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整个人就好似被一捅冰水当头而下,从头泼到脚,全身克制不住的发抖,入眼第一行的几个字就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姓名,傅自明,成年男性,尸长一米八二,年龄三十五岁……”
傅自明的尸检报告怎么会在这里!?
傅云掌心颤抖,强自压下内心所有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的逼着自己往下读,他仿佛隔着数年时空,再次走到了那个失去父亲的深夜。
颅骨粉碎,身上有鞭痕,下颌骨骨折……傅云眉心微微一簇,这怎么跟康峰的尸检报告如出一辙?
他再次重新检查了康峰的那张纸,一行一行的对应下去,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三十五周岁,一米八左右,所有的伤口和致命处几乎一模一样,就如同复制粘贴一般。
傅云惊疑不定的望向康峰冰白的死人面容,他还不确定傅自明的这张验尸报告是真是假,唯一确定的是傅自明十几年前就被火花了,骨灰盒和他外公一起躺在墓地里。
而康峰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留下,一直在一个看上去不太正规的殡仪馆躺到今天的呢?
“我说我今天晚上的右眼怎么一直在跳,原来是有小偷啊。”身后一人带着笑意在黑暗里极近的地方道。
电光火石间傅云转身,头顶拳头咣当砸下,他连退几步一掌接住了对面的拳风,腰身受冲击力重重撞在冰柜的边缘,险些没将他腰椎给撞断。
傅云来不及反应,屈膝一顶正中那人前胸,对面发出一声略显痛苦的闷哼。
他猛然抬起手电筒一晃!趁着那人眼花之际转身就跑,哪料身后肩膀骤然一沉,下一秒肩胛仿佛被捏碎了一般剧痛,逼得他不得不回头——
“咚!!”
手电筒掉在地上,正好将身后来人的脸庞照亮了,那是个高大健硕的年轻男人,眉间一线断纹,狰狞而桀骜。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袁三,今晚值夜班的,现在要抓进来偷东西的小偷进警察局,你看你是站在那儿不动,我们和平友好的手拉手去找警察解释清楚你今夜来访的目的。”
“还是说我把你打到动不了,然后再抬你过去?”袁三邪气十足的笑。
傅云不动声色的将两份尸检报告藏进衣服口袋里,然后冷静道:“你确定你送我去警察局的时候,不用先担心担心怎么跟警察解释这具尸体的来源吗?”
“无人认领,暂时存放。”袁三摊了一下手:“有什么问题?”
“是吗?”傅云展开袁三的尸检报告:“可是根据上述意见,他应该在三年前就火化,你们违规了。”
他明显看到对面的男人脸色一僵,伸手便要上来抢夺,傅云身似闪电回肘猛撞袁三太阳穴,两人顷刻间扭打在一起,尸检报告被揉做一团,在夹缝之间被傅云再次塞回口袋。
袁三一拳捣在傅云小腹,傅云忍着疼死攥他的喉咙悍然发力!两人均是齐齐一滞,袁三在窒息的边缘抬腿猛踹,傅云仍不松手,最后两人一齐撞在冰柜门上。
“轰隆——”
冰柜摇摇欲坠,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傅云眼疾手快,发狠按着袁三的头发往地上一撞,就势一个翻滚,滚到了冰柜的阴影之外。
袁三比他慢了一步,被冰柜压到了右脚趾,险些没将他疼的惨叫出声,伏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冰柜倒在了地面上,而它身后却不是实心的墙壁,而是一个狭小晦涩的夹层屋子。
居然还有意外发现。
今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狂奔,傅云觉得眼下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傅云喘了一口气,起身朝冰柜后面的屋子走去。
很难形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像是上个世纪的刑讯房,血迹斑斑的刑架和绳索,空间极其的逼仄,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傅云匆匆扫了一眼屋中布局结构,最触目惊心的就是那个挂着绳索的刑架,架旁放着一根漆黑光亮的长鞭,墙壁上坑坑洼洼的。
他无端就想到了康峰和傅自明尸检报告上的内容。
“疑似鞭痕,颅骨开裂。”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傅自明,康峰,柳泓,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他正想着,喉咙骤然一紧,袁三从身后一把扑上来勒住他的脖子,傅云踉踉跄跄的后退,拼命钳住袁三虎口向外撕裂,带着他顺着惯性猛撞上墙壁。
只听“咚——”的一声,袁三的后脑勺和墙上的坑洼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谁料他毫不在意,借着傅云转身挣脱的刹那,膝盖压住他的腹部,将傅云整个按在地上下了狠手钳制住脖子。
傅云蓦然痛的溢出了生理性泪水,窒息的感觉蔓延而上,肺腔的空气被一寸一寸的挤压出去,眼前的场景麻木发黑,袁三攥着他的头发撞在地板上,血水黏糊温热涌出来。
电光火石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大脑里飞逝而过。
……
“爸爸!!爸爸——”小男孩在狭小的房间里绝望的哭喊,空气里满是血腥气。
有人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手里的鞭子滴答淌血,鞭尾带着温热的血水,轻轻的抵在了小男孩的下巴上,那人的声音轻柔而残忍:“阿云,你觉得你爸爸爱你吗?”
小男孩拼命的点着头,在他视线的余光里,父亲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被束缚在刑架上,已经是濒死之躯了。
“爸爸爱我,他爱我……不要!!”
那人嘴角勾出一个极其柔和而缱绻的笑,他转身俯首,吻在小男孩爸爸毫无知觉的嘴唇上,血浆在唇齿交缠间丝滑浸润,仿佛最深情的情人,暧昧至极,难舍难分。
然而下一秒,他骤然出手,握住小男孩爸爸的下颌,用力往墙上一撞!
