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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71节
小说作者:群青微尘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729 KB   上传时间:2024-11-07 19:42:33

  楚狂失笑,“仙山还会变位儿的么?莫非这山底下是只大王八,会驮着整座山爬?”

  “这你倒是说对了。这也是个九州的传说,传闻鼇鱼负仙山而游,故而仙山常无定所,教人难以寻踪。又传闻那溟海水是鼇鱼之血,经年累月,变得黑沉难辨底。”如意卫笑道,“不过传说便是传说,这三座仙山间有索道相连,关卡也不似蓬莱那般森严,你们通过时应不用费大劲儿。”

  楚狂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手里的骨片已然成型,用筋绳紧缚连缀,骨面光亮如羊脂,和原来的繁弱所差无几。他把在手里,左瞧右看,心中甚慰。

  他现在虽记起方家剑法,但毕竟多年来一直做弓手,还是使弓更称手些。如意卫见他脸上一扫阴霾,神色里却蒙上云翳,唤道:“阿楚,老身也再提点你一二句。”

  “怎么了,大人?”

  “往后路途遥远,你应早已心知一事。你师父也曾与我说过这话。”如意卫道,“你切不可成为殿下的软肋。”

  突然间,似有流电劈过心底,电光将一颗心照得白惨惨的。楚狂睁大眼,垂下头,哆嗦着唇。

  然而这失态仅持续了片瞬,他旋即又抬起头来,摆一副吊儿郎当的笑靥。

  “大人说的哪里话,这点事儿小的早烂熟于心。”楚狂笑道,手里却暗暗攥紧了繁弱,“要一辈子埋骨藏名,对罢?”

  ————

  瀛洲近日天天办庙会,游花轿,点温烟,沿街置长桌,上头摆的却不是给神吃的供品,而是供人吃的猪元宝、肋条肉和水煮白精,一张张杌子上坐满了人,都是楚狂熟识的面庞。

  楚狂一走过去,四面八方便冒出了不少雷泽营军士,朝他挤眉弄眼,大呼小叫:

  “阿楚,听闻你这段时日天廷同殿下腻在房里,昨儿又做下几桩案子了罢?”

  “你来说说,现今咱们得要叫你楚兄弟,还是方夫人?”

  楚狂恼怒,兴许是因如意卫与他的那番交谈,这些往日听惯的污言秽语此时如针刺耳。他不理他们,欲快步走开。然而军士们仍不肯放过他,哄闹道:“你俩到底是谁入谁?”“阿楚若敢入殿下,怕不是要掉脑袋!”

  有人则涎皮涎脸地问他,“殿下的膫子是什么滋味?”

  楚狂恶狠狠道,“你们再这样围着我乱讲话,小心我割了你们棒槌,塞你们嘴里,尝尝自个儿的滋味。”

  他目绽寒星,军士们也瞧出他真在动怒,便一哄而散。楚狂正兀自发气,腕子却忽被擒住。楚狂猛一甩手,恶声道:

  “做什么!”

  那人擒得用力,甩却甩不脱。楚狂扭头一看,却见是方惊愚。

  也不知方惊愚为何这时会晃到浮桥上,正恰捉住了他。此时只见缁衣青年垂眸,淡淡地望着他,拿训诫人的口吻说道:“莫要说脏话。”

  楚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忿忿一挣,背过身气呼呼地走了。方惊愚跟在他身后,大步流星。楚狂走了好一段路,发现他仍跟着自己,道:“殿下,你很闲么?莫非我去解手,你也要跟着去茅厕?”

  方惊愚道:“雷泽船不就在这方向么?方才我去生药局抓药,现在正要回去。”

  “我说不说粗话,与你何干?”

