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攸宁分明是他们口中议论的主角,但此时并未开口说话,还坐在远处的席位上,仿佛事不关己。
喻隐舟冷声道:“叶无疾!太子乃国之正统,血脉不容混淆,怎么?除了太子这个正宗,难道你还想篡位不成?”
公孙无疾呵呵的笑起来,单薄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一笑起来,更显得妖冶。
“喻公不要误会,无疾乃是一介臣子,忠心耿耿于大周,一心一意,满心满眼,想得都是如何振兴大周,又怎么会篡位呢?”
公孙无疾突然振臂:“诸位!谁说这天下,只有太子攸宁一个宗族正统!我大周,还有正统的血脉!”
一道白影,出现在公孙无疾手指的方向。
白衣男子大抵二十五六,面容端正俊美,身材挺拔,充斥着一股正直沉稳之气。
“嗬——”
“是……是……是长王子?!”
“长王子不是死在北狄了么?”
“长王子还活着!还活着!”
喻隐舟眯起眼目,狠戾的凝视着从远处走来的白衣男子。
喻隐舟识得此人,不正是大周天子的长子——长王子云霆。
王子云霆在朝中建树颇高,为人敦厚正直,在这个尔虞我诈,拉帮结派的大染缸之中,王子云霆是唯一一个,卿族和公族都不会为难之人。
公族之人,认为王子云霆便是公侯贵胄之后,大方而金贵,颇具公族的高贵之风。
而卿族之人,认为王子云霆虽出身贵胄,然难得的是,却没有那一身跋扈的嚣张,反而出淤泥而不染。
只可惜王子云霆的庶出身份,让他虽身为长子,却无法成为大周的太子。
周天子昏厥之时,羣臣恸哭,哭天抢地,好不容易挤咕出两滴眼泪,已然用尽了毕生全力,但王子云霆一出现,方才假哭的群臣们,竟真的哭了出来。
“是长王子!”
“长王子还活着……还活着!老天爷见怜啊!”
“老臣愿意减寿,盼长王子安康!”
王子云霆一步步走入燕饮,他的步伐很慢,平稳至极,环视着痛哭的卿大夫们,完全没有王子的架子,一个个亲自扶起。
“大司徒,言重了,您是长辈,膝盖还有旧伤,怎可跪在地上?快快请起。”
王子云霆转头看着喻隐舟,道:“喻公,久违了。”
喻隐舟眯起眼目,他知晓公孙无疾的身后有人,正是因着这个人,公孙无疾底气十足,迫不及待的迫害周天子,让此人上位。
只是喻隐舟没想到,公孙无疾身后之人,竟是已死的长王子云霆。
喻隐舟乃是重生一世之人,只是在他杀死寒生之时,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惨死在北狄屠戮之下的长王子云霆,又活着回来了,这的确十分棘手。
喻隐舟冷笑道:“长王子归朝,的确是一件好事儿,孤便恭喜长王子了。”
王子云霆礼数周全,拱手道:“喻公言重了。”
喻隐舟话锋一转,道:“然,太子攸宁乃天子亲封储君,国无法不立,只要天子一日不发榜废黜,储君便是储君,即使长王子出现,太子仍是太子。”
喻隐舟扫视着羣臣,那双鹰目,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信,冷声道:“天下既有储君,又怎么能做出,废黜立庶的荒唐之事?倘或如此出尔反尔,无法无度,我大周的威信何在?以后如何能震慑蛮夷狄戎?长王子,你以为孤说得可对?”
喻隐舟将问题踢给了王子云霆,王子云霆在朝中的形象一直是温文尔雅,不争不抢,倘或他此时开口为自己争辩,以前树立的口碑便会立时坍塌,变成一个贪婪叛变的嘴脸。
但倘或他不争辩,叶攸宁便是国之正统,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攸宁上位。
公孙无疾走上前,拦在王子云霆身前,冷笑道:“喻公,此言差矣!天子之所以没有废黜太子,无非便是因着不知长王子尚在人间,倘或天子早一日知晓长王子幸存的消息,恐怕……”
公孙无疾的目光看向叶攸宁,戏谑的笑道:“恐怕,太子早就被无情的废黜了,今日如何能坐在此处,与羣臣痛饮?您说是么……太、子、殿、下!”
嘭!
喻隐舟厉声道:“叶无疾!你一个臣子,胆敢当众羞辱太子?”
公孙无疾微笑:“喻公,你可不要动怒,太子还未开口呢。”
是了,叶攸宁一直都未开口,旁人为了太子攸宁与王子云霆的事情,挣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头破血流,而当事人之一的叶攸宁,竟然一直都未开口,一个字儿也不曾说。
羣臣的视线刷的转移到叶攸宁身上,紧紧盯着叶攸宁的一举一动,想要看看太子到底是个甚么反应。
终于……
叶攸宁终于动了。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面庞,不似往日平静,秋水一般的眼眸,潋滟着点点滴滴的水光。
绕过席案,叶攸宁的步伐由慢转快,趋步小跑着向前,险些被繁琐宽大的太子衣袍绊倒。
喻隐舟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扶叶攸宁,却扶了一个空。
咚!
