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无疾蹙了蹙眉头。
喻隐舟又道:“太宰不介意,让孤先换一领衣袍罢?”
公孙无疾干笑道:“自然是不介意的,这面便有空殿,还请喻公入殿更衣。”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有劳了。”
喻隐舟入偏殿更衣,公孙无疾自然不能跟上来,只好在殿外等候。他一入了偏殿,立刻将殿门关紧,一个翻身,轻盈的从户牖翻出,一身黑色的朝袍,快速融入黑夜之中,悄无声息的往燕饮大殿折返。
快步走入燕饮大殿,喻隐舟一双鹰目扫视,沉声质问:“太子去了何处?”
负责侍奉的寺人恭敬的回答:“回禀喻公,太子不胜酒力,已然被师将军扶走了。”
“师彦?”喻隐舟蹙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此时乐镛走过来,面上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言简意赅的道:“太子请喻公,随外臣来。”
*
“唔……”
叶攸宁浑身软绵绵的,仿佛醉酒一般,眼尾殷红,双目朦胧,依靠在师彦怀中,歪歪扭扭的往前走去。
师彦搂住叶攸宁的细腰,扶着叶攸宁进入了公孙无疾预先准备好的小殿。这个小殿就在燕朝之中,因着燕朝中供人取乐的地方太多,这个小殿便被闲置了下来,但小殿的地理位置,正好是出燕朝,入治朝的必经之路。
换句话说,只要燕饮散去,羣臣必然经过此地,正好可以目睹叶攸宁与人偷情的场面。
眼下所有人都知晓,寒生死后,太子攸宁与喻隐舟成为了爱侣,一旦太子醉酒偷情,叶攸宁和喻隐舟的脸面都不会好看,他们的干系,自然不攻自破。
师彦扶着叶攸宁进入小殿,将殿门掩上,将叶攸宁小心翼翼的放在软榻之上,这一系列的动作,已然令师彦出了一头热汗,不知为何,吐息紊乱,略微有些粗重。
叶攸宁斜卧在榻上,似乎失去了意识,一时小殿变得静悄悄。
师彦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叶攸宁白皙的面颊,轻声道:“太子,我……我是混账!我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对……对太子不起。”
他说着,突然失声痛哭出来,泪水仿佛决堤,似乎仗着叶攸宁看不到,所以便如此的肆无忌惮,抹着眼泪,沙哑的自言自语:“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我……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谁叫阿父将我生成了一个细作,为何我天生便是一个细作……”
师彦的祖父、师彦的父亲,都是细作,他们虽然是喻国的武将,却心心念念的都是雒师。可师彦生在喻国,长在喻国,他只是随着父亲出使过一次雒师,也是在那时,稀里糊涂之下,被父亲逼着发誓,忠心雒师,忠心天子,拜了公孙无疾做义父。
师彦哭泣道:“阿父去世的时候,死死的抓住我的手,他说我们师家,是天子的臣子,绝不能做不忠不义之徒,他便是死了,便是在黄泉地下,也会牢牢的盯紧我,要我为天子尽忠,若有背叛,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我很怕……很怕……我很怕不得好死,但又怕对不住太子,我师彦自诩顶天立地,到头来,只是一个……只是一个甚么也保护不了的卑鄙小人……”
啪!!
师彦抡起手来,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再次抬起另外一只手,眼看第二记耳光便要扇上来。
啪……
昏睡中的叶攸宁一把抓住师彦的手臂,没让他扇自己第二季耳光。
“太子!?”师彦睁大眼目,不敢置信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的眼中哪有半丝昏沉,分明清醒的厉害!
叶攸宁抓住师彦的手,没有让他打下去,嗓音很是温柔,安抚的道:“可是到最后,师将军也没有在孤的耳杯中下药,不是么?”
叶攸宁善于理膳,他的味觉十分发达,像是之前的汤药,尝一口他便知晓不对劲儿,方才叶攸宁的确饮了师彦的敬酒,可那酒水中,甚么也没有添加,只是普普通通的酒水。
师彦的确接了公孙无疾的小瓶子,可是到最后,师彦也未能下手,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叶攸宁早有察觉,知晓师彦不对劲儿,因而故意装作醉酒,想要探一探师彦的口风罢了,谁成想师彦是个“实诚人”,趁着叶攸宁昏睡,竟把甚么都说了,还哭得如此之凶。
师彦瞪大眼目,瞠目结舌的道:“太子你……你没醉?”
叶攸宁一笑,道:“孤的酒量虽不好,但也不至于一杯便倒罢?”
“那、那你……”师彦后悔不迭,沙哑的道:“太子你打我罢!你想骂我也可以,或者……或者你便是杀了我,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叶攸宁平静的道:“你不曾害我,我为何要打你骂你,甚至杀了你?”
“太子……”师彦更是哽咽的泣不成声。
叶攸宁伸出手来,轻轻的将师彦拥抱在怀中,仿佛哄孩子一般,安抚的道:“好了,别哭,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害我……”
师彦听到叶攸宁温柔的嗓音,心窍中充斥着一股没来由的暖意,渐渐的,那暖意变得炙热起来,仿佛一团火焰焚烧干柴,几乎不可抑制。
嘭——
师彦一把将叶攸宁推开,惊惶的环视四周,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疼痛令他清醒了一下,沙哑的道:“糟了,烛火……烛火里加了香料。”
这小殿是公孙无疾提前准备的,一直燃烧着烛火,师彦一进来,便感觉到一丝丝的燥热,方才还以为是痛哭的错觉,而此时师彦完全可以肯定,焚烧的烛火里绝对加了催情的香料。
或许公孙无疾早就知晓,师彦不会给叶攸宁下药,因此做足了二手准备。
这是一个圈套,师彦只是圈套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叶攸宁身子羸弱,一个踉跄软倒在榻上,汗水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瞬间打湿洁白的衣领,纤细的腰肢轻微摇晃着,难耐地摩挲着软榻的锦被。
嘭!!