  “你是我家长工,粗言鄙语,只会丢咱们家面儿。”方惊愚又道,“怎么突然间转性了?先前满不在乎的分明是你,现在却对旁人发那么大火气。”

  楚狂心里焦躁。方才如意卫点醒了自己,他同方惊愚过从太密,那是件全然的错事。他不可同方惊愚走得太近,因他既是其兄长,又是其臣子。吃吃嘴巴便罢了,那是赌输后的惩罚。虽然睡过一趟,那也是阴差阳错,风月药使然,往后他当对方惊愚敬而远之,再不起遐思。

  方惊愚却觉他反复无常,分明前一日哄得好好儿的,却突而性情大变。这时忽见他脸色一白,目光往自己身后投去,极惊恐的模样。方惊愚扭头一望,却见身后空荡,便问道:“怎么了?”

  楚狂定定地看着他身后,不作言语。渺渺细雨里,瀛洲隐在茫茫大雾中,耳旁的呓语愈来愈明晰,叫的是他的名姓:

  “楚狂——楚狂——”

  而就在方惊愚背后,立着一个黑影。这影子着一口钟直裰,戴一只錾鸿鹄纹的银面。

  只有他一人可望见的师父的影子,正静静凝望着自己。

第83章 醉里贪欢

  渔鼓叭叭作响,锣声喧冲银汉,硬山顶棚的戏台上夜演灯影,蒙一张白纱布,后头艺人动指舞棍,一张张驴皮影坐卧滚打,演出一番好戏来。

  今夜演的是瀛洲关外流来的新戏,讲的是一伙兵勇奉帝命往海外求仙药,只听艺人扮唱道:

  “帝欲驻光彩/遣我求长生/风帆扬万里/鳄浪发千声——”

  这时纱布上皮影舞动,这伙兵勇撞上大浪,皆被打散,狼狈不堪地靠岸,却迎面觑见些被鹤氅裘的仙人。

  原来这些兵士被冲到一座与五山迥乎不同的仙山上,那儿的仙人手植仙实,将其据为私有,独享长生。只听篴管一响,兵勇们气他们不过,手抄矛矟刀剑,将仙人捅出许多个透光窟窿,把仙实夺过。艺人在抹鱼油的布后唱道:

  “刀举搂头剁/四下染腥风/满载仙实回/意气步殿磴——”

  这讲的却是兵勇们将仙人们的仙实带回,向天子邀功赏,后来人人皆得黄金百斤,布帛千匹,结局皆大欢喜。

  台下坐的正是一伙粗夫军汉,这折戏唱完后,他们便对此品头论足。自玉鸡卫落败后,瀛洲平安无事,众人便日日斗酒看戏,过足了纨绔日子。有雷泽营军士一拍大腿,唱好道:

  “真入娘的爽!这仙实是不是就像咱们的‘仙馔’?这些‘仙人’便是独霸着‘仙馔’的国师了!咱们在这里挣命拼杀,他们倒好,在蓬莱仙宫里烫酒吃茶!”

  可也有人不赞同戏中行径,道:“仙人的命就不是命?夺人之物换来的不义之财,花着也晦气。”

  军士们七言八语,各说各理。而戏台下的角落里,一个着牡丹红布衣的少女静静眨巴着眼,望着那驴皮影出神,这人却是小椒。

  小椒看了这场戏,心窝子发闷。但她摸摸腔子,那儿还是静荡荡一片。望着纱布后舞动的皮影,她不自觉想起了那在梦里见过的黑影。近来她遭恶魇缠身,梦里牛鬼蛇神,倒海翻江,让她好生心烦。

  这时远处忽而一片嚣杂闹哄,原来是方惊愚和楚狂被雷泽营水兵们逮住,被强拉硬拽着要回帐里吃酒。

  有几次方惊愚被搡到了楚狂身上,楚狂登时脸色大变,甚不乐意。因与方惊愚贴得太近,他五官几乎扭作麻花。方惊愚倒摆一副玉骨冰姿、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样儿,既未说乐意,也没回绝。最后楚狂闹脾气道:

  “我不同你们吃酒。有殿下在,我就吃不惯瀛洲菜。”

  军士们哈哈大笑,有人道:“阿楚真是忘本,这话你八年前可没说过!咱们瀛洲只是鱼蟹多,你昨儿不是吃大黄鱼吃得欢极了,还拿两块石首当宝贝收着么?”

