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的意思……意思是——”大行令满脸尴尬,艰涩的道:“老臣也是为了……为了天子着想!”
“对对!”大行令组织了一番言辞,道:“天子病情严重,怎么能、能禁得起舟车劳顿呢?此去雒师,路途虽不遥远,但也只是对身强体壮之人而言,天子是再禁不得一丝一毫的颠簸,所以老臣以为……以为……还是在猎苑逗留几日,等天子病情好转,起码……起码等天子转醒,再启程搬师,也不迟啊!”
大行令一面说,一面擦着自己的额角冷汗。
大行令勾结北狄,北狄听说天子昏迷,太宰身死,大周一片散沙的消息,已然动兵,准备偷袭猎苑,倘或这个时候喻隐舟带着羣臣离开,北狄的兵马,岂不是要扑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行令硬着头皮,又道:“其实喻公言之同样有理,雒师医官署的医士,医术高超,不如……不如快马加鞭,请医士前来猎苑,同样可以为天子悉心调理,岂不是……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他转头看向叶攸宁,道:“太子,您说对不对?”
日前叶攸宁与喻隐舟因着子情的缘故,掐得不可开交,喻隐舟险些打了太子,大行令此时搬出叶攸宁,便是料定了叶攸宁会与喻隐舟作对。
叶攸宁挑了挑眉,怎能辜负大行令的“信任”,站起身来,道:“大行令所言极是,君父病重,不宜劳顿,更何况是赶路?”
叶攸宁的语气仿佛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比平日里多加了几分刻薄,夹枪带棒的道:“怎么,喻公如此着急,想要赶回雒师,若是路上君父出现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或者……喻公便是想让君父出现个三长两短?”
“嗬……”
羣臣发出惊诧的抽气声。
“太子今儿个是怎么了?吃错汤药了?”
“嘘——你还不知?”
羣臣开始在班位中窃窃私语。
“太子与喻公,闹掰了!”
“怎么就掰了?前些日子,不是还恩恩爱爱的么?”
“你可不知道,是为了一个狐媚子似的小寺人,听说喻公爱见的不得了,二人偷情之时,被太子给撞见了!”
“咱们太子,那是糖罐子里泡大的,哪里还能受得这样委屈?哎呦,那是哭得惊天动地!”
“我也听见了,那哭声,啧啧……听说,喻公厌烦起来,还抬手打了太子!”
“甚么?!打了太子,那不是……不是大逆不道么?”
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打,怪不得太子与喻公,今日廷议的干系会如此的紧张。
喻隐舟沉声道:“太子开顽笑了,臣乃大周的臣子,一心一意,为的都是大周的江山,大周的天子,又如何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没有便是最好了!”叶攸宁甩袖道:“孤是太子,如今天子不能议事,一切便都听孤这个储君的,孤说要留在猎苑,等天子醒来,旁人无权置喙,今日便是如此,散了罢。”
说罢,率先起身,扬长而去。
嘭——!!
叶攸宁才迈出幕府大帐,一声巨响从营帐中传来,是喻隐舟在众臣面前,直接掀翻条案的声音。
“太子已然决定,还杵在这里做甚么?都滚出去!”
羣臣吓得夹着尾巴逃窜,出了幕府大帐才敢松口气,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真真儿无妄之灾啊!”
“哎大行,您可是喻公与太子身边的红人儿,可知道些甚么眉目?”
大行令一边脸肿着,嘴角却压不住的翘起,装作愁眉苦脸的道:“唉——老臣也不知啊,太子与喻公,咱们是一个也惹不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啊!这大周的基业,怕是要变天了……”
*
今日的夜晚,灰蒙蒙的。
天边一抹不真切的灰黑,仿佛囤积着厚厚的乌云,天幕已然承接不住那样的浑浊,随时都会有暴雨堕下……
轰——
像是电闪,随即是雷鸣。
夜幕被闪电剖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映照着远处,一队骑兵快速逼近。
“来者何人!”
猎苑辕门,守卫底气十足的大喝:“止步!下马!”
“喊甚么?!”有人走到辕门之下。
守卫们立刻拱手作礼:“拜见大行令!”
来人正是主管司行署的掌官——大行令。
大行令呵斥道:“是自己人,打开辕门,放行!”
“可是……”守卫们迟疑道:“大行令可有牙牌、令符?”
