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子源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忍不住看向叶攸宁。
哥哥?
那不正是长王子云霆么?
太子攸宁与长王子云霆的母族,都是叶氏。只可惜,叶攸宁的母亲,乃是叶氏的贵胄,嫁入雒师之后,成为了周天子的正夫人,而王子云霆的母亲,只是一个陪嫁的侍女,恭敬一些的唤她少叶姬,不恭敬的都在背地里偷偷议论她爬床。
少叶姬死得稀里糊涂,很多人都说,八成是少叶姬失宠之后,被叶攸宁的母亲杀害的,否则怎么会死得如此突然,糊里糊涂。
因此在雒师,太子攸宁与王子云霆的干系,并不怎么好,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而此时,叶攸宁的表情带着淡淡的落寞。
宋公子源略微试探的道:“太子……也惦念兄长了?”
惦念……?
叶攸宁歪了歪头,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呢?叶攸宁身为NPC,只知道安抚他人,抚慰是叶攸宁的本职,已然刻在心窍的最深处,永远那般善解人意,除了抚慰,其实叶攸宁对感情很生疏,不懂得爱情,更不熟悉亲情。
叶攸宁奇怪的道:“惦念,到底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
宋公子源被他问得一愣,道:“自然是你时时刻刻的想着他,记着他,无论看到甚么,都会第一时间想起他,便是连做梦,都会梦到他,即使垫了最高的头枕,高枕无忧,也没有办法安然入睡。”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思考。
宋公子源再次试探,道:“倘或太子的哥哥,还活着,那该如何?”
叶攸宁平静的思索了一下,倘或自己的哥哥还活着……
“是啊,”叶攸宁轻声感叹道:“倘若他还活着……”
在恐怖游戏中,游戏方为了突出叶攸宁的性格,特意给他营造又美又惨的人设,身世十足凄惨。
叶攸宁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只在其他NPC口中出现过,是一个温和的好大哥,温文尔雅,醇厚稳重,与叶攸宁从小相依为命。
只可惜……
叶攸宁这个NPC出场的时候,他的大哥叶云霆便已经死了。
叶攸宁坐在血泊之中,四周血迹已经从猩红,变成了沉沉的红色,将土壤阴湿,暗淡而无光。
一颗斑驳的头颅,被叶攸宁紧紧抱在怀中,那头颅被野兽啃得不成模样,只能隐约看到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头颅,他生前一定十分俊美。
叶攸宁抱着那颗残破的脑袋,目光幽幽的发呆,晶莹剔透的泪水,滴答滴答——从他的眼眶中流淌而下,滴落在暗淡的土壤之上。
他就这样,等待着玩家们的出现。
在玩家触发人物对话之后,慢慢的抬起头来,轻声询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么?
副本结束之后,叶云霆的头颅会被埋葬在孤零零的坟墓之中,而叶攸宁的哥哥,从头到尾,都只出现了一颗头颅,仅此而已。
叶攸宁的脑海中,浮现着哥哥的模样,但因着被血糊成了一片,他甚么也看不清楚,除了哥哥的头颅,叶攸宁也不记得旁的,哥哥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概不知。
他只知晓,但凡自己一回忆起这些,心窍中总是空荡荡的发疼,那种感觉,空虚极了。
滴答……
凉丝丝的水汽划过叶攸宁的面颊。
“你怎么……”宋公子源震惊:“你怎么哭了?”
叶攸宁抬起纤细的手掌蹭了蹭面颊,还真的,自己都没有发现,竟是哭了。
为了烘托抚慰型NPC的柔弱,叶攸宁的泪腺十分发达,简称一个柔弱的哭包美人。
叶攸宁也没想到,自己会哭出来,泪水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滴答滴答——
滴答……
滴!
怎么也止不住。
嘭!!
一旁的喻隐舟狠狠拍了一下案几,沙哑的道:“这个宋子源!竟敢把太子惹哭,孤要扒了他的皮!”
喻隐舟立刻便想去撕烂了宋子源,只是他的动作一僵,硬生生又坐了下来,公孙无疾就在旁边,若是此时去安慰叶攸宁,岂不是要露馅?之前做的所有,便将功亏一篑。
喻隐舟双手攥拳,狠狠的掐住自己的掌心,克制着心中不悦的躁动。
“太子!”宋子婴冲过来,手足无措的道:“太子怎么哭了?”
说罢,狠狠瞪向宋公子源。
宋公子源根本不知自己做了甚么,冤枉极了。
宋子婴道:“我都说过了,你胆敢对太子不利,我决计与你没完!”
