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云霆面目平静,稳重之下,闪烁着起伏不定的阴鸷,他的手掌撑在膝盖之上,仿佛在忍耐着剧痛,但那股剧痛,不是从他陈年的旧伤而来,而是从他的尊严而来。
“大殿下是残疾!”
“残疾怎么能做天子呢?”
“我大周的颜面何存啊?”
“大殿下也真是的,竟隐瞒残疾,倘或他真的做了天子,我们这些臣子的脸面,该往哪里放啊!”
哗啦!
叶攸宁突然动了,将自己的太子外袍脱下来,大步跑到王子云霆勉强面前,将外袍披在他的身上,华贵的袍子正好挡住了王子云霆的义肢。
叶攸宁展开手臂,用羸弱纤细的身子,护住王子云霆,抿唇道:“不许你们欺负我哥哥。”
第39章 亲你
叶攸宁护在王子云霆面前, 将众人震惊的目光一览无余,唯独忽略了被他护在身后的,王子云霆的目光。
那目光中, 一闪而过的吃惊与复杂, 仿佛一只蜘蛛网, 而王子云霆并非编制这只网的蜘蛛,而是被困死在其中的猎物……
“你……”喻隐舟皱眉道:“太子作甚么?快过来。”
喻隐舟伸手去拉叶攸宁,却被叶攸宁躲开。
叶攸宁摇头道:“我不过去。”
喻隐舟耐着性子道:“过来,你怎么还护着他?”
叶攸宁平静的道:“他是我哥哥, 我自然要护着他。”
叶攸宁的嗓音平静,如同他的言辞一般, 哥哥弟弟之间,哥哥护着弟弟, 弟弟护着哥哥,这是很稀松平常之事,但有时世间平常之事,也是不那么平常,不然也不会出现兄弟阋墙这个词眼,更何况是天家兄弟。
叶攸宁的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人,扫视着那些嘲讽王子云霆的人。
叶攸宁发问:“哥哥难道不是为了大周,才出使北狄的么?”
羣臣不知叶攸宁为何会提起这个事情。
叶攸宁又道:“如今北狄背信弃义,残害使团, 哥哥是为了大周, 才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你们便算是不怀感激之心, 又如何可以羞辱戏谑?”
臣子们垂下头来,不敢与叶攸宁对视。
他们方才只顾着嘲讽王子云霆的残疾, 只顾着后怕王子云霆的残疾,倘或当真让一个残疾人继承了周天子的宝座,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以后把脸面放在何处?
但凡外出燕饮,便会听旁人调侃,哎呀,听说你们的天子,是个没有腿的残疾之人?
臣子们也是要脸面的,甚至把脸皮摆在第一位,只是他们谁也没想过,方才叶攸宁的说辞。
长王子是为了大周,才变成如此这般的,身为一个大周的臣子,谁也不该嘲笑于他。
叶攸宁幽幽的道:“你们不配嘲笑他。”
王子云霆的嘴唇微微颤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甚么。
公孙无疾抢先道:“太子这又是甚么诡计?”
天子驾崩,不是太子即位,便是长王子即位,如今太子与长王子便是竞争干系,不死不休。
可太子攸宁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护长王子云霆,其实也不怪公孙无疾心生猜疑。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诡计?凭你也配质问太子?”
这罗圈架打起来,一圈绕着一圈。
喻隐舟嘲讽道:“也是,毕竟太宰你这个做舅舅的,连外甥都能坑害,不留一点子情面,也不留一点子余地,又怎能理解旁人兄弟手足之情呢?”
兄、弟、手、足……
一说到这里,喻隐舟自己的心窍酸溜溜发麻,甚么狗屁的兄弟手足,其实喻隐舟也很奇怪叶攸宁为甚么突然护着王子云霆,但在外人面前,喻隐舟绝对不能输阵。
公孙无疾走到王子云霆身前,戒备的道:“殿下,小心有诈。”
叶攸宁转身看向王子云霆,道:“哥哥,是我,是宁宁,你……还记得么?”
其实叶攸宁并不肯定,眼前的长王子,便是自己的哥哥叶云霆,但实在太像了,无论是他的长相,还是他的义肢,亦或者他唤出“宁宁”的表情。
叶攸宁心窍悸动,难道……哥哥也来到了这里。
王子云霆垂目凝视着叶攸宁,眯起一双眼目,他的眼眸生得温柔,那种温柔仿佛是天生的,与生俱来,带着说不出来的关切。
而此时这双温柔的双眸,又变得复杂起来。
王子云霆张了张口……
“咳咳——”是咳嗽声,却不是王子云霆发出的。
“嗬——”一个寺人惊呼道:“天天天……”
“天甚么天?”
“天子醒了!!!”