大行令瞪眼:“牙牌?令符?如今天子昏迷,哪里来的令符?”
守卫们更是为难:“若是没有令符,卑将们实在不敢打开辕门,尤其……尤其还是夜间。”
“放肆!”大行令口沫横飞:“睁大你们的狗眼,我是为喻公办事!倘或坏了喻公的大事,你们是只晓的,喻公那霹雳雷霆的手段,别说是活命,你们连全尸都留不得!还不放行?!”
守门面面相觑,大行令挥手,身后几个亲随上前,将猎苑的守卫推搡开。
轰——
轰隆——!
辕门仿佛野兽的血盆大口,一点点被推开。
分明还未下雨,马蹄声仿佛响雷,轰隆隆的涌入猎苑。
大行令卑躬屈膝,压低声音道:“将军!将军您请!老朽这就带将军,去捉了那太子攸宁!这面请!”
涌入猎苑的兵马,正是北狄夜袭的军队。
北狄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堂而皇之的进入了秋祭猎苑。
“请!”
“请!”
“将军,您请!”
哗啦——
大行令亲自打起太子营帐的帐帘子。
营帐中灯火暗淡,叶攸宁却并未就寝,而是端坐在案几之畔,手中握着一卷简牍,闲适的看书。
“哈哈!”北狄将军说着蹩脚的中原话:“好一个美人儿!”
大行令谄媚道:“将军,这便是我们大周的太子!”
北狄将军笑道:“你们大周,是论姿色来选储君的么?怪不得皮相甚妙,身段也是极好,只是这治理天下的能力,就——”
北狄将军的中原话并不如何地道,除了口音,有时还有些忘词儿,憋了半天,道:“差强人意。”
叶攸宁慢悠悠的放下简牍,淡淡的道:“文盲。”
“甚么?!”北狄将军指着叶攸宁,道:“他说我甚么?”
显然,北狄将军听不懂“文盲”是甚么意思,但他能看得懂叶攸宁的表情变化,叶攸宁的表情,分明是没有变化,十足不将他看在眼中。
叶攸宁道:“孤在夸你,差强人意的意思,是满意,而非不满意。”
北狄将军还是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动怒,呵斥道:“来啊!把这个娇滴滴的太子,给我捉起来!本将军,要亲自教训他!”
叶攸宁面色平静,还是那般风轻云淡。
在北狄士兵扑上来的一瞬间,叶攸宁早有准备,突然回身,动如脱兔,十足灵动的往黑暗中一转。
大行令喊道:“后门!快追!他要从后面跑!”
北狄将军大吼:“追!!给我追!”
北狄士兵挥刀直接砍破营帐,一眼便看到逃跑的叶攸宁。
叶攸宁身材纤细,一身太子的华袍十足扎眼,尤其是金丝滚边儿,在篝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想让人忽略都难。
“在那边!”
“追!”
“给我捉活的!”
北狄将军嘶吼着,拔出腰间的弯刀,猛地高举,直接冲着叶攸宁的小腿投掷过去。
他说过要捉活的,可没说不要残废。
嗖——!!
弯刀闪烁着银光,撕裂黑夜。
当!!!
弯刀分明冲着叶攸宁投掷,却在碰到叶攸宁的一瞬,猛地被人格挡。
一抹白衣犹如鬼魅,衣襟飘动,已然挡在叶攸宁身前,手中佩剑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金鸣之声震耳欲聋,弯刀抛了个尖儿,冲天而起。
当——
又是一声,与此同时,一抹黑影紧跟而至,同样挡在叶攸宁面前,黑色的袖袍一挥,正好抛在半空的弯刀之上。
噌——
弯刀突然改变方向,折返回去。
“啊啊啊啊!!”
噗呲——
北狄将军的惨叫声,伴随着一捧鲜血喷涌而出。
大行令感觉热乎乎的东西喷洒在脸上,还有甚么东西掉在自己脚边,定眼一看,是北狄将军的胳膊!
胳膊从中截断,手指甚至还在痉挛,一跳一跳的抽搐在地上。
大行令浑身筛糠,膝盖一抖,咕咚跌坐在的地上,见鬼一般道:“喻……喻公?!长、长王子?”
护在叶攸宁面前的白衣男子,正是王子云霆。
方才北狄将军的那一刀,便是王子云霆拦下来的。
而护在叶攸宁面前的黑衣男子,正是喻国国君喻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