  又有人道:“你诚惶诚惧什么!这些日子里,你同殿下简直是水桶上铁箍,难分难解着呢。不过是一起吃酒,有甚怕的?”

  楚狂咬牙切齿,“我是从人,是不配同主子同席的。”

  方惊愚莫名其妙,但看出他在千方百计避着自己,当即冷脸道:“你怎么不配?你是我家祠里供着的爷爷,当入上座。”

  楚狂却大叫:“不要!我就是不想进去吃饭!鱼虾骨刺塞牙缝儿,我想吃煨番薯!”

  他蛮横无理,大嚷大闹,却教瀛洲兵士们傻了眼。初来瀛洲时,楚狂一副矢忠模样,水里的蚂蟥似的,死巴方惊愚不放,而今二人却离心离德起来。但军士们一想到楚狂平日里便是个摇头疯子,反复无常,倒也不多计较。

  只是瀛洲少土,这番薯不似在蓬莱,稀贵得紧,不是想吃便能吃到的。楚狂这要求简直是给他们出了个大难题。

  雷泽营将士们面面相觑,有人道:“青玉膏山脚下有个卖薯翁,只是神出鬼没的,时候不定,辰光不早了,现时应不在。”

  方惊愚揪住楚狂,道:“别惦记着番薯了,都有山珍海错了,吃那玩意儿作甚?”

  楚狂却闹别扭,扭头便想走。兵丁们赶忙拦住他去路,嘻嘻哈哈地将两人簇进帐中。楚狂只得气闷闷地坐下,埋头吃红煨鳗,也不说话。

  有人笑道:“楚兄弟,你发甚闷气呢!这段时日是大喜的日子,你是打倒玉鸡卫的选锋主力,要不咱们今日颁你金册、金宝,封你作玉鸡卫算了。”

  楚狂道,“算了,这名头污浊难听,会脏人耳朵。”他又说,“老子才不屑当那仙山卫。况且殿下志向更大,想做天子呢。”

  方惊愚看向他,他却别开眼睛。并不是出于谦挹,像是心里有些顾虑。方惊愚想:这厮又在拿乔什么?他将身子挪过去,楚狂便挪远一点儿。两人寸进寸退,像在玩一个默契的游戏。

  楚狂如何古怪反常,方惊愚早已见识过多次,但现时他有更想验明之事。因而当军士们耍酒戏,撺掇他和楚狂再比试一回剑法时,方惊愚爽脆答应了。

  纵使楚狂如何百般不愿,却也被起哄着拿起了剑。两人在帐中两头不丁不八地站定,同上回那般杀作一团。

  方惊愚曾见过楚狂那手精妙绝伦的方家剑法,有意试探,迭出奇招,楚狂剑术、技击却表现得一塌糊涂。还没过上几招,便弃剑抱头而走,叫道:

  “殿下厉害,我不打了,不打了!”

  方惊愚不信,捉住他腕子,擒抱绊摔。身体相接的一刻,楚狂的身子突而变得僵硬。

  一旁的兵丁们哄笑:“阿楚对上玉鸡卫时勇不可当,怎么对上殿下时便作了怂包?”

  “所谓一物降一物,殿下乃阿楚的克星是也。”

  楚狂忿忿挣脱了方惊愚的怀抱,回到席上,闷不作声地吃酒。方惊愚心知他心里藏着密辛,便邀他同饮,问他:“怎么突然间闹这么大的气性,我又惹到你了?”

