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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44节
小说作者:群青微尘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729 KB   上传时间:2024-11-07 19:42:33

  那烙印像一只黑洞洞的眼,悲哀地望着这沧凉的天地——楚狂颈后被烙上的,也是最低贱的犬纹。

第51章 醉深吻燥

  溟海波涛万丈,暴雨如巨蛟喷倾。冷雨打灭蓬船灯盏,瀛洲仿佛陷入长夜,永不天明。

  司晨坐在楼檐下,静静望着这一切。若从远处看来,天上顽云黑风,水上画船灯明,夹在中间的一个裾衫阔裤、耳上戴一只鸡骨白玉玦的女孩便是她了。她目光淡漠,一张嘴总不快地下撇着,好似生来那嘴角便挂着秤砣一般。

  楼下一阵吵嚷,原来是有些地棍吃多了酒,拦着行客耍酒疯:“呆撮鸟,你爷爷酒钱正穷匮着,乖乖纳子儿来!”那行客被吓得面无人色,与地棍们争扯着顺袋,不住摇头。

  司晨叹了口气,瀛洲人多是罪隶,外围更是强人横行。她从阑干上站起,像一只燕儿般扑向雨幕。

  她虽作渔家女的打扮,却套一对钢手甲。她爱惜这手甲,唤它作“玉笋芽”,十指尖尖,能像猛兽锯牙般撕开敌手的喉口。地棍们只见黑夜里寒光一闪,一道奔飚飞来,利落地将他们衣衫划得四分五裂。绦带断裂,地棍们惨叫一声,提着松垮的下袴逃走。那行客呆怔,眼见着司晨像一片羽毛,在自己身前轻轻落地。

  “蛋子,连被打也不还手!是不是有人拿鸡公捅你,你还得撅着屎窠子迎上?喏,拿走。”司晨用脚尖踢过落在地上的顺袋,收起铁爪。

  那行客见了司晨,却毫无感激之意,而是眼瞳骤缩,耗子见了猫似的,低低叫道:“丧门星!”便飞快地弯身拾起顺袋,一溜烟跑走了。

  司晨站在冷雨里,低低地叹气,撅起了嘴。她虽练得一身好功夫,却总不受瀛洲人待见。哪怕是锄强扶弱,旁人也不乐意得她出手相援。

  她心头不朗爽,狠狠踢一脚道旁水罐,栏棚里便有人惊叫一声,唾道:“哪个泼才!”

  有人探头出来,望见是她,慌忙缩回颈子去,讲体己话似的,悄声道:“嘘,是那小殃星!”继而又是一段令她谙熟的窃窃私语:“恁地晦气,竟撞中了她!明儿门前泼盆黑狗血才成。”

  司晨不服气,大咧咧地踢开棚门走入内,引起众人的一片惊叫声。她揪起说话的人,骂道:“瞎贼,看清奶奶我了么?你这尖嘴杀才胡乱讲话,看我不把你一根根牙敲断!”那人忙不迭点头又摇头,上嘴唇粘着下嘴唇,不敢说话。

  司晨摆一副恶狼样的嘴脸,龇牙咧嘴道:“你们都看见我了,等着脑袋点到脚跟罢!”

  她将栏棚内众人一通恐吓,总算出了胸中恶气,走出棚外的暴雨里,哈哈大笑。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悄声上前掩门,将光亮拦在她身后。

  这司晨是个野种,自小便在瀛洲边军里瞎混,虽学得一手好功夫,可巫觋如意却卜得她命犯孤辰寡宿,自家丧门便罢了,连与她沾上干系的人也会死绝,故而瀛洲人见了她大多绕道走。

  司晨在雨里走着,头顶黄漆斗笠,也不撑伞。瀛洲终年下雨,乌云漫天,不见碧落,正与她此时荒烟凉雨般的心境吻合。她想起在蓬船边游荡的一位被烙上犬纹奴印的“走肉”,他叫“麻皮”,脸上长满肉疙瘩,颈上锁一条铁链,总被人打骂。只有他见了司晨也不避,只是微贱地笑着,伏在地上听她讲话。

  一到闷烦之时,司晨便想去寻他说话。她想起麻皮常在瀛洲外围的蓬船上游荡,捞一些被风浪冲至船上的小鱼吃,她曾在那里替他打跑过几回寻衅的破落户。这时她顶着风雨,在铺舱顶上似点水蜻蜓一般飞跃,不多时便到了风浪最大的外围。然而这时她却见得一行人从浮桥上匆匆走过,身披襏襫,形色仓皇,不似是流民。

  司晨留了个心眼,却看见浮道上倒着麻皮。她大惊失色,只见麻皮周身青紫,嘴唇灰白,显已失去生机。那一行人从他身边路过,有一人在尸首前驻足,静静注视了片晌。

  是他们杀了麻皮么?

