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攸宁进入牢营,一眼便看到吐息不畅的王子云霆,还有一脸狠戾,死死扼住白绫的喻隐舟。
喻隐舟有一瞬间的慌张、心虚,手劲儿下意识松弛。
“咳——!咳咳……”空气涌入王子云霆的肺腑,令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哥哥!”叶攸宁跑进来,他无法进入牢营,焦急的伸手去扶王子云霆。
喻隐舟从未见过叶攸宁如此焦急的模样,平日里的叶攸宁,做事总是温温吞吞,不急不缓的模样,好似甚么都不能让他动容。
甚至……
甚至那两次意外的夜晚,发生了那般亲密的干系,第二日叶攸宁还说“并不在意”。
喻隐舟心口发拧,其实叶攸宁也有在意之事,只不过并不是孤罢了。
喻隐舟率先发问,皱眉道:“太子不是在安寝么?”
他说着,又看到了跟在身后入内的医士乐镛,咬牙切齿的道:“乐、镛!孤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不必多说,定然是乐镛告密,不然叶攸宁为何饮了汤药,并未有昏睡,而是半夜三更的来到了关押反贼的牢营?
乐镛很是平静的跪在上,道:“臣死罪。”
“你也知晓自己死罪?!”喻隐舟冷声质问。
乐镛道:“臣的性命,还有万千姚国臣工的性命,乃是太子留下来的,即使明知死罪,臣亦不能恩将仇报。”
喻隐舟冷笑:“好你个乐镛,真是个硬骨头,来人,把乐镛抓起来,剖出他的脊梁骨,孤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是不是那般的硬!”
师彦一阵犹豫,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乐镛。
“怎么?”喻隐舟幽幽的道:“师彦,孤的命令,是不好使了么?”
师彦咬着嘴唇道:“卑将不敢!”
师彦挥手,守卫称是,一拥而上,将乐镛架起来。
叶攸宁拦住那些守卫,道:“不关乐医士的事情,都是孤的意思,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士,无法违抗太子的命令。”
喻隐舟看向乐镛,又看向王子云霆,叶攸宁护着一个还不够,还护着两个?
怒火伴随着酸意,从喻隐舟的肺腑一直冲向头顶,几乎冲散了他的理智。
“好!”喻隐舟沙哑的道:“孤倒是要看看,今日倘或只能保一个,你是护着你的亲哥哥,还是护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医士!”
王子云霆是太子攸宁的亲兄长,而乐镛只是一个卑微的医士,还是亡国的医士,医士在当时的地位十足低下,甚至还不如理膳的膳夫,只是一介小臣,可有可无。
喻隐舟的唇角牵起一抹笃定的冷笑,道:“孤看你如何选。”
叶攸宁凝视着喻隐舟,二人对视着,片刻之后……
“唔……”叶攸宁远山一般的双眉微微一动,竟是嘤咛的哭出声来。
“呜呜……”叶攸宁泪如雨下,单薄的身子因着哭泣而不住颤抖,活脱脱一副梨花带雨的羸弱模样。
“你怎么……”
喻隐舟额角青筋狂跳:“怎么又哭了?”这难道不是犯规?
第40章 插足
叶攸宁突然哭起来, 杀了喻隐舟一个手足无措。
喻隐舟皱眉道:“好了别哭了,孤……”
喻隐舟下意识想要妥协,但目光一动, 看了一眼王子云霆。
平日里甚么事情都好说, 但今日这个事情, 关乎到大周的江山,也关乎到喻国的利益,喻隐舟眼眸眯起,沙哑的道:“来人, 送太子回去歇息。”
师彦为难的看了一眼喻隐舟,迟疑道:“……是, 君上。”
他转头看着叶攸宁,道:“太子, 卑将送您回去歇息。”
叶攸宁却不走,只是默默得垂泪,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在牢营的昏暗灯火之下,说不出来的楚楚动人。
“哼,”喻隐舟冷笑道:“太子今日便是哭断了肠,也是没用,孤劝太子, 还是不要太执拗, 早些回去歇息。”
“呜呜呜……呜呜……”叶攸宁擦着眼泪,嗓音哽咽, 抿着淡粉色的嘴唇,抬起一点眼皮, 看了一眼喻隐舟,随即低下头去,露出脆弱的后颈,继续哽咽的哭泣。
喻隐舟:“……”
喻隐舟瞪着师彦,道:“还不快送太子回去歇息?”
“是!是!”无论是喻隐舟,还是叶攸宁,师彦一个人也惹不起,立刻应声。
“太子……”不等师彦说话。
叶攸宁的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那单薄的躯体,仿佛弱柳扶风,竟是要摔倒下来。
“宁宁!”王子云霆下意识唤出声来。
喻隐舟背对着叶攸宁,听到王子云霆的喊声,立时回头,一把将叶攸宁抱住。
叶攸宁身子绵软,仿佛没有骨头,跌倒在喻隐舟的怀中,眼睛还是闭着的,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看着喻隐舟,他没有说话,眼泪却扑簌簌流淌而下,伴随着“咳咳……咳咳……”的轻咳声。
乐镛立刻上前,为叶攸宁诊脉,他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了一眼叶攸宁,又看了一眼喻隐舟。
这才开口道:“君上,太子身子羸弱,大喜和大悲都会伤及肺腑,尤其不能心焦,倘或这样哭下去,怕是……”
“怕是甚么?!”喻隐舟质问。
乐镛平静的道:“怕是熬不过今年腊祭。”
嘭!