叶攸宁拦腰抱住王子云霆,亲昵的扎在他怀中,甚至用面颊蹭了蹭他的胸口,仿佛撒娇一般,嗓音哽咽的道:“哥哥……真的是哥哥。”
第38章 生扑
喻隐舟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羣臣震惊, 众人试想过无数次,兄弟见面的场面。
毕竟是天家的兄弟,总要讲究一些礼仪与廉耻, 便算不显得亲热, 也要互相寒暄问候, 虚以委蛇才是。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叶攸宁会突然扑上来,紧紧搂住王子云霆。
“哥哥……”叶攸宁的嗓音哽咽。
王子云霆一愣,微微蹙眉, 很快感受到自己胸口有些微微发凉,加之叶攸宁单薄的肩轻轻颤抖。
他……哭了?
太子哭了!
王子云霆只是感觉到了凉丝丝的湿意, 羣臣则是亲眼目睹了太子在堕泪。
叶攸宁面庞白皙,容颜精致, 哭起来梨花带雨,眼泪仿佛珍珠,噼里啪啦的滚滚而落,小巧的鼻尖凝着丝丝殷红,不停的抽泣。
叶攸宁的哭泣,仿佛具有感染力,方才挤不出眼泪号丧的卿大夫,此时已然有些眼眶发酸,险些跟着掉下泪来。
公孙无疾:“……”
喻隐舟:“……”
喻隐舟还是反应迅捷的, 大步上前, 一把拽住叶攸宁,将他从王子云霆的怀中拉出来。
喻隐舟抬起手掌, 按在自己的心窍之上,不知为何, 总觉得这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尤其是叶攸宁搂住王子云霆,委屈哭咽的时候,暗中酸涩,仿佛在发酵,不断的膨胀。
叶攸宁不是假哭,眼泪还没有止住,用手背胡乱的抹着。
喻隐舟低声道:“你做甚么?”
叶攸宁的声音哽咽,还充斥着化不去的哽咽,自言自语道:“真的是哥哥。”
王子云霆的长相,与叶攸宁的哥哥,简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叶攸宁昨日在御营大帐附近看到的白衣男子,果然便是王子云霆,当时叶攸宁便觉得眼熟,总觉得很像一个人,没成想,他果然没有认错。
那颗头颅,叶攸宁曾经没日没夜的抱在怀中,只是为了等待着玩家们的到来,他如何可能认错,无论是长相,还是神情,就连那微微蹙眉的模样,分明是一个人……
叶攸宁从游戏穿入书中,本是无亲无故,而此时,叶云霆出现了。
喻隐舟眼眸微动,仔细的思索,虽他以前没见过叶攸宁几面,但也曾听说洛师之中的流言蜚语,叶夫人与少叶姬之间,关系本就冷落生疏,更有传闻少叶姬乃是被叶夫人害死,叶攸宁与王子云霆的干系最多算是一般,绝没有这般亲切,可以叫叶攸宁一见面,直接生扑上去的道理。
生扑……
喻隐舟的心窍又开始隐隐的不舒坦了。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低声道:“老实呆着。”
喻隐舟道:“太子名正言顺,即使是长王子归朝,也无法阻碍太子即位登基。”
公孙无疾却道:“太子失德,根本不配做这大周的新天子!”
“叶无疾,”喻隐舟冷笑:“你是打算造反不成?”
“造反?”公孙无疾不肯退让,道:“长王子德才兼备,才是我大周新天子的不二人选,诸位卿大夫,你们也是长着眼目,长着耳朵之人,如何能放心,将天下交给一个为了男人而私奔之人?倘或我们的大周,被这样的人统治,百姓可能安居乐业?蛮夷可能被震慑?狄戎可能不侵犯我们的国土?!”
公孙无疾冷冷的看着叶攸宁,道:“太子根本不配,臣如何能昧着良心,眼睁睁看着大周的江山社稷,日薄西山呢?”
羣臣开始窃窃私语:“是啊,太宰说的也对,太子他……的确……的确……”
“说得甚么混账话?太子配不配,是你说了算的?”
“是啊,国有国法,若是一言堂,以后还如何治国安邦?”
“长王子便是比太子有德行,这是不让说么?”
“长王子乃是庶出,少叶姬便是爬床的狐媚之人,他的儿子能好到何处?若对比起来,太子与寒生私奔,至少还算得光明正大呢!
公孙无忌面色阴冷,沙哑的道:“诸位,咱们这样议论,也没有个承算,不如……”
他说着目光一转,看向宋公子源,道:“宋公乃是一等公爵,诸侯之首,不如……我们听听宋公的意见如何。”
宋公子源早就与公孙无疾谈妥了,他收到公孙无疾的目光,立刻道:“长王子德厚恭俭,众望所归,这还需要如何选择?臣愿辅佐长王子,振兴大周!”
“哼,”喻隐舟冷笑:“原来太宰早就勾连了宋国。”
公孙无疾道:“喻公可不要血口喷人,甚么勾连?长王子即位,不过是众望所归罢了!”
“众望所归?”喻隐舟不屑的道:“说甚么众望所归?说甚么诸侯之首?难道太宰没看到宋公是如何进入雒师大门的么?他宋国说话,管个屁用!”
“你!”宋公子源没想到喻隐舟会当面羞辱自己,还是在羣臣面前,气得拍案而起,沙哑的道:“喻隐舟,你一个小小的侯爵,不要太过分!”
喻隐舟呵呵低笑:“过分?天子昏厥,你们不思找医士医看,着急废黜太子,难道不是过分?”
公孙无疾美艳的脸面闪过一丝狠戾,沙哑的道:“来人!”
嘭——
燕饮营帐的大门被冲开,黑甲虎贲军冲了进来,仿佛黑色的浪潮,鱼贯而入,明晃晃的长戟反射着闪烁的火光,瞬间将羣臣围在中间。
“虎贲军!”
“天啊,虎贲军怎么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