与此同时,小殿的大门被踹开,喻隐舟大步冲进来。
第30章 野鸳鸯
嘭——
小殿的大门被撞开, 喻隐舟大步从外面冲进来,一眼便看到了面色潮红的叶攸宁。
“攸宁!”喻隐舟扶住叶攸宁,叶攸宁的身子软绵, 入手皮肤滚烫惊人。
叶攸宁无力的睁开双目, 叹息道:“好难过……”
叶攸宁仿佛一条水蛇, 又似粘人的小猫咪,感受到喻隐舟的体温,主动靠过来,依偎在喻隐舟的怀中, 用面颊轻轻磨蹭他的胸膛。
喻隐舟的心跳陡然漏了一记,吐息凝滞, 眼神深沉的凝视着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叶攸宁。
“攸宁!”喻隐舟扶住叶攸宁的双肩,嗓音沙哑到了极点, 道:“你知晓自己在做甚么?”
叶攸宁双眼迷离,只是这一会子的工夫,眼尾殷红的透彻,眼中也氤氲上濛濛的水汽,仿佛撒娇一般,略微哽咽的道:“好难过……帮帮我。”
就在喻隐舟的理智即将崩溃的一瞬,叶攸宁轻声道:“师将军……孤好难过……”
轰隆!
喻隐舟的理智的确崩溃了,因着叶攸宁对着自己唤“师将军”。
他的脸色沉下来,仿佛阴霾的黑夜, 转头狠狠的瞪向师彦。
“君上, 我……”师彦手脚冰凉,后背发麻, 他不知喻隐舟怎么会突然出现,此时脑海中一片空当, 甚么也想不了。
必须解释才是,可师彦不知该如何解释,药不是自己下的,可又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喻隐舟眯起眼目,阴鸷的道:“滚出去。”
“君上……”师彦犹豫着。
喻隐舟冷声道:“滚。”
因着屋中的燃香,师彦的吐息也有些紊乱,额角都是汗水,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他咬住后槽牙,转头冲出小殿。
嘭!
因着匆忙,险些被门槛绊倒。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即将摔倒的师彦,将他捞了起来。
师彦抬头一看,惊讶的道:“是你……?”
是医士乐镛。
叶攸宁想要试探师彦,特意给乐镛留了话,如果自己被师彦带走,立刻通知喻隐舟,以防有甚么不对的地方。
乐镛按照叶攸宁的嘱托,带着喻隐舟来到小殿,他并没有进入小殿,而是站在外面等候。
师彦没想到他也在这里,乐镛则是平静的道:“师将军,请罢。”
乐镛带着师彦离开小殿,二人来到附近的偏殿,师彦脑海中一片混乱,喃喃自语的道:“我没想……没想害太子,我不想伤害太子……”
他揪着自己的鬓发,眼泪吧嗒吧嗒的再次流淌下来,哭得十足崩溃。
乐镛将帕子递过来,平静的道:“师将军,擦一擦罢。”
师彦抬起头来,一双眼目充满了泪水,迷茫的看着乐镛,不知是泪水的缘故,还是方才吸入了香气的缘故,师彦双眼朦胧,眼前的乐镛越来越扭曲,他仿佛……
仿佛看到了叶攸宁。
太子攸宁手中拿着一方帕子,温柔的看着自己。
“太子……”师彦怔怔的道:“太子……”
他踉跄的站起身来,一头扎在乐镛怀中,痴痴的出神,突然便要探头吻上去。
“啊!嘶……”
师彦的亲吻被打断,惨叫的痛呼了一声,疼痛令他的意识猛然回笼,定眼一看,眼前的人哪里是甚么太子攸宁,从头到尾根本是乐镛。
乐镛一脸平静,还是那副石雕的面容,不见任何喜怒哀乐,淡淡的看着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银针。
方才便是这根银针,扎醒了师彦,奇痛无比!
师彦瞪眼道:“你扎我?”
乐镛冷漠的道:“师将军中了催情的香粉,乐某帮师将军清醒清醒。”
“啊!”师彦又是痛呼一声,乐镛手起针落,一点子也不含糊,银针瞬间扎在师彦的手臂上,一股酸疼穿透手筋,令师彦的整条手臂都在不由自主的扭曲。
“疼!疼啊……快……快拔掉!”
“师将军,可冷静了?”
“冷静!冷静了!”
乐镛挑了挑眉,手一扬,将银针启下。
师彦握住自己的手臂,那股子酸疼的后劲儿一时半会儿散不下去,旖旎的念头被疼痛冲得灰飞烟灭,一点子也不剩下,反而清醒了不少。
师彦咬着后槽牙,道:“是你告密?”
乐镛和喻隐舟分明是一起到的小殿,公孙无疾分明把喻隐舟引开,而喻隐舟突然折返,不必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乐镛的功劳。
乐镛点点头,没有开口,他向来不喜欢多话。
师彦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但片刻之后仿佛撒气的皮球,颓丧的道:“多谢你……”
乐镛道:“师将军为何谢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