于无奈住进了这片老旧的街区,但她是有豪门梦的,买菜这种事她不会纡尊降贵,她儿子是少爷命自然也不行,那会儿覃瑶还太小,所以遭人冷眼和白脸的始终只有方棋。
方慧从来不管他出来买菜要面临什么,她只要求结果。
方棋和她相反,他不在乎菜能不能买回去,他要的是卖菜大妈的态度。
所以他被驱赶了也没走,站在原地仰起头,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大妈问:“什么为什么?”
方棋说:“你管不住你自己的丈夫,又比不上别的女人,只能通过贬低谩骂别人来维护你的自尊心,你不把菜卖给我们,你丈夫也不会回心转意的。”
“……”
谁都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几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菜场上的人集体静了几秒,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被公开处刑的大妈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反应过来之后,一张脸直接黑成了锅底,她胸口剧烈起伏道:“小兔崽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教你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方慧那个贱人?那个臭婊子贱蹄子!看我今天不撕烂她的嘴!”
成功把大妈惹得暴跳如雷之后,方棋菜也没买就转身走了,被激怒的大妈迁怒方棋还想拽住他发泄一通,被其他菜贩子好声拦住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是不会跟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计较的,甚至乐得看人笑话,可以拿回去当谈资。
回去的路上,方棋听到自己的身体里再次传出了声音。
“蠢蛋,你激怒那个卖菜的有什么用?菜买不回去,你等着回去挨打吗?”
“……”
八岁的孩子身后,方棋偏头看了一眼。
寅迟一脸坦然道:“谁还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顿了一会,他又说:“哦,你没有。”
方棋:“……”
年少轻狂的人说得没错,菜没买回去就少不了挨一顿打,看着他两手空空走进门之后,方慧的脸顿时就变了,问:“让你去买的菜呢?”
方棋还是一副恹恹的面无表情的样子,说:“卖菜的说不做婊子家里的生意,不卖。”
那一瞬间,他满意地看到了方慧扭曲的脸。
在她一通需要被和谐的语音输出之后,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方棋”刚刚也同样骂了她,顿时有了发泄口一样,一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玄关处清脆的一声响,瘦小的孩童被掼倒在地,脸上很快浮现出了手掌印。
方慧单手叉腰,指着他骂道:“你跟着那群低贱的泼妇瞎叫什么?你以为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他们不卖菜给你,你就不会跑远一点再去买吗?多跑几步路能累死你吗?”
倒在地上的孩子一言不发,脸上只有麻木。
方慧见他这副样子更加来气,又把他拎起来打了一顿,才拿起钱包自己出门了。
在她走后,“方棋”抹了一下嘴角磕出来的血,缓缓站了起来。
这会儿在他身体里的人又说:“没用。”
“你是废物吗?她要打你你不知道躲吗?真没用。”
稚嫩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又骂骂咧咧地说:“贱女人只会拿孩子出气,你干脆买菜的时候给她下药毒死她得了。”
“……”
那时候的寅迟,不知道一个孩子和成人之间的力量悬殊,也不懂一个孩子的反抗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方棋在买菜的时候激怒了作为邻居的大妈,又转述大妈的话让方慧不断破防,原本作为豪门女主人的接班人,方慧自持身份是不愿同一个大妈计较的,但耐不过别人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的挑衅谩骂,尤其是在覃家的人迟迟不肯接她离开让她沦为笑柄之后。
冲突爆发是在一次出门时的偶遇,大妈的丈夫终于按捺不住对方慧发出了邀请,刚好被回来找钱包的大妈撞破,持续了很久的唇枪舌战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大战。
卖菜的大妈看到的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在纠缠别人,第一时间冲上去打的却是方慧。
她知道有错更多的是她的丈夫,更恨的却是“勾引”了她丈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