  司晨心中忽一抽痛,可很快否摇头。他们看起来在此处逗留不久,应只是过客。可此时她忽而浑身一颤,她望见那在麻皮尸首前停驻的人低头理了理茅蒲,拨开被雨水沾湿的乱发,露出一只鲜红如血的重瞳。

  那是——霸王的重瞳!

  司晨瞠目结舌,怔然而立。她望见那人旋身离开,肩负鞬囊。那张脸也似是谙熟的,在奴营里曾见过。她忽想到了一个在瀛洲边军里盛行的传说:有一弓开得胜的神箭手,名唤“阎魔罗王”。他有着妖异之眸,杀敌从不必发二箭,既是可当万夫的豪杰,亦是瀛洲的噩梦。

  那行人走远了,她走过去,剥下身上巾子,慌忙盖在麻皮尸首上,给他略挡一挡风雨,又赶忙扭身跑走。

  司晨去的是楼船“雷泽”。大翼一丈五尺,女墙围护,遍插旗幡,气势恢宏,可容纳二千余位水兵,这便是瀛洲义兵的所在之处了。她上了爵室,正恰望见一个身披甲衣的男人正在窗孔前远眺,肌肤黝黑,粗眉大眼,一副敦厚样貌,正是她的义兄言信。

  “哥!”司晨火急火燎地叫道,斗笠也不及脱,湿鱼儿似的进了爵室。“我见着‘阎摩罗王’了!”

  言信扭过身来,见了她,笑了一笑,又赶忙道:“阿妹,瞧你一身水漉漉的,快去换件衣裳罢,着了风寒便不好了。水迹落在地上,也易教木板生霉。”

  司晨气得跺脚,“你这呆驴,听见我说话了么?我说——‘阎摩罗王’来了!”她当即嘴皮子翻飞,将那在浮板处见到的那携弓袋、有重瞳的人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番,最后道:“你不记得了么?‘阎摩罗王’可是凶犯!海捕文书传遍瀛洲上下,有藏匿者全家斩首,咱们若是拿住他,将他交予青玉膏府,指不定便能除了奴印,住进山下!”

  青玉膏山位于瀛洲中央,是瀛洲唯一有丰壤之地,唯有达官显宦方能涉足。谁知男子听了,只是老实巴交地一笑,说:“夜里暗,指不定是你看错了哩。”

  “我入你大爷,你个木雕猪狗!那人眼睛生得红彤彤的,兔子一样,又是重瞳,奶奶我怎会看错!”

  言信只是讷讷地道:“阿妹,说粗话不好。”

  “那‘阎摩罗王’不知要到哪儿去,那可是条肥鱼,就你这种粗笨大孔鱼笱子不懂把握,对这千两银子只得望望然了!”司晨气得跺脚,扑到红树木柜前,扯开柜门,从里头抓出一叠麻纸,那都是瀛洲府发的通缉令。她平日里爱作赏金客,将官府的通缉令都一一收起,留着查看。

  此时她将麻纸叠翻到了底,举起一张泛黄捉拿榜文给义兄看。那榜文上画的人模棱两可,唯有一只眼是凶戾的重瞳。“喏,你看。‘缉拿阎摩罗王,蓬莱人氏,此人作乱犯上,杀害官兵百余,如有人拿得此人,给赏千两白银。’哥,这真是条大鱼!”

  男人笑了笑,却道:“楚兄弟真有这么大能耐?”