宋公子源刚要开口,宋子婴已然扶起叶攸宁,道:“太子,咱们这面坐,来,小心一些。”
宋子婴小心翼翼的扶着叶攸宁,起身离开席位,来到宋子婴的席位上坐下,宋子婴还不忘了远远的再瞪宋公子源一眼。
叶攸宁坐下来,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泪水,解释道:“宋公子,你误会了,方才并非宋公的错……”
不等叶攸宁说罢,宋子婴已然道:“太子,不必说了,我都知晓,宋公甚么模样,我也知晓,你不必为他开脱。”
叶攸宁:“……”宋公真的是冤枉的。
啪嚓——!!
嘭——
“怎么回事?”
“甚么声音?”
“是天子——”
有人高喊了一声,瞬间乱成一团:“天子晕倒了!快!快!医士!”
天子正在食饺子,欣赏歌舞,不知怎么的,竟突然昏厥了过去,甚至嘴里还有未嚼烂的饺子,吐得烂七八糟,面色犹如金纸,蜡黄毫无光彩,胸口也不见如何起伏,便好似……
“快啊!去叫医士!”
“还愣着做甚么?!”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太宰!”
公孙无疾步履悠闲,慢悠悠走到了周天子身边,他甚至只看周天子一眼,唇角化开浅浅的笑意。
“太……太宰?”
“小臣这就去叫医士……”
公孙无疾抬起手,制止了寺人,淡淡的道:“不必了。”
不必了?
羣臣哗然:“不必是甚么意思?”
“天子昏倒了,不该叫医士么?”
“再晚一点,恐怕……”
公孙无疾听到了那些议论之声,平静的道:“本相说不必的意思是……天子崩了。”
“甚么!?”
“天子崩了?”
“怎么会……”
“哎呦喂,天子啊,您怎么走得这么急,臣还未来得及尽忠啊——”
喻隐舟站起身来,冷声道:“太宰如何得知天子驾崩了?天子昏厥,此时不该立刻请医士来诊治么?”
公孙无疾仿佛变脸,双眼瞬间盈满了泪水,此时才看出来,他与叶攸宁的确是亲戚,都说外甥像舅,哭泣的模样,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公孙无疾用袖袍擦拭着泪水,哽咽的道:“其实……其实天子昨夜,便已经不成了,是医士吊住了天子的一口气,今日天子不听臣的劝解,一定要参加燕饮,与羣臣同乐……天子,您为大周操劳如此,怎么……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这么一哭,卿大夫们也是会看脸色的,都是半信半疑,但不妨碍他们哭起来。
“呜呜呜——”
“天子啊!”
“天子啊,您就这么走了,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怎么活?”
喻隐舟实在看不下去这样的哭丧,冷笑一声。
公孙无疾哭得差不多,瞬间收住了眼泪,道:“天子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大周的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万幸的是,天子留下了我大周的血脉正统!”
喻隐舟冷冷的道:“是啊,太宰说的正是,我大周的正统血脉,可不正是太子攸宁么?既然天子驾崩,太子合该立时即位才是。”
公孙无疾却道:“喻公,此言差矣。”
“天子啊,您怎么就这么……”
哭丧的声音,平息了下来,仿佛卡壳一般,羣臣似乎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
喻隐舟抱臂道:“哦?差在何处?太子攸宁,难道不是国之正统?”
公孙无疾笑起来,道:“太子的确是国之正统,但是诸位不要忘记,当年太子与寒生私奔,抛弃大周于不顾,早就放弃了储君之位!”
喻隐舟发笑:“太子放弃了储君之位?孤问问你,天子可有发榜文书,昭告天下,废弃了太子攸宁的储君之位?”
公孙无疾被噎了一记,脸色难看。
“是啊,天子从未正式废弃过太子。”
“这么说来,太子还是储君……”
“那不就是咱们大周的新王么?”
公孙无疾上前一步,不见了方才的悠闲,朗声道:“诸位!太子为了一个男子私奔,弃我大周于不顾,丢尽我大周的颜面,这样的太子,我们还能指望他甚么?”
“是指望他抛弃情色,治理好国家?”
“还是指望他,在外敌当前,可以不抛弃我们这些臣子?”
“太子为了一个男子,尚且可以抛弃国家,更何况,咱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臣子呢?”
公孙无疾是有些口才的,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雒师太宰,振奋的道:“这样的太子,怎么配统领大周?怎配统领羣臣?怎配……成为我大周的新天子!”
羣臣登时喧哗起来,议论纷纷,不停的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叶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