寺人尖锐的惊呼声,犹如钢针,瞬间抛上高空,震耳欲聋。
羣臣的目光唰的转移到周天子身上。
周天子躺在地上,因着方才众人都以为天子驾崩,所以并未有人去搀扶天子,周天子一直静静的躺在地上。
哪知周天子竟突然咳嗽起来,诈尸了!
“天、天子?”
“天子醒了?”
“天子没有驾崩!”
公孙无疾浑身一颤,断然道:“不可能!”
“天子怎么会……”公孙无疾目光慌乱,沙哑的道:“我明明……”
喻隐舟呵呵一笑,道:“你明明让膳房准备了鹿肉、鹿茸、羊肉、海错,对也不对?”
公孙无疾慢慢抬起头来,恍然大悟的道:“饺子……?饺子!”
他说着,目光快速寻找,在人群中准确无误的找到柳羡之,呵斥道:“柳羡之!你这个叛贼,竟敢背弃于我!”
饺子是柳羡之的提议,因着花样新鲜,公孙无疾还夸赞了柳羡之。
他哪里知晓,这一切都是骗局!
公孙无疾手中还握着长剑,大步冲上去便要斩杀柳羡之,旁边的人群吓得散开,叶攸宁却迎着人群冲上去,一把抓住柳羡之,将他拉到身后。
唰——!
公孙无疾的长剑冲着叶攸宁砍过去。
“攸宁!”喻隐舟反应迅捷,快速抢上,一把抱住叶攸宁。
公孙无疾的长剑并没有伤到叶攸宁,只是划破了他的衣袖,发出轻微的嘶啦一声。
喻隐舟狠狠吐出一口气,与此同时,王子云霆也狠狠吐出一口气,只是他方才还未来得及动弹,所以无人注意他的小动作。
在无人看到的背后,王子云霆紧张得狠狠攥拳,掌心之中都是指甲留下的掐痕。
“伤到没有?”喻隐舟上下检查着叶攸宁,见叶攸宁无事,这才皱眉呵斥:“危险知不知晓?你怎么总是护着这个,护着那个,也不见你护着孤?”
叶攸宁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喻隐舟,道:“君上武艺高超,处事果决,何处需要攸宁护着?”
喻隐舟:“……”敢情还是孤的错了!
周天子突然醒过来,咳嗽起来,乐镛提着药囊快速上前,给天子把脉,打开药囊取出银针,在天子的穴位上扎了几针。
“嗬……咳——!!”
周天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是猛烈的咳嗽,突然睁开了双眼,仿佛被憋坏了,狠狠的吐息。
“天子真的醒了!”
“天呐,天子……醒、醒了!”
周天子堪堪醒来,完全不知发生了甚么,气息游离的道:“这……发生了甚么事情?为何这般乱?”
周天子终于看清了周边的情势,虎贲军执着长戟,涌入燕饮大营,气得又咳嗽起来:“这是要造反……造反啊!”
喻隐舟大步上前,拱手道:“启禀天子,太宰公孙无疾,伙同长王子、宋公,以热性吃食入膳,谋害天子性命,现……人赃俱获!”
“甚么?!”天子震怒:“咳咳咳……叶无疾咳、咳寡人这般信任于你,你竟然……咳咳咳……”
天子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一连串的咳嗽起来,若不是乐镛在为他扎针,兴许已然又昏死过去。
公孙无疾想要开口狡辩,喻隐舟抢先道:“罪臣叶无疾,众目睽睽,这么多卿大夫都可以作证,看你还有甚么歪词可以狡辩!”
人群中,大行署的掌官大行令突然站出来,道:“启禀天子!喻公所言不差,太宰伙同长王子与宋公,谋害天子性命,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周天子方才的脸色还如金纸一般蜡黄,此时已然气得通红:“好好!好啊!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叛臣!寡人咳咳……寡人今日便——”
喻隐舟眯起眼目,周天子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王位,但凡有人想要动摇他的位置,不管是宠臣,还是儿子,都不可能容忍。
只要天子发落下来,甚么公孙无疾,甚么王子云霆,甚么宋公子源,便全都是喻隐舟的手下败将,只消等周天子驾崩,推举太子攸宁上位,整个大周,便都是喻国的……
“便——”周天子说到此处,突然眼睛一番,嗓子里发出“嗬”短促的抽气声。
咕咚——
再次昏厥,晕倒在地上。
“天子!”
“天子啊!!”
“天子怎么了?”
乐镛立刻试探周天子的鼻息,松了口气道:“气血攻心,暂时昏厥。”
喻隐舟也松了口气,如今情势不稳,周天子活着,要比死了强。
喻隐舟一展袖袍,环视众人,微微勾起一抹唇角,沉声道:“叶无疾伙同长王子、宋公叛变,如今天子病重,无法处置,孤便代替天子,暂时将罪贼收押,等待天子醒来,一概论处!”
“来人!”
喻隐舟朗声道:“将罪贼收押,若有反抗者……就地辟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