  “啥?”司晨傻了眼,怔怔地望着义兄。

  “你说的‘阎摩罗王’,不正是楚狂么?”言信说,“他曾是瀛洲边军里的一员,不过后来出逃了。虽说如此,那也是出于无奈之故,情有可原。他杀敌勇猛,咱们边军里的弟兄大多受过他的恩。即便有万镒赏金,咱们也断然不会拿他去换的。”

  他又笑道:“看来楚兄弟要来了,阿妹,咱们下楼去迎罢。他是咱们的贵客,要好好招待一番。”

  “阎魔罗王”是贵客?

  司晨听得瞪目咋舌,手里的麻纸散落,像落了一地的小雪。

  ————

  狂霖倾海,涛白浪黑。方惊愚一行人匆匆走过联舟浮桥。

  桥堍上有用绳索捆缚的通缉令,皆是油纸质地,以防雨水。方惊愚取下一张来看,却见上头写的是“阎摩罗王”。这“阎摩罗王”的通缉令星星点点,连作一片,画的都是个方脸汉子,有只迸射凶光的重瞳。方惊愚心想:“想必画的人也不知阎王生的什么样,画个庸人应付差事罢了。”

  他一面看着那通缉令,嘴角一面上扬。楚狂翻了白眼道:“你贼笑什么呢。”说着便劈手将那通缉令抢过来看。

  方惊愚说:“我在看‘阎摩罗王’的捉拿榜文,心里觉得可惜。”

  楚狂看他的目光直勾勾地钻在自己身上,冷笑道:“可惜什么?”

  “要你真是‘阎摩罗王’,凭你那入地钻缝的本事,往后咱们若缺银子了,我便拿你去官府去领赏金。待你自个从囹圄中遁逃出来,我再拿你去官府,周而复始,咱们便有用不完的金银。可你却不是,不能行此计策,故而我觉得可惜。”

  楚狂哼了一声。“我真不是。”

  说话间,他们到了一艘楼船前,鹢首牙旗,势派非凡,其中可闻金鼓声。“骡子”向把着跳板的军士禀报了一声,要他们向内通传。过不多时,便有一个黑肤男人走出来,热情地迎道:“是琅玕卫的人罢,都是贵客,请入,请入。”

  方惊愚才知原来爹在关外也大有能耐。进了那楼船,但听金鼓笳角大响,里头却是在摆宴,军吏们卸了纸甲,在就着牛皮袋啯啯吃酒。那黑肤男人笑道:“瀛洲也有不少琅玕卫的旧部,听闻白帝之子有难,许多弟兄前去接应。今夜正恰开庆功宴,邀大伙儿一块参加。”

  话音方落,船内竟是鼓乐大奏,不少军士涌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叫道:“白帝之子!”有人眼尖,望见取下蒲茅的楚狂和那只赤红的重瞳,叫道:“楚兄弟怎么来了?”

  原来楚狂虽离瀛洲边军多年,尚有人记得他形貌。一时间,叫闹声蜂起,人人乌眼鸡一般伸头伸颈,去看楚狂。有人大声喊道:“楚兄弟!”有人则热昵地叫:“阿楚!”但更多的声音则在叫:

  “‘阎摩罗王’!‘阎摩罗王’!”

  楚狂哑口无言,转过眼,正恰与方惊愚四目相接。方惊愚目光似笑非笑,仿佛别有深意。

  半晌后,楚狂道:“看什么看?”

  方惊愚说:“我在看‘阎摩罗王’。他们不是这么叫你的么?”

  楚狂咬牙切齿,忿忿地扭过头去,却依然嘴硬:“同名同姓罢了。”

  众人入了楼船,加入热火朝天的军士们,一齐宴饮。船中铺几片大竹席,上摆脍鲤、海蛎子,还有些浅滩里挖的水蜡烛,皆是些渔人吃惯的物事。方惊愚不曾见过这些,不由得啧啧称奇,待一入口,更觉鲜香味美。扭头一看小椒,却见她早将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郑得利虽在家中藏书里阅过关于关外的风俗人情,然而亲眼所见毕竟不同,也作一副放饭流歠的老饕样。

  不一时,席间军士相互旅酬,那黑肤男人也执杯来敬。他笑道:“失礼,还未向诸位报上贱名。鄙人言信,乃雷泽营中郎将。这位可是白帝之子?”

