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棍与傅云在夜色中对视了片刻,不动声色的扔了粉笔,拖长了声音:“陈小哥这是撞了邪,你们葬礼那日,与我家婚车车队正好相撞,一红一白,青天白日相撞,本就是不吉利至极的兆头,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陈小哥正是因为这个才高烧不退入院的。”
傅云注视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我家汪老板因为这个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请了我来给陈小哥驱邪,四叔你百般阻拦,不过是被不懂行的外行人蒙蔽了眼睛。”
“我这个老家伙啊。”老神棍特意加重了“老家伙”三个字,意有所指的看向傅云:“做这行数十年了,不懂装懂坑蒙拐骗,借着一点胡说八道的本事将人家家底都骗光的同行,我见得多了。”
傅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四叔神情灰败,目光落在陈朗身上,一遍遍的重复:“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倒还真是个懂行的。”傅云点头同意。
“能把玄学上的东西移花接木至此,还都能圆回来不露破绽,也是个人才。”傅云顿了顿,轻慢的瞟了汪俊一眼,转了话锋。
“只不过咱俩既然雇主不一样,那谁胜谁负就各凭本事了。”
傅云笑着道:“是吧,这位同行。”
老神棍略一点头,就见傅云缓步走过去扶起四叔,温和道:“四叔,您现在要救小朗吗?”
四叔哆嗦着道:“救,救。”
“我再问您一句,您想好了回答我,救陈朗,不计任何代价,是吗?”傅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是。”
“好。”傅云起身,神情冰冷,眼底寒凉至极。
他转身推开院门,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老神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叫起来:“快拦住他!他要去村口!”
一众员工闻声动身,一个个如狼似虎狂奔出去,想将傅云围追堵截住。
然而雨夜黑暗,漫天大雨滂沱,村庄里又没有路灯,几乎是抹黑状态。
“从仓库搬十几个手电筒出来!”
“快快快!”
少顷,汪俊公司的员工人手一支手电筒,白炽灯光化作光柱,在夜幕中挥打斑驳。
陈时越一把背起昏迷过去的陈朗,带着四叔狂奔出去。
等他们到村口时,傅云正孤身一人站在村口施工一半的桥梁旁,旁边堆积着损耗一半的施工材料,地上砖瓦粉尘铺洒,乱七八糟的躺着。
“轰隆——”
头顶一道闪电,光影如刀划破夜空,一瞬间周遭亮如白昼,但又很快寂灭下去,□□道手电筒的光芒照在傅云身上,他静静的站在原地。
“你到底要干什么!”汪俊隔着雨幕怒道:“这是我们公司总部批下来的工程!你要是破坏施工是要吃官司的!!”
傅云回头,掌心光华流转,手中赫然变幻出一把长刀,锋锐刀尖点雨,雨水落在上面瞬间结成冰:“我客户说了,救陈朗,不计代价。”
他调转刀柄,和蔼可亲道:“那你和你的工程,当然也包括在内。”
下一个瞬间,天空又是一道惊雷响彻天地,白光乍起,泼天大雨倾盆而下。
在一片模糊的雨幕中,长刀横扫精光一现,与夜色和天雷交织,遥遥扬起飞斩而下!
傅云的黑衬衫被雨水打的透湿,勾勒出身姿线条漂亮,衣服黏在身上,显出腰身劲瘦,长腿笔挺。
三尺刀光如雪,映在他漆黑冷淡的眼中,森寒光影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刀背斩断桥梁的脊背。
“轰隆——”
无数尘土粉末纷纷扬扬爆裂而下,堆砌桥身的砖块轰然倒地,砸落在底下的小河水面上,泛起万层波涛涟漪,水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做什么!!”
“住手———”
“傅云你疯了!!”
人声尖叫声爆炸而起,此起彼伏,震惊和恐惧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这场面过于惊悚了,满村口围着的人,一时无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旁边的陈朗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时越哥……”
陈时越又惊又喜:“四叔!小朗醒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一片惊恐的议论在人群中炸开,谁也想不到陈朗这个时候醒了,或者是说没人想的到陈朗真的醒了。
四叔全身一软倒在地上,皱纹交错的脸上老泪纵横。
陈时越猛然抬头看向傅云,然后拼命挤出人群,跑上去一把将傅云从桥上拽下来,然后两下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傅云身上。
豆大的雨珠从傅云额前碎发上滚落下来,打在他柔软纤长的睫毛上,陈时越没好气的把外套给他扣上了。
“谢谢。”傅云笑眯眯的看着他说。
“不客气。”
“小朗真的醒了!傅小哥不是坑蒙拐骗!”
“小朗,你是怎么醒的?”
刚才的动静太大了,惊动了整个村子的人,打着伞出来看热闹,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汪老板请的算命先生,和陈四叔请的人在村口斗法。
此时的人群如同炸了锅,叽叽喳喳的围着陈朗问东问西。
汪俊沉默的看着傅云,他身边的老神棍汗流浃背,挠着头急道:“我也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把桥给砍了啊!”