喻隐舟一拳打在牢门上,牢门挂着铁索,发出哐啷巨响,吓得叶攸宁一个哆嗦,眼泪更是扑簌簌流下来,仿佛断线的珠帘,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别哭……”喻隐舟给他擦着眼泪,道:“好了好了别哭。”
喻隐舟一咬牙,道:“孤都依你,两个都不杀,还不行么?”
叶攸宁仰起头来,微微蹙着柔弱的眉心,抿着嘴唇,一脸的委屈,道:“君上此言可当真?”
喻隐舟狠心道:“自然当真。”
喻隐舟垂下眼目,心中思忖着,叶攸宁这么哭下去,若活不过腊祭,孤还怎么指望着他成为大周新王?不如先稳住叶攸宁,孤说不杀大王子和乐镛,又没有以后也不杀他们,总之,先答应下来便是。
喻隐舟挑起笑容,温柔的道:“孤一言九鼎,答允过太子的事情,哪一件没有办到?可别哭了,气性这么大,一言不合便哭成这样子,害了身子如何是好?”
喻隐舟的嗓音如斯温柔,仿佛情人之间的劝慰与呢喃,配合着他俊美无俦的容貌,放眼天下任何一个人,怕是都无法抵挡,全部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
叶攸宁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擦了擦眼泪,眼眶还红彤彤的,道:“多谢君上。”
喻隐舟微笑:“你与孤之间,还谈甚么谢不谢的?”
说罢,又道:“牢营阴湿,还不快送太子回去歇息?”
“是!”
叶攸宁被扶着往回走,目光却停留在王子云霆的身上。
他方才又听到王子云霆唤自己“宁宁”,绝对不会出错……
叶攸宁离开了牢营,喻隐舟狠狠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方才九死一生,性命拿捏在别人手掌之中的,不是王子云霆,也不是乐镛,而是自己一般……
喻隐舟:“……”
喻隐舟摆了摆手,将那些奇怪的念头轰出脑海,沉下面容,冷笑道:“恭喜长王子,又可以多活些时日。”
他垂目看向散在地上的白绫,道:“不过……也就是这几日了。”
喻隐舟阔步离开牢营,走出之后,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冷冷的看着乐镛。
“乐镛,”喻隐舟阴测测的道:“你可知晓,孤留你这条性命,是为了甚么?”
乐镛平静的回答:“是让臣为太子诊治。”
“正是,”喻隐舟点头道:“你知晓便好。”
“太子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孤便一直不会杀你,”喻隐舟幽幽的道:“这是你的保命符,然……如果太子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便说明你是一个庸医,毫无用处,孤同样会扭断你的脑袋!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乐镛拱手道:“是,臣谨遵君上教诲。”
喻隐舟冷冷的再看了乐镛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这话分明是在警告乐镛,一旁师彦却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等喻隐舟走远,这才道:“你完了!你今日,算是惹恼了君上!你不要命了?怕是以后都不好过了!”
乐镛不为所动,挑了挑眉,道:“是么?”
师彦道:“我跟随君上那么多年,自然知晓君上的脾气秉性,你这下子,真的完蛋了!”
乐镛突然笑了一声,他并不经常笑,笑容却十足自然,道:“乐某怎么反而觉得,这是捉住了喻公的命门呢?”
“啊……?”师彦一脸迷茫,整张脸上满是空白,眨了眨眼睛,道:“命门?甚么命门?”
乐镛高深莫测的一笑,没有说话,抬步离开。
“喂!”师彦追在后面,道:“你说甚么命门啊!我跟你说,你下次不要再这么作死了,真的,再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叶攸宁被送回了营帐,乐镛进来请脉。
其实叶攸宁方才并没有大事,只是哭泣的太久,有些子缺氧眩晕罢了,这才突然摔倒。
乐镛便是故意说得十足严重,因着当时,乐镛看到叶攸宁对自己打眼色,希望自己配合。
乐镛重新诊脉,调整了药方,拿给喻隐舟过目。
喻隐舟并不懂得药理,但每次都要看一眼,蹙眉道:“快拿去熬药。”
“是。”乐镛退出太子营帐。
叶攸宁怕是哭累了,有些蔫蔫儿的,没有精神头的模样。
喻隐舟扶着他在榻上躺下来,给他盖上锦被,道:“累了罢?谁叫你乱跑,已然夜了,快歇息下来。”
叶攸宁的确累了,哭泣伤神,更何况是他这个柔柔弱弱的身子呢?
他却睁着眼睛,执意不闭起来,道:“君上不会再去找哥哥罢?”
喻隐舟被他气笑了,反诘道:“你觉得孤是这般出尔反尔的人么?”
叶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