  他将目光投向方惊愚,方惊愚起身回敬,点头道,“是,在下方惊愚,在蓬莱时曾得义父琅玕卫方怀贤照养。”

  那名叫言信的男人笑道:“失瞻了!殿下果真是天日之表,有先帝当年横戈盘马之风。鄙人虽非琅玕卫大人旧部,却也受其照拂。”楚狂在一旁吃一碗元贝汤,淡淡地道:“他是玉玦卫的干臣。”

  方惊愚一愣,玉玦卫在仙山卫中名列第九,传闻她镇守瀛洲,是个豪放不羁、大马金刀的女子。以前他也曾听得兄长说过,她与爹交情甚笃。

  言信生得阔嘴大鼻,笑起来甚是憨厚。“楚兄弟说得不错,鄙人属玉玦卫麾下。但毕竟两位仙山卫交好,在风浪过去之前,鄙人会尽起护卫之责,将诸位送至青玉膏山顶的瀛洲关外。现下还请各位享这一场接风洗尘之宴,消解旅途劳顿。”

  他们推杯换盏,吃了好些酒。瀛洲酒浊且烈,方惊愚吃了几大盅,只觉口里似含了一团火,舌头都麻了。坐回席上时,他见楚狂打着酒嗝,吃的酒甚而比他更多。

  方惊愚蹙眉,“怎么喝这么多酒?”

  “杀杀头痛罢了。”

  “为何瀛洲的军士都认得你?”

  楚狂说:“哼,谁知他们认的是谁?兴许这儿往时有个与我同名同姓的人,他们认错了!”他仍抵赖,一张脸红彤彤的,方惊愚心知再问他下去,这厮指不定要仗气使酒了。

  吃得酒醉的军吏们围过来了,他们望着楚狂嘿嘿地笑:“楚兄弟,回蓬莱去几年,竟恁地无情,将咱们都抛之脑后了!”有人道:“阿楚十发十中,百下百全,箭术是极好的,只是疯癫些,总挂记着回蓬莱。”又有人口里啸道:“本以为回去是带个媳妇来的,不想却带了个小白脸!”

  言信喝止他们:“你们敢对殿下不敬,小心他杀你们的头!”然而他望见方惊愚不以为意的模样,脸上也带了笑。军士们继而起哄:“妻荣夫贵!百岁之好!”

  军士们闹作一团,跳罢杯槃舞,又硬拉着两人吃酒划拳,投壶取乐。船板上放一只大腹壶,酒勺、酒杯皆已齐备,方惊愚被迫无奈,同楚狂每人拈木箭去投,谁知他们功夫不差,每轮皆能进壶,打个平手。军丁们看得无趣,又叫道:“不分胜负怎么成?输家要解一件衣裳,解得赤条条的方止!”

  楚狂撇嘴,说:“照这样下去,一百年都较不出高下,不如玩骁箭。”

  于是他将壶中的小豆倾出,换上竹箭。一投下去,竹箭回弹。他觑稳捉住箭,再度投入壶中,这便是骁箭的玩法了。以此反复十余次,他才罢了手,将箭交给方惊愚,说:“你来试试。”

  方惊愚接过箭,这取乐的法子比寻常投壶棘手,他投得五六次便中断了。军士们起哄:“解衣裳!解衣裳!”方惊愚青着脸,脱下外衫。

  第二轮开始时,方惊愚格外留心,同楚狂较劲,倒略胜了一筹,轮到楚狂解了外衫。再过几轮,他们各自被罚了许多酒,身上也解得只余单衣。新一轮又是方惊愚输,方惊愚咬牙,因吃多了酒而头昏脑涨,心想,“这回真是要脱得精赤了。”

  然而这回军丁们却不怀好意地笑道:“不必脱了,若是教殿下受了冻,言信大人该拿咱们是问的。”方惊愚还没松得一口气,却听有人撺掇道:“既是输了,罚他去吃楚兄弟嘴巴!”

  一时间,船中撺哄鸟乱,一众军丁大叫:“吃他嘴巴!”众人闹得似城隍庙会一般,观者如堵,小椒与郑得利也在一旁闹哄哄地煽风点火。

  方惊愚恨不得寻个地洞爬下去,虽知这是宴饮游乐,却死活拉不下脸皮。他冷了脸,说一声:“胡闹!”扭头便要走,然而人墙密密实实,阻住他去路。

  有兵丁笑道:“殿下有胆子从玉鸡卫面前脱逃,却没胆同人交吻么?”又有人拱火道:“连同大老爷儿们两口相咽都做不得,往后媳妇过门了,又当怎么洞房?”