傅云不紧不慢的裹紧了陈时越的外套,从一片废墟上缓步下来,慢慢的踱到老神棍跟前。
“你刚才说陈朗是出殡那天撞上了红白煞,冲邪才高烧不退的。”傅云一开口,四下皆静。
“对吗?”傅云平静的问。
老神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傅云掌心一摊,长刀在他手里凭空消失了,他没有理会旁边人惊悚的目光,扬声对周围的群众道:“诸位,你们知道什么是借魂桩吗?”
很长时间没有人答话。
“知道……知道……”人群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叔家的四太老爷颤巍巍的举手,口中语句含混不清:“是……是修桥铺路的邪术,坏东西……”
傅云点头,温和道:“对,是一种邪术,从前大户人家铺路的时候,会请风水先生来布下法阵,等路人经过的时候就喊一声他,如果路人回头了,那他的魂魄就会被法阵捆缚在此处。”
“等到开始正式修桥的时候,把法阵中困住的生魂砌进地基里,而被夺走魂魄的路人,不久后就会无疾而终,这个就叫做,借魂桩。”
四叔拉着陈朗的手,攥的死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傅小哥刚才把桥身整个斩塌,桥面断裂,是把桥梁里被封存的魂魄放了出来,然后,灵魂归位找到主人,陈朗就醒了!是不是!”
村中很快有聪明人反应了过来。
傅云冲他微微一笑,心平气和的转向老神棍。
“同行,你不是不知道陈朗为什么高烧,你也不是分不清红白撞煞和借魂索命的区别,只是你替汪老板办事,就是你亲手封了陈朗的魂魄。”
陈时越站在傅云身侧,脸色苍白,底下的议论声窸窸窣窣,汪俊整张脸都憋成了红色,好不难看。
陈朗更是吓得颤颤巍巍,伸手去探自己的脉搏,发现还在跳动,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不料傅云接下来的话把整个氛围推下冰窟。
“不过我刚才一直没想明白,魂魄都借完了,这个节骨眼上,汪老板为什么突然去医院把陈朗带回来,哪怕冒着暴露的风险。”
傅云凝神思考着,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抬起头:“啊,工期临近尾声,但是桥身还是不稳固,只是借魂桩还不够,所以你们要把人带回来。”
“打生桩。”
第019章 红白煞(十九)
打生桩。
从前修桥时,为保桥身稳重,会将一对童男童女活埋生葬在桥中,死人骸骨撑在桥底,变做桥梁的守护神,桥身就不会塌了。
后来标准降低,也可以用流浪汉活埋镇桥,残忍至极的法子,曾有桥梁拆迁时在桥底下挖出大量尸骨,白骨掩土,罪恶累累。
陈朗今天差点就被人给埋了。
四叔扶着陈朗从地上站起来,脸色极其难看,老人家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看着汪俊,哆哆嗦嗦,老茧密布骨节粗大的手咯吱咯吱作响。
“汪俊……你小时候在村里长大,我带你不薄……小朗是你弟弟……”
汪俊冷着脸,身旁手下给他撑着伞,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打,他没去看四叔,转身直勾勾看向傅云。
“刚才已经有人报警了,接下来会有律师和你们对接,这个工程建造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成本和损失,我会向你索赔。”汪俊直视着他道。
傅云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找我索赔吗?”
老神棍心慌慌的在一旁帮腔:“不然呢?”
傅云抬手:“来你说说,报警打算怎么说,我干什么了?”
“你破坏公物,造成桥梁阻断路面坍塌,对我们集团的工程进度造成严重影响,你说这够不够判你几年,赔偿千万起步?”
傅云站在雨中,披着陈时越的外套,衣角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
“首先呢,这里没有监控。”傅云笑道:“其次——”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桥面上的惨状,一片狼藉,砖块和灰尘拌成泥浆,断壁残垣面积蔓延十几平方米,大块大块的石头和并列在桥头的四方石像尽数砸断,滚落在河堤里。
“这里既没有爆炸的痕迹,也没有拆迁队来过,我手上甚至没有武器。”傅云朝他摊开手:“你是打算跟警察说,我一个人,徒手,把这么长的一道桥全拆了,是吗?”
傅云身形算不上强壮,外表看上去是偏清俊瘦高那挂的,面容俊朗斯文,气质温和,绝对和好勇斗狠之徒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此时站在雨中,对着汪俊微微而笑:“汪老板,你觉得警察是信你构陷他人骗取赔偿金,还是信我是灭霸本人,刚才打了个响指,然后樯橹灰飞烟灭?”
汪俊咬紧了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傅云转身对陈时越道:“走了,回去换衣服。”
陈时越点点头,扶起四叔和陈朗,跟在傅云身后,几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回村,转眼消失在夜色里。