头骨碎裂,脑浆迸溅。
“小朋友,可是我希望他更爱我,他爱你,我不高兴啊。”
第130章 雪乡碎尸(一)
千钧一发之际, 傅云喉咙一松,向后仰身猛然剧烈咳嗽起来,有人上前一脚踹翻了袁三, 接连几声又狠又重的闷拳砸在他身上。
袁三登时下颌脱臼, 一口带着牙齿的鲜血喷在地上, 来人力道极大,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几乎是被压着打,血眼朦胧间袁三只觉自己活生生断了几根肋骨,直到那人松手将他撂在地上, 他才挣扎着吐出一口血沫来。
“你怎么回来了?”傅云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陈时越仓促回身, 一把扶住他的身形:“还好吧?”
傅云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只是身上几处淤血看着吓人, 陈时越扶着他果断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先走。”
袁三躺在地上冷笑了声, 下一秒头顶警报器尖啸而起,响彻整个殡仪馆。
“这是我们的地盘, 两位当真以为今天走的出去?”
陈时越上前拎起他领子咣咣咣往地上砸了数十下,直将袁三撞的头晕眼花, 整张脸血水横飞,却仍是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别说是你们的地盘,今天就是在安家老宅,我也想走就走。”陈时越冷冰冰的道:“实在不行就拿你的性命做挡剑,你们的人敢上前一步就断你一根手指, 当着所有大姑奶手下的面, 她若是不怕手下人心凉,那我也不怕。”
陈时越一手扶着傅云, 一手拖着袁三大步走出殡仪馆。
门口集结了大量闻讯赶来的车辆,清一色小型黑车,一看全是对家堂口的人手。
“这人怎么办?”陈时越低声问傅云。
“小喽啰,扔路边得了。”
陈时越应了一声,然后一把将傅云推上车后座,自己上车启动从殡仪馆后门方位狂飙而走,等到对面察觉到自己包围圈有漏洞时,已经为时过晚。
车辆一路狂奔回市区,410最近防卫森严,附近宾馆住的都是樊老太太的下属,为首的人认识傅云的车,两人径直停进院子,下车回房。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这么快就从山上下来了,跟领导打招呼了没?”傅云一边让他在伤口上给自己敷药,一边坐在沙发上开始审他。
“我挂了电话才想到你可能去殡仪馆,就直接去敲冯元驹的门让他批假了。”陈时越抬头瞥他一眼:“你的事上他一向很好说话。”
傅云一晒。
陈时越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擦拭着他的伤口:“冒这么大险,今晚有什么发现?”
傅云从怀里拿出那两张验尸报告,陈时越给他包好最后一根绷带,分出神来细看了片刻,不由得点头道:“的确是重大发现,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查。”傅云干脆利落道:“跟到天南海北也要查,如果靠这个事就能把这些人连根拔起,做什么都值得。”
“总好过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因为我,而永远活在阴影下。”
傅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了刚才那间暗室里自己回忆起来的场景,他忍不住喘息着闭了闭眼睛:“而且我好像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了。”
早上八点的机场人不多,很冷清,刘安哲局促不安的跟在几个保镖大汉的身侧,准备登机。
他刚刚跟柳泓分开,柳泓抱着亡夫的骨灰盒上了私人飞机,而他被交给几个年轻手下保护,说是手下,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三人看他的眼神总带着敌意,尤其是那个叫袁三的伤病号,手上还缠着绷带,眼角乌青於黑。
“放心好了,泓姐对你可是真心的,她说了,只要你陪他去一同将前夫的骨灰盒送去新坟地,她就回来跟你结婚。”袁三调笑着道:“就看你接不接的住这福分了。”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这是我和她的事。”刘安哲淡淡道。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刘安哲还是不免心中疑惑,什么坟地要专程坐飞机去迁?还派这么多人保护?
昨晚傅云处理完伤口就筋疲力尽的昏睡过去了,所以等他收到他们一行人离开西安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那时候距离刘安哲等人登机,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
“他们去了哪里?”傅云靠在沙发上闭目躺着,看上去安静而平和,如果忽略他苍白的脸色的话。
“我们排查了八点到九点咸阳机场的所有航班,他们应该是到太平国际机场。”
“哈尔滨?”
“订票。”傅云吩咐道:“带人手在附近跟着,我要搞清楚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放下手机转过身,却见门外进来一人。
“阿云。”
安文雪站在门口,很镇静的望着他。
傅云冲她疲惫的叹了口气,朝门外一指:“要出去走走吗?家里闷。”
公园的长椅上,母子二人并排而坐,手上各捧了一杯咖啡,他们鲜少有这样心平气和单独相处的时间,傅云甚至能闻见妈妈身上干爽的栀子花洗衣粉的香气。
“你跟你姥的事情,我这些年也隐约能猜到一点。”安文雪淡淡道:“妈就问你一句,亲情对你们来说,就这么淡薄吗?”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开口道:“其实不光是亲情。”
“亲情,爱情,友情……这些能在人与人之间建立的情感联系本来就没有它本身的意义,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每个个体基于跟另一个与之合拍的个体之间所享受到的情感体验而赋予它的,但是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能享受到这种情感体验。”
安文雪捧着纸杯,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氤氲。
“就像我现在问你,妈妈你人生当中的爱情,它丰厚或者让你感觉到值得依靠了吗?”傅云侧头无奈道。
这话就很扎心了,安文雪抿了抿嘴,轻声道:“爱情和血浓于水的联系,是不一样的。”
傅云笑了笑:“没有哪种情感是不一样的,亲情也是,爱情也是,就连我和你,也有互生嫌隙心生怨怼的那么几个片刻,尽管你是我妈妈。”
安文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会去和刘安哲办离婚手续的,你二姑奶和三爷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眼下只能顾好各家的事情了。”
傅云开玩笑道:“我也算在你的‘各家’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