  这是在拿他取乐!方惊愚不曾与这班粗野军吏混过,浑不自在。他对那起哄的人群怒目而视,正欲冰冷地开口,却忽觉一双手攀上脖颈,轻轻别过了他的脸。

  忽然间,一道阴影覆了上来,浓烈的酒香充盈鼻间。方惊愚睁大了眼,只觉似有一条小蛇灵活地钻开齿关,逗惹舌尖。楚狂揽着他,吻了上来。

  那吻既似饴蜜,又似鸩毒,仿佛模糊了天和地,却又隔绝了他俩同人丛。身周斑斓缭乱,船外风雷怒吼,却一丝一毫影响不到这吻的纯净和恬谧。一时间心跳促乱,两人好似酩酊大醉,一切不过是美梦一场。时光好像就此凝固,回过神来时,方惊愚茫然无措,立于挤挤攘攘的人群之中,喧声震耳。

  楚狂退开一步,抹了抹嘴巴,和没事人似的。他朝周围众人寻衅似的一笑:

  “看够了没?下一轮又有谁要上?看爷爷我将他杀个屁滚尿流!”

第52章 厝火燎原

  远远望去,瀛洲的灯火重重迭迭,海波潋滟,水上仿佛浮金一般。然而熟知此地的人却明晓那火光不过是黑暗的遮掩,瀛洲的繁景便似水银熔金一般,最后只制得薄薄一层金箔样的亮丽,一扯便会破。蓬船之内有不少赌坊,也是好似关隘一般,重门叠户的,里头掷骰拆筋,声响川流不息。赌坊便是一张张吃人的口,将绮罗珠履的人们吃进去,再将他们蓬头跣足地吐出来,那华舫的龙筋也是由森森白骨做就的。

  “骡子”望着舷窗之外的夜景,叹了口气。瀛洲只有两种人,吃人骨头的人和被敲骨吸髓的人。前者是仙山卫和衮衮诸公,后者则是在瀛洲苟延残喘的万余名舆隶。只要能向瀛洲府纳上一笔巨资,“走肉”们便可脱了奴籍,入住青玉膏山周。那些入赌坊去的人何尝不是怀抱着可消去奴印的希冀,去孤注一掷?

  青玉膏山是瀛洲唯一有着土壤的福地。在那里,人们可享九谷,不受风浪侵袭,能取暖而不必忧心火被冷雨浇熄。在雷泽营里,无人不向往青玉膏山。这里的人皆是为蓬莱所不容的军吏,被流放于瀛洲,可即便在瀛洲,他们也只得漂泊于风浪,并无立足之处。

  “骡子”远眺夜景,陷入沉思。

  这时酒宴上急竹繁丝,热闹非凡。众人执杯挈壶,吃得醉作一团。然而一片喧阗声里,有一人坐在案后,闷声不响地吃着海错,正是那瀛洲雷泽营中郎将的义妹司晨。

  她嘴巴又碎又欠,又总摆着一张臭脸,还是传闻中沾谁谁遭事的殃星,少有人愿去搭理她。她望着那围着楚狂胡闹的人群,冷冷地哼了一声。义兄言信听见了她的哼声,扭过头来,笑道:“怎么,阿妹在生什么气?”

  司晨将筷子往案上猛地一拍:“我在生你们的气!一群不识好歹的臭狗吊!竟将‘阎魔罗王’迎入船里,若教仙山卫发觉了怎么办?”

  “他们是琅玕卫那边的贵客……”

  “咱们又不属琅玕卫麾下!虽说玉玦卫同琅玕卫交好,可她也早逝世了,关咱们什么事?哥,要是仙山卫知晓他们上过雷泽船,咱们两千余人都得掉脑袋!他们倒好,拍拍屁股出了瀛洲,毫发不损,只留咱们遭殃!”

  司晨说着,恶狠狠地盯着楚狂一行人。她不像边军一般与楚狂有出生入死的交情,对这传闻里“阎魔罗王”满心防备。

  言信只是敦厚地笑,急得司晨一跃而起,大叫:“你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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