  “没有。”

  “那就是心里有不安适的事?同我说说罢,我又不是外人。”

  楚狂说:“是,你不是外人,你是内人。”

  说罢这话,两人忽而同时怔住了。方惊愚觑着楚狂,只见他两眼水润润,光亮亮,像夜月流光,里头藏着新愁旧绪。方惊愚欲言又止,最后道:“你既不想说,也不急于这一时。今夜咱们便吃酒罢,我会等到你想说的时候。”

  两人推杯换盏,同兵丁们玩隔座送钩,享卮酒彘肩。方惊愚方才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生疑。一个同兄长生得极似、会吹筚篥、会方家剑法的人,天下真是再难寻到第二个。于是他有意灌醉楚狂,从其口里探听真相。而楚狂正恰也想灌醉他,从而脱身,免得他再行打探。

  酒过三巡,两人皆面色酡红。瀛洲人喜饮烧酒,劣而烟气重,吃多了难受。

  吃到后来,楚狂捂嘴,道:“不行了,我要吐了。”

  他抬头一看,却见方惊愚早一头栽倒了。楚狂踹他几脚,见没动静,赶忙奔出帐子,一气吐了个稀里哗啦。尔后他用水漱口,心想,醉得这般厉害,之后要拿绿豆粉荡皮切片吃了,解解酒才成。

  这时天上雨洗风飘,地上暗昧连绵。楚狂的余光忽而瞥见一个人影,他抬起头,却见师父静静地站在雨中,银面熠熠生辉。

  “师父?”

  他迟疑着叫道,那影子并不应答。

  楚狂用力捶脑袋,这是他吃多了酒后的幻觉么?

  但他心知肚明,哪怕是不吃酒,他的幻视也愈来愈重了。平时只是在做噩梦时会见到的黑影,现今竟已时刻在他视界中大摆大晃。他突然后怕,自己疯症日笃,往后会因此而伤到旁人么?

  吐逆之意忽而再度涌上。他忍不住弯身,哇一声呕在船栈上。他到水边洗脸漱口,却看见水波摇曳,自己的脸庞模糊不清,似与师父的面容相叠。

  这时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忽见十指漆黑,仿佛被“仙馔”侵蚀,钻心刺骨地痛。但一眨眼,幻觉又消散不见。

  这时天上点点微明,星光暗淡。楚狂悄没声儿回到帐里,心里涩涩地想,自己再也不要和方惊愚走得太近了。

  如意卫说过,他不能成为方惊愚的软肋。若方惊愚恨他、觉着他无关紧要,那他便能克尽厥责,蹈锋饮血,而不必忧心方惊愚被自己牵累。

  楚狂心绪如麻,酒略醒了几分,然而头脑依旧昏钝。他扶方惊愚回到舱室中,放下来,谁知这时两条臂子忽环住了他的颈,要他身架子松散,兀地塌下来。

  楚狂睁大了眼,方惊愚突而凑近他,衔上了他的唇,齿关失守,他被方惊愚在口里攻城略地。

  “……唔!”

  他想挣扎,却因窒息而失了气力。方惊愚一身铁骨,当搂紧他时,那臂弯便变作了一副囚笼,他无处逃脱。

  是因吃醉了酒罢。楚狂与方惊愚赤目相对,看出对方眼里的酩酊。醉酒后的方惊愚失了神智,疯也似的搂着他亲吻。吻似雨点一般落下来,楚狂昏头转向。两人身上仿佛着火,心里也烧烙,仿佛要就此灼炙成灰。楚狂忽而想,方惊愚似磁石,自己便似南针,虽知不可接近,却不由自主地随其移转。

  捉着方惊愚膀子的手渐而力弱,忽然间,他两眼一昏,堕入黑暗。

  待醒来时,外头海浪席捲,波涛漭漭。楚狂头似铅一般重,睁眼一看,却发觉自己睡在方惊愚臂弯里。

  两人叠手贴脚,极尽暧昧。方惊愚圈住他腰肢,楚狂借着月光,发觉自己身上不见片缕。

  楚狂猛地坐起来,脸色煞白,脑海里仅一个念头在打转:

  完了,他